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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五、浮生繁华篇——优昙婆罗(3) ...

  •   那一日在贤劫殿上,雷峰众僧一切分置了佛首闭关后的立殿任务直至通达后,便各自散去了。新赋予庄严殿主使命的光世大如便随行佛首帝如来前往雷峰的禅机书堡领取了一些材料和名册。二人又商讨了一番繁杂事宜后天色已近就寝时辰,便一同回转贤劫殿。

      光世需回原先的寝室收拾些物什好方便搬进庄严殿中,然而立于寝室门口脚步踌躇抬头看了看帝如来几欲张口却怎么也讲不出道别二字。帝如来见光世的模样心下自是了然,微微叹息后便上前轻揽住光世肩背推开寝室的门。

      虽不言语,但不是很愿就此分别的感觉二人倒是不尽相同。

      “佛首此次闭关修行需要几许时日?”光世一边收拾着自己的衣物法器,一边询问着一旁轻抚着鱼龙座的龙头却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帝如来。佛首每隔一段年月,便会闭关独自修行,短则一两个月,长也可达数年。

      “视修行之进展而定,不过一年半载总会有的。”帝如来轻声答道,回头望向光世正在忙碌的背影,似是等待他继续发问。

      “唔……”光世点头应允,却便不再支声。继续将手中的药物一一摆好,再走到鱼龙座旁置于座底那一抹泛着冰蓝浅光的薄薄水面上,放手,便有泛着幽蓝色的水润光华便将药物吸纳其中。
      然后如法炮制,光世将一件件物什来回往复的收拾起来,虽不言语,但在屋内各个角落和鱼龙座之间穿梭的脚步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凌乱。

      独立承担殿主之职并不意外,这便是雷峰上下对其培养的目的,以非人之身分承此重责,他亦早有自觉和决心。不过正逢佛首此次闭关之时宣布成立庄严殿,光世虽明白这亦是修行考验的重要部分,但仍感有些突然,并非是对能力的不自信,而是未料自幼起那份依恋和每逢佛首闭关便会滋生的诡异焦虑却在这时隐隐作祟,这些牵系倒成了障碍,光世不免对又再次泛上心间的恐惧感觉很是不满也很是不知所措。

      帝如来未料光世沉默,看他有些心不在焉的状态心中暗暗叹息。这孩子虽然表现的坦然自若与平常无甚两样,但他灵识波动不经意间牵系着鱼龙座力量沉浮,在这不大的空间中织成无形而压抑的气场,帝如来又怎会感知不到。

      走上前去附下身躯轻轻将光世搂于怀中,帝如来心中也浮现了世尊的提点。“佛首,若不能放手光世独当一面,那于你,他也只能是光世;于雷峰,将永不迎庄严殿主。”

      帝如来将孩子轻轻转身面向自己,抵住他的额头无声安抚又似给予力量,眼中沉静详和中,一分期待中也多一分不舍。出于私心,他亦不愿这孩子要在此突然时机独自面对殿主之责;出于公理,他亦明了过分的呵护就等于漠视了他已入精高境界之能为。只是在放手之时方知,这份不舍着实能折磨得人不怎么好受。

      光世抬头蹭动了一下帝如来的下颌,心中明了佛首期望与保护并存的踯躅,他亦如此。或许再待这人出关,他将不便再有此特权可享受此种相依。并非情理不允,光世视帝如来如父如师之孺慕不会因何种变革而有丝毫动摇;而是自己不允,帝如来是帝如来,更是雷峰佛首,而光世永是光世,却必成就庄严殿主。

      成长的代价,也是对心中依恋之人、依恋之事、依恋之习以为常的割舍。固着贪恋,又尝不是逃避拒绝。志在渡红尘苦难,心中不苦却甘;倘若沉湎被佛首渡化,则永成惰性,终与惶惶迷茫之红尘众生无甚区别。

