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6、丁香空结雨中愁 ...
-
鲛泪站直了回身看他,此时的他已经很难找出少年时的摸样,盘领的袍子腰挂玉带,一双皂靴稳稳立在那里,长开的眉眼间似含了一抹讥诮,威武而张狂,客观而中肯的说也是相貌堂堂。
这边翠儿倒是低头驻于下手,微微一福,声音娇甜:“见过姨娘。”
鲛泪此时有些无奈,甚至带着厌烦,瞥了眼翠儿,小家子出来的娘们家的见识,即便是被诸葛相府的大少爷开了脸也仍就是个玩物,还真能登上天去?少奶奶一天不进门她就不能有身孕,那些个污秽的宅斗自己可懒得掺和,没得膈应人!深宅大院里的勾心斗角太累,没心应付,也犯不着趟这浑水!可不代表你躲它它就不找你。
鲛泪也不答话,只不做声的打量二人。翠儿偷偷向他男人靠了靠,仍低着头,让人一眼就能看见发髻上斜插的鸡油黄玉珠的银梳子,说不上名贵戴在她头上也不出格,虽说穿的是一身半旧不新的棉裙,可上面的云纹偏偏用了金红的蜀绣,再一想数年前在乡下曾穿过她自己做的绿色衣裙和绣鞋,即便简陋也透着灵巧,确实是个会打扮自己的人,进了豪门官府也是她自己的缘法,要是个心地善良的少不得真心帮她一把,可这明显灵巧的心术不正,始终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厌恶自己,还做那落井下石的事情,年后诸葛乔得娶妻了,收个这样的女人在身边只能算是家门不幸。
诸葛乔见她有些走神,不悦的轻咳一声,又对翠儿说:“你先回去。”
翠儿应了一声,慢慢退了下去,虽低着头,可还是看见了她嘴角的讥笑和眼底转瞬的阴狠。
鲛泪也不当回事,只是去看诸葛乔,从不觉得自己比他小,哪怕婚前一直喊他乔大哥,叹了口气道:“你长大了。”
诸葛乔听后心里直抽,可那叹息让自己心里一软,可嘴上不服软:“真是做了长辈,连口气都老成起来,少在这里给爷拿大,再得宠也是个做小的,上不了族谱!”
鲛泪并不答话,只是盯着他,盯得诸葛乔心里发麻,好半天鲛泪才笑了一声:“你如今也是相府长子,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可是白读了!都说南边的水土养人,都是些心思灵秀的,可你即便最近日常混迹军营不能说话也粗糙了!你再不信人也不能不信相爷,你是正儿八经开宗祠上族谱的二房长子,别寒了人心!”
诸葛乔只知道鲛泪自小顽皮,说话少有厉声,一时有些呆了,看着这俏丽的身影,宛如一朵临风的芍药,心里一直有个声音:怎么是她?如果不是她换做旁人,自己会不会下狠手,唯一庆幸的幸亏不是平妻,可如果不是她诸葛亮岂会再娶?
鲛泪低下头想了好久才又仰起头说:“你不必担心。”
诸葛乔冷哼一声:“爷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鲛泪忍不住心酸:“我在意的和你不一样,我不会有孩子的,不会,你还记得刚来成都我落水的那晚吗?在水里凉了根本,你放心吧。”
诸葛乔一直矛盾诸葛亮以后子嗣的问题,真听到这样的答案却忍不住惊讶,之后竟有一种悲凉慢慢从内心深处往外泛,猛地看向鲛泪:“那你还不去治?难不成还想赖在爷的身上?”
鲛泪微微一怔:“没什么好看的,乔大哥,你讨厌我也罢,看不起我也成,孩子对我来说只是身外之物,只要先生健康,我能常伴身边就很幸福。”
诸葛乔的拳头松了又紧,才知道鲛泪真是爱惨了诸葛亮,不至信得看着他心底莫名冒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心疼,嘴上却不饶人:“青天白日的说这些也不害臊!”说完拂袖而去。
鲛泪仍站在那里若有所思的样子,黑黑的鬓角如上好的油墨般乌亮,犹显得鬓边的肤色呈象牙色的光泽,又像抿了一层珍珠粉,黑白互映下只人站在那里就是一道风景。
诸葛乔走了几步又气哼哼的回来,出气有些粗,沉脸问道:“我爹知道吗?”
鲛泪抬头看他一眼,微扫一眼又低下头,只看见他突起的喉结就又地头看地,摇了摇头。心里从地向外一点一点泛着一股子酸涩冰麻的情绪,捎带着眼角也有了酸意,可也仅限于此,眨眼间翘密的睫毛扑扇一下,又硬生生把那点水汽逼了回去,悠缓的出了口气,声音也随之飘渺:“你要好好活着,平安到老,等他老了走不动了也有儿孙在膝旁,不至于太凄凉。”
说到这里鲛泪就又想转身回到那方不大的书房,依偎在诸葛亮的怀里,吸取他身上的温度。
诸葛乔听后心里也跟着苦笑了一下,又一挥手:“娘们家的见识!好好的话干嘛说这么凉?个人有个人的缘法,走一步算一步吧。”
鲛泪并没有接话,慢慢避过身子渐行渐远,背却挺得笔直,裙尾处笼的素纱似轻拍河滩的浪花,一点点淡出诸葛乔的视线。
鲛泪脸色恬然的向内宅走去,相府前身原是巴蜀一官绅的宅子,入川后刘备赐给了诸葛亮。院内布局腾挪之间有许多南方秀气的景致,诸葛亮对这些也并不上心,想当年草房也住得,搬到哪里也就是样子摆设罢了。可鲛泪自小跟在他身边长大却知不讲究的蜀相实是挺讲究的一个男人。房间里见不得一点凌乱,衣服必须用烙衣铁灌上热水慰的服帖,虽都是素气算不上奢华的衣服,可看去却显得丰神俊逸。
鲛泪翻出闲时改小的诸葛亮年轻时的衣服,当时刚穿上时还专门摇着羽扇在丈夫面前得瑟,如今翻检出一件配了月白外敞,婚后头一回悠悠达达除了角门走街串巷。
成都的街道是个谜,许多芙蓉城的老人也说不清她到底有多少,鲛泪小时候就喜欢在成都随意溜达,古城虽没有后世繁华热闹却更有一种古朴的韵味,在大路的岔口处一拐弯窄小的胡同如一段粗短的盲肠,以为几步就能走到头,却在尽头处有一个只能走一个人的小路,路两边是灰色的民宅院墙,屋檐把空间压得很低,更显得小路曲折十八弯,油石板的路面断裂处夹杂着青草和白色的野花,整个画面如一幅静谧的丹青图,静的如如人在画中行。走在这千年前的城市感受似隔着触摸不到的光年却又真实的诡异,清冷的小巷让她不禁想到佳作斐然的戴望舒,想到《雨巷》里那个丁香空结雨中愁的姑娘,那首诗是怎么写的?“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鲛泪低低叹了口气,文字是最能引起共鸣的艺术,如果没有经历岁月的打磨,谁能年纪轻轻投出太息一般的眼光?有太多自己喜欢的诗词曲赋想和丈夫分享,可惜不能,他没有时间,他永远在忙,民税,军饷,国库……有时看不下去就一头扑到他怀里撒娇的揽着诸葛亮的背想给与内心最真实的安慰,轻轻告诉他你要休息,真的要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