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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回归人似当时否 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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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轰隆隆雷声大振,闪电如蛇行般在天幕上狰狞,亮光一晃憶绵猛地抬头,却无法回神。慢慢长出口气,细细打量周围的一切,青灰色的地面,空旷挑高的殿堂,鼻尖清晰的闻见香灰的气息,膝下软黄色发旧乌油的蒲团,而自己正跪坐在上面,不由得心砰砰砰跳做一团,急剧的像打着鼓点,仿佛下一秒就要跳落地面。
手紧张的一抓,触手绒软,是宝蓝色直筒运动裤,须臾之间憶绵就像经历无数生死轮回般眼神毫无希冀,麻木的抬起左手看去,一个润色的贵妃镯冷然无声的挂在细腕上,这时才豁然惊醒,慢慢手撑地面站起,右手使劲捋下手镯,窄小的戴了五年的镯子硬是把手背和关节挂的生疼红肿,可憶绵咬着牙去下来啪的一下扔在殿外的雨地上,依稀镯子还在外力下反射性弹跳几下,碎响声伴着雷鸣也消寂掉。
憶绵冷笑几声,继续抬头看里面的泥像,触景生情道:“大梦谁先觉,平生自我知。”说完又迈步上前,伸出右手去触碰泥像的衣襟,凉似寒铁。又有些不信,仰头问:“难道是梦?我在这里做了一场梦?”忽而又嘻嘻笑道:“哪个不长眼的给你造了个这么憨的的像,瞧这傻样!”
摇头晃脑间觉得脖子有些凉,低头看去却傻了眼,那是项圈,黄澄澄的项圈,上面走着如意云头纹,中间一股五根金线拧成的盘扣里缠着朱红的赤玲珑,金丝走两边分别缀着两个金花卉纹的铃铛,铃铛小巧工艺古朴呈椭圆状,脑间能清楚记得陈嫂略皱眉头的模样,用右手轻捏赤玲珑观看,不经意地说:“把项圈取下来,老五看着把自己拾掇的挺利亮,怎么给别人打扮下就不动动脑子,叫刘工匠看着再缀两个铃铛去。”
憶绵似是欣喜又似无奈,原来不是梦。可就算真的见过诸葛亮又怎样,自己好像在那时死在刘备墓里了,没有死哪来的生?玄学的无穷是普通人的力量无法企及和掌握自如。
脑子有点乱,也许这就是一场莫名的境遇,憶绵手向衣服里一掏,一张有些皱巴的粉红色方形火车票,K206。憶绵一看时间两点的车,手伸到背包里掏出手机,意识中久违的诺基亚,现在已经一点了,于是略一迟疑冒雨冲出景区,帆布鞋踩在泥水里水花飞溅,扭头再看一眼武侯祠,继而又向正门口跑去。
出了景区拦下一辆出租车,尴尬的一笑:“师傅,火车站。”
司机是个小平头,说着地道的南阳话:“中。”拉着憶绵闲侃:“咋,大雨天到岗上来?买玉没有?”
憶绵摇下头心道:“玉没买,张瓒当年送的刚刚到给扔了。”抹去脸上的雨水从车后玻璃上看着武侯祠越来越模糊,直到消失。
南阳的火车站很有特色,长而高的石阶斜坡,不费些力气还真不好上,周围零散摆着些地摊儿,铺点颜色各异的玉器象征性赚个糊口钱,到现在憶绵也弄不明白,为什么假货里总是喜欢摆上血玉,谁晓得用什么冲的颜色,看着就像鸡血肠透着那么股不是滋味儿。
夏日的天阴晴不变,刚刚还雷电交加现在却艳阳高照,脚下的湿气被烈阳一照,蒸发起来使人觉得闷热。憶绵不顾车站外此起彼伏的叫卖和长途拉客的吼声:
“内乡,内乡——去内乡的走了啊!”
“镇平,镇平——!”