      “佛首请信我。”相依良久,光世抬头看向帝如来微微一笑,眼中坦荡坚定的光芒不容直视。自那怀抱中退开一步,正心敛神,双手合十,庄严殿主郑重向雷峰佛首揖过一礼。

      “吾信。”只是……思索片刻,帝如来终是未再说得更多。回过一礼,帝如来上前重新将光世纳入怀中,低头用唇轻轻印上那孩子饱满的额头,便又搂得更紧一些。

      只是……于心于情,仍是执着了放不下罢。

      光世伸长手臂专心回拥帝如来,在其肩背上轻轻拍抚。不安,不舍,因担忧改变而对永恒一相之依恋,又怎是一人之心情。心思动转间,光世抬头将唇贴印在帝如来唇上,轻轻点吮。这点趣味的亲昵,倒确实让他很是喜欢,似能静心一般纯正而安然。

      帝如来心中一处似什么积石沉淀又似什么浮飘变轻,清轻浊重分隔之间身躯粘近,在唇齿相依间的温软压力已暗增了几分,轻轻辗转厮摩。气息缠绕融合一处,便似本我魂魄亦能更深通达,不分彼此。

      光世半闭两目,仿若有何种力量由心而生,似是源自雷峰山顶的天源之水,又似记忆深处缘醉莫求曾喂他饮过的九龙醉,解人干渴,又陶人心神,一时间不论何种思维何种情绪也化归本原,洗尽铅华后也便不再重要得必须定义一翻黑白好坏轻重缓急。

      待二人终舍得分开,相视一笑后心思倒也不似方才那样沉重压抑的焦虑不堪。或许说尽千万叮咛嘱咐,也不及一个依偎来得有力入心。

      “敢问佛首,你每每闭关经历的是何修行?”终是沉下心也开了心的光世此时也将注意力转向了他一直以来便有些好奇的问题。转身将桌上剩下的最后一捧药草拿在手上,向鱼龙座的方向走了过去。

      “禅定,悟己,感万相,入阿赖耶识,灭道罪愆;待时机,寻优昙婆罗,无上正觉。”帝如来温然一笑,佛语轻启,道出的话却概括囫囵得不甚易解,似毫无边际,又似字字玑珠。

      “嗯?优昙婆罗?”光世停顿住脚步,转眼微微皱眉思索,“《妙法莲华经》载:佛告舍利弗,如是妙法,诸佛如来,时乃说之,如优昙婆罗,时一现耳。其禅意在于‘可贵,幸运,机遇’,任何修行成果大道之悟均是可贵,皆可称之优昙婆罗。不知佛首心中那优昙婆罗,是为何种禅悟。”

      “呵,”帝如来不作解释,心中思绪变幻万相染在眼内便仍是光世参不透的颜色。低眼正见光世手中药草中一朵干直茎蕊,眼中一亮又瞬间即逝,上前将那根药草择出来拈在指间轻轻搓动,微微一笑,便看向光世有些困惑的眼神,不言不语,唯留眼中光华流转千回。

      “这是入药的昙花,是前些日子我和耦僧众人刚刚采入的。”昙花植被常见,而得此药却有些稀罕紧俏,非得等它晚上花开时刻采摘其花蕊茎萼方能入药,光世每逢昙花花季便会在□□殿后的药圃每夜守候;又因其药性挥发的极快,光世须在花朵采下须臾便以天河极寒之气将其冷冻方能储藏。“这药……佛首之禅机为何?”

      “昙花一乍现,只为韦陀僧。此一典故汝可有听过?”

      “光世听过。昙花仙人与韦陀于前尘结识,后因缘错结,韦陀脱凡胎成菩萨,而昙花肉身灭贬凡花,千万年不见。每一百年菩萨会在暮春时分下凡间采朝露以煎茶,昙花便在那时集聚百年的灵气随花绽放瞬间。后终因韦明氏冒天罚而助此双故人同归佛国。而韦明氏却因此受天罚,不能再世为人,不能驾鹤成仙、不能入西方净土,永无轮回。”

      “光世对此一典故做何看法?”帝如来若有所思的看向光世,似是期待光世之解读。

      “嗯……据我所知,对此佛诘,佛门中人对昙花与韦陀二人之解释各执其词,颇有争议。有言韦陀修行千年终未破男女情色,与昙花结交已有违反僧门清规,遂对终归佛国之结局大有微辞;亦有言二人终顿悟世间回归佛国,是因二人已非是凡常男女,而是昙花即韦陀,韦陀即昙花,此二人已非二人,终成一佛。而我……”

