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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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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提贺家母子离家后曹锦绣如何焦煎。路上贺弘文陪母亲坐在车里,车声辘辘中听贺母满怀喜悦地夸奖谢家:“那府里花团锦簇,真真是富丽又雅致,锦重那孩子,看起来钟灵毓秀……”她微微笑着,“比起盛家六小姐,一点也不差的。”贺弘文闻言神情先是一黯,但贺母神情殷殷期盼地直看着他,他知道母亲心里对他负疚,强撑着病体为他张罗,如今找到了这样合适的人家,精神看起来都爽利几分,因此也就甩掉因盛明兰而起的那点惆怅向贺母笑一笑,给她掖好膝上的毯子。
贺母这样盛赞谢家小姐,使得贺弘文从消沉中也生出了一点期待。
到了城西玉梅山广济寺门前,贺弘文扶了贺母下车,站定后深吸一口气,香火味伴着木鱼诵经声阵阵传来,令人心神不由和缓安定下来。他抬头打量一下身边路上三三两两冬日里来上香的人家,不由问贺母:“不年不节的,怎么这么多人?”
贺母拍拍他扶着自己的手笑着摇摇头:“你这孩子,离京两年,往年冬日的应酬消遣全忘了不成,现在正是梅花开放的时候呢。”贺弘文经贺母一提恍然笑道:“我真是忘了这个了,这里后山有一片红梅林,想必现在开得正好。”
“以前你父亲在世,跟我说梅花曲、奇、疏为美,贵稀不贵繁、贵老不贵嫩、贵廋不贵肥、贵合不贵开。梅花年年开,人却只能梦中见,这些年,越发连梦都不托了。”贺母怅然叹息。
贺弘文见母亲伤感,立刻笑道:“母亲如此思念,父亲泉下有知也必是感怀的。依我看这里的梅花虽然失了雕琢,却贵在自然随意,开的张扬恣肆,洋洋洒洒比春日桃花都盛几分呢。”
母子两人正低声说笑着,一边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过来作揖道:“可是贺夫人跟公子?”贺母转头稍微想了一下,然后笑道:“是王管事?”那中年人笑着应了,说:“我家太太跟小姐已经到了,遣我来迎接陪同,老夫人跟公子是先礼佛还是先到知客寮休息一下?”
见谢家如此周到殷勤,贺母跟贺弘文对视一眼,温蔼地笑着回答:“一路颠簸过来,我也有些乏了,便先去知客寮歇会儿吧。”
王管事谨敬地领着他们进了高悬“普度众生”匾额的大门,从侧面回廊往里走,穿过一个窄门到了一个独立的禅房院落,路上有知客僧上前跟王管事寒暄两句,贺弘文一路留心,见这个管事说话做事周到严谨,毫无浮躁之态,而院落中侍立的丫环婆子也仪态端正,打扮举止不凡,显然当家之人管教有度,心里对谢家先高看几眼,而到禅房门口小丫环打起帘子,未等进入,贺弘文便见一个中年妇人,容貌甚美,穿着黑缎暗纹窄褃袄,石青刻丝灰鼠褂子,黑色银鼠皮裙,正拿着茶杯端端正正坐在桌子一旁,心里忖度此人便是谢夫人了。谢夫人见到贺家母子放下茶杯迎上来寒暄,言辞招呼颇为周到,但贺弘文看她眼神犀利,平日里应该是个不苟言笑的,不由收敛了心神小心应对,谈了盏茶功夫,谢母显然对贺弘文十分满意,便笑道:“锦重今天也来了,不过她坐不住,去后山看梅花去了,弘哥儿也不用拘着在这里陪我们这些长辈,不如也去后山走走散散心吧。”
贺弘文十分清楚这是给他机会见谢锦重了,于是笑应着退出房间由王管事陪同并几个小厮跟随,曲折穿过后门信步往后山走去。
沿着石板小径攀爬了一会儿,贺弘文一边跟王管事品评着京城中各处梅花赏景处的优劣,一边心怀忐忑地期待着已经安排好的偶遇。
待转个弯到了梅林边,贺弘文便猛地睁大了眼睛,冬日里云层暗沉,云层后若隐若现的日光淡淡的洒在树林间,显得梅树枝上挨挨挤挤深红色的花朵绚烂而妖冶,树下一地的落花,萎靡地蜷着蕊簇拥成团,风一卷花瓣四下游走,散着残留不多的香气,这景象简直已经不类梅花了。
贺弘文怔忡地随王管事走过梅林中拉起的彩帐帷幕,便见锦幕后好一副冬日仕女嬉游图。两个小丫环收拾着地上横斜的案几古琴,一个大丫环不知是被绊了还是怎地,抱着雪白的狐裘倒在地上,旁边一个少女白绫洋缎窄褃袄外罩银红盘金镶边广袖褙子,下面是青色折枝花卉织金曳地百褶裙,富贵中不失雅致,这样打扮想必便是那谢家小姐锦重了。
她正掩口而笑,大概是听到有人过来转身回头,又黑又大的瞳仁灵活黠慧,还带着嬉闹的润泽,只是转头间头发似是被树枝勾住了,她伸手去扶,一侧头簪子却从发间当啷脱落,瀑布般的长发瞬间哗地流泻了一身,而锦幕间穿过的风蓦然吹起少女黑色的长发也吹起了银红色的宽袖,夹杂着飞扬的花瓣,它们在空中交错盘旋又翩然飘坠,错落的光影映衬少女面颊愈发雪白,眼神幽深而灵活。
这是一场光与色无声的盛宴,它突然出现,以猝不及防之势掠走了看客的视线与呼吸。
贺弘文心旌神动,几乎是迷迷糊糊回了家,这种昏沉而迷醉的情形一直持续到了他的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