“石佛寺,石佛寺——”
憶绵停住脚步,临走前脑海晃了一下独山,终是叹了口气,因为知道那棵埋着诸葛均的黄檀树早就不知踪迹,但是确有有两个人隔着千年背过自己,终是都离自己远去,杳无踪迹。耳中却清晰响着“给先生当书童,护卫,先行官!”还有什么?憶绵不禁用右手轻触唇瓣,还有那个苍白无奈带着心酸的吻。
跌跌撞撞的通过检票,也无心和人群拥挤,绿色的车皮已是当前中国最落后的慢车,厚厚的玻璃缝间藏了黑垢,就像清朝刚出品的花玻璃,看不清晰,但总的来说却还透亮。憶绵在现代从没去过四川,心思再野也老老实实的在本省上大学,等上了火车才知道这是从成都开来的慢车。拣个空座坐下,看旁边的父女二人津津有味吃怪味胡豆,特简易的所料包装,里面的食品绝对正宗。四川方言有如河南方言,同一省说的都不尽相同,就像安阳太行山区的话怪癖难懂,就算是老河南到了那里如果没有接触一段时间是绝对无法沟通。
面前这对父女说的就是四川巫峡一带的方言,艮涩怪异,憶绵低下头就像品味回忆慢慢细听,不一会儿车道里就有人推着小铁皮车卖零食,煮花生,炒瓜子,纯净水,汽水。憶绵上大学是坐惯火车的,知道每次列车都带着地方特色,这回车厢里少不了麻辣豆腐串,素鸡。那个农父想给女儿买一包就问包装好的麻辣羊肉串多少钱一包,列车员是成都市的小伙子,竟然不大听得懂,问道:“你买啥子?”
憶绵微微一笑,指着那袋东西说:“他们想买这麻辣羊肉串。”
之后列车员一笑,给了那个父女,等待找钱的机会问憶绵:“看你不像首班车的啊,这趟车上从四川来时我都脸熟了,你是四川人吗?”
憶绵嘻嘻一笑:“正宗河南人。”
列车员大悟:“哦,原来你在我们那上大学的吧,哪个学校?”
憶绵也插科打诨:“嗯,民族大学。”
列车员收好钱边往口袋里装边说:“怪不得,我说河南人怎么听得懂我都不大明白的话。”
憶绵晓得现在的人都带点社会上的浮夸,没有民族歧视,却有地域歧视,于是不冷不淡的回了句:“怎么,河南的就不兴听得懂了,你们的蜀相还是被刚才的城市里岗上请出去的呢。”
列车员听后讪讪一笑,推着小车继续叫卖。
憶绵回到家时天已经黑透了,直到走到母亲身边才放松心情,带着久违的激动喊了声:“妈——”
说着就钻到母亲怀里,狠命闻着久违的味道,憶绵的妈妈郝玲有些受不了了:“多大了,多大了,羞不羞,起开,热死了!”
憶绵有些哽咽:“我想你了。”
郝玲拍拍女儿的背:“这妮子,出去玩两天怎么会粘人了。”说着起身给憶绵放水,让她洗澡。
憶绵站在洗手间透过水汽看梳妆镜里的自己,妈妈给过憶绵最中肯的评价:“干净,清秀。”比不过千年前的鲛泪,但这才是真正自己愿意正视的面容。
洗过澡,憶绵披散着头发仍旧站在镜子前看,拍了护肤水又看,最后还是当妈的受不了喊道:“傻了你?看啥看?连个朋友都找不到还好意思臭美!”
憶绵回过神一笑,坐到沙发上陪母亲看电视,问道:“我爸呢?”
郝玲嗑着瓜子放到憶绵手里一把说:“路口打牌呢。”紧接着就盯着屏幕不再说话,憶绵也瞟了两眼,发现电视剧里人都穿着汉服,来了兴趣,接着问:“啥电视?”
这是郝玲一摁遥控,电视屏幕立刻黑了下来,从浴室拿出干发毛巾给憶绵擦头,揉着这一头乌发不由变得心软,对女儿说话也放软了声音:“没什么好看的,又不是三国。”
憶绵略有些尴尬:“切,我就只看那了,咱也会看点高层次的.”
憶绵妈用手点了下憶绵的额头:“一边儿贫去,打小说话都不着调,再没养过这么不靠谱的闺女,你看谁家的丫头为了看空城计逃课的?”说着就又来了气儿:“你给我说说你到底去北京不去?”
憶绵抱住妈妈的头,跪坐在沙发上用脸蹭郝玲的头发:“妈——”
郝玲以为这老闺女又要撒娇,使劲摇下肩膀:“你少给我来这一套,你说好好的工作你给辞了,今天上午程若辰还往家里打电话问你去北京不。”
憶绵没有听进母亲的唠叨:“不去,我就想这辈子呆在你们身边,哪也不去。”
“胡说八道。”郝玲皱起眉头:“怎么这么没出息啊你!明天你就给我收拾东西买个动车票上班去,年纪轻轻不去工作像什么话?”