      “我未尚有所经历,不解典故中人之心念。但我认为,如可同归佛国,可见此二人本有佛性,若有佛性在,佛国倒只是佛性的某一表相而已,于此争论其意义并不大。”言至此光世顿了一顿,低头皱眉思索犹豫了一下,“只是不知为何,我更在乎那韦明氏之结果。都言佛法无边,佛光普照,可为何却唯独抛弃这本是助他人成就结果的好心之人?”

      “呵,”帝如来闻言闭目一笑,不知从何说起的怅然回荡于胸,并未给予光世直接的答案。“千万典故亦是众生百态万相之提炼,无论真假虚实,可有此般典故出现,只因世间必定有此因果。只是世人之心不同,必赋予其典故千万个中涵义,参次不齐甚至两相矛盾,执着争吵。浮于文字内容的争执,可悲喜之间往往忘却典故背后无声无形之真谛。”

      “此等无声无形之真谛,可就是佛法?而佛法可就是佛首追寻之优昙婆罗?”光世眼睛一亮,似是寻着些领悟的命门。

      “是,亦不仅仅是。”帝如来上前将手中药草还归光世手中,“众生容易寻求真谛中迷失真谛,修行亦容易在寻求佛法中迷失佛法。吾亦想知,自入世修行至此,吾之宿命轨迹在佛法浩瀚中已经沉浮出几许角色,而未来吾又将能承载多少圣魔因果做何种选择。此种悟于我,更是优昙婆罗。”

      “……此优昙婆罗,佛首可已获得?”光世听的一知半解,虽不解帝如来深意,但见他面目凝重,便知此种领悟于帝如来、亦或于雷峰佛首都重若泰山,心中不免跟着变得严肃起来。

      “未曾得。”帝如来摇头轻叹,“许是修行一生方能知吾之宿命。其间艰苦,一朝对错,作何选择,未来之运命便可大不相同。”

      “宿命……”宿命无非因果轮回,光世闻帝如来之言心下一紧,无端有了沉重悲伤之感,便道,“作何选择乃现在之事,造何种果报,乃未来之事。虽世间轮回有其固有规律,而宿命一词并不可窥。但我想若有舍身成佛之心,无论作何选择,无论何种果报便皆有佛性,皆有善根。佛首,何必为难?”

      “呵,若真如此光世且答,昙花之典故中那助人之韦明氏,他对二人之成就何尝无有佛性,他之选择何尝未有善根,可缘何如此结果?”

      “这……”未料帝如来竟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光世满腹宽慰的言语瞬间全数被噎回了喉咙里,皱眉思索良久终不得解,无奈垮了肩膀老实承认,“或许于我,此番答案亦如朵优昙婆罗,尚未有所得,只能修行参悟,待其哪日花开吧。”

      “不急。”帝如来收敛了心神,暂放了纠结半生之思索于一边,不得解意而偏生去解,倒容易丢了真解陷入偏执,此番道理背后之惨痛代价帝如来怎会不知。无端叹息那如影随形的亘古罪愆,一念之间佛魔涨消,安能得以抚平?“或许,唯待优昙乍放花开荼蘼,待到那时,你吾之困惑便皆能得解。”

      “嗯。”光世点头,也暂时不再去想那宿命善恶之沉重话题。低头看手中那药草,想到每年花期方到时必须每夜蹲在药圃里待昙花开放,倒另生了一个有趣念头,言语中多少带了些小小的抱怨,“皆是花开一瞬,不知世间昙花可否是那极乐佛国之优昙婆罗的化身之一,酝酿多时唯等最后时机才肯绽放,真不知是说它隐忍,还是说它骄傲。”

      “呵呵,”听光世那略带童趣的说法,帝如来宛然一笑,上前拿过他手中所有药草,依效他的作法将药草置入鱼龙座底幽幽沉入那看似薄薄一层的光华水面。起身拍拍光世的肩,想了想便道,“或许,对于韦陀菩萨来说,昙花之存在便是优昙婆罗。”

      “嗯?要是这么说的话……”光世眯起眼绽开一个漂亮的笑容,掩出了一闪而过的调皮神情,眼睛骨碌碌转了转下一秒竟然突然间扑过去拥住帝如来,双臂环在他的背脊上感受着他披风柔软的面料在手中滑动的舒适感,因为忍不住的笑意而抬高的颧骨在帝如来肩膀上轻轻蹭动。“好大一朵。”

      “嗯?”瞬间的冲击竟让帝如来呆楞了片刻,不知这孩子心思回转间又跑到哪里去了,听了他不着别际的赞叹仍云里雾里,只好轻拍着他的背询问。“这是何意?”

      “佛首就是光世的一大朵优昙婆罗啊!”光世抬头眼睛闪亮亮的望着帝如来,犹自开心着,难得看到佛首因不解自己之意而困惑的表情,眉眼皱褶間那金色的睫毛輕輕抖動,很是好看。

      “这……庄严殿主!”帝如来在听到这样一个答案额头某处的筋络瞬间抽搐个不停,依然平缓温柔的言语中虽若加了些状似严厉的成分,可好气又无奈的之余却又有一丝可心的甜自心口冒出。

      “啊,”乍闻“庄严殿主”四个字,光世便如被踩了尾巴一样腾的一下跳开,脸也瞬间红成了春天果园里那种大粒樱桃的颜色,羞愧的低头暗骂自己,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如此幼稚,可岂料面对佛首时不知不觉间就会下意识的原型毕露,真是没长进,“佛首,抱歉。”

      “唉……”看他着头哼哼叽叽不知在低喃着些什么歉意之语的样子,帝如来心知自己无法不有怜惜之意,摇摇头无奈又宠溺的将光世又揽回怀中,附首在他耳边轻声喃语几句,几不可闻,却似有魔咒般让光世苦苦的脸上又染上些開懷的神情,红扑扑的很好看。

      光世,汝亦是帝如来优昙婆罗之一朵……

      皓月东升,鱼龙座闪烁着每缝熄灯之时便会出现的幽蓝光华似是催促,可他们相依之态至此仍无分开之意,鱼龙座竟自动自发的华光一闪化为金龙,呼哮着将二人一同吞噬坐底那天河之水另一边的识海境界,强迫其主休息不算,还不忘尽职尽责的熄灭了桌上的蜡烛。

      金光闪过,又瞬间即逝,鱼龙座又回归原位,唯留点点梵香;可说是安静如常,而又似有何梵唱从不知名的地方回荡辽远。

      窗外洁白的月光映入屋内,鱼龙座底那如镜的水面轻反微光,隐约着,竟映射出两位雷峰僧者的形貌,相对盘膝而坐,平静安然之神态似已双双入禅思之定,口中轻轻低喃,正是那梵唱之源,清灵希然。

      识海远方那混沌黑暗不知蕴含着何种力量的深渊之处,竟似因这梵唱安抚,其扭曲翻涌着的无形压力竟渐渐宁静平缓了下来,有何沉淀而落,便有何泛光而升,光暗之力犹如两股同源异流的庞然河海冲击纠缠,似是跨越万万光年之距离自已禅坐睡去的二人悬浮之处遥远望去,其形貌如画,隐约间竟似一朵正在缓缓随风摇晃着绿萼含苞待放的昙花……

      “嗯?唉……”起身看了看不知又陷入何种暇思的光世一眼,招提看他面有悦色,似是在思念什么开心之事,便摇了摇头,低头继续进行手中的劳作,决定不打扰他难得天马行空的发发闲呆。心中莫名一热,闭目再睁眼,须臾间招提脸上竟也染上些暖暖笑意,似是什么思绪也溜了号走了神的同时,加快了手中的搓洗衣服的动作。

      很快,在二人心不在焉各有心思心有所想心有灵犀的发呆同时进行的重复性机械劳作下,不知不觉间,洗衣的任务竟已完成了一多半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十五、浮生繁华篇——优昙婆罗(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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