憶绵有一肚子的话说不出口,最终点了下头。准备北上。
等第二天坐到动车上时忽然觉得累,活的这样累,即使回到现代也无法随遇而安,只想守在父母身边,安然度过余生,可是社会不允许,是啊,有哪个普通人家养个四肢发达的宅女,光舆论就受不了。
等憶绵到达北京西站已经下午四点多,大大的拉杆箱里最底下压着张邮政的借记卡,里面数字颇丰中午出门时妈妈给憶绵时说:“拿好,有什么事用得上。”憶绵那时觉的鼻头发酸,鼻腔里冒着水汽,差点哭出声,用力抱了下父母才下楼。
接憶绵的是大学时宿舍好友,叫程若辰,整个人看着清秀安静,憶绵知道她也和男友分手不久,所以见面只问句:“党把你招到金融业了?”
程若辰接过憶绵的拉杆箱,递给憶绵一个白色带着碎花的手绢:“又贫,明知我所学非所用还非要再挖苦一下,不花椒人你嘴痒是不?”
憶绵盯着若辰:“你变了。”
若辰微微一笑:“你也变了,竟然知道穿长袖防晒,不热吗?”
憶绵面色略暗,虽然到最初,可那几年的的习惯早就潜移默化,变得成了半个古人,穿短袖竟然会别扭,最后不顾老妈的念叨套了件荷叶边的白色长袖出门。昨天晚上找老爸回家时一路始终跟在他后面,弄得憶绵爸有些莫名其妙,跟闺女说句话还要回头。
憶绵北上的生活简单又平淡,暂时挤在程若辰单位分的职工宿舍,是80年代的老房子,爬山虎布满整整一面楼强,看上去古老而落寞,幸亏家属院比较热闹,满院子的京腔,见面认不认识只要脸熟就有老爷子老太太给你打招呼“吃了没?”“上班呢?”
憶绵和若辰都喜欢这样的气氛,若辰工作的单位注重仪表要求淡妆上岗,所以每天起来后若辰都百无聊赖的对着梳妆镜似模似样扫下眉笔,划下唇彩。而这时憶绵准保正在路口的早点摊排队,穿一双淘宝买的白色布鞋,素气的没有一笔彩绘。原先穿的是一双按摩保健脱鞋,蓝色的鞋面上露出洁白的脚趾,刚下楼又急急忙忙跑上来换上布鞋才肯出门。憶绵端着苇草编的小篮子,热乎乎的油条松软胖大,一路悠闲回到狭小的两居室。
从豆浆机里倒好两杯豆浆,回头叫若辰:“吃饭吧,你那也叫上妆?一不扑粉二不卷睫毛,描下眉,点下杏仁的无色唇蜜就好了?别费那功夫了,赶紧,一会豆浆凉了就不好喝了。”
若辰捋下发丝,轻咬口油条盯着憶绵:“原来你没有这么强的生活能力。”
憶绵也放下玻璃杯,咽下口中的豆浆面不改色:“记得你喜欢粉色。”说完似无意般看下室内的简装,洁白的墙面,朴素的格子窗帘,和若辰身上素白的针织薄衣,简单的连个花纹都没有,更别说锁个荷叶边了。
忽然二人心有灵心般都默默无语,同时上中专,大专,升本,同样喜欢玩乐俏皮,几乎同时恋爱失恋,又同时对生活无望,抱着得过且过随时见阎王的念头穿梭在繁华都市。
两人同时开口:“你放下了吗?”之后对视一笑:“早放下了。”
憶绵吃了一根油条拿起玻璃杯一口气喝完豆浆收拾桌面,嘴里不停:“我跟你不一样,真的,你还年轻单位有不错的就赶紧处处吧。”
程若辰也帮着重新铺好桌布,细长白皙的手指放在墨绿色格子帆布中显得分外好看,却也苦笑一声:“我跟你也不一样,趁着年轻你也给自己再物色一个吧。”
憶绵摆摆手,似想起什么询问:“据说咱那动画班的精英们都北飘了,杜磊来没?你知道吗?当年他给你写的信还是我递给你的呢,那孩子不错,要不你找人打听联系下?”
程若辰换上黑色系丝绸的高跟凉鞋,越发显得足裸细小,一手撑住鞋柜换鞋,头也不抬道:“小心我撕你的嘴,别乱给我拉郎配,你不说你不挂心吗?晚上就有同学聚会,三里屯,下班赶紧过来,别磨蹭着又压马路.”说完拎着一个碎花的小布艺钱袋就走了,里面手机钞票能都放下,一根金属链子挂在手腕,钱袋能握在手心里。
憶绵双手交叉叹口气:嘀咕道:“这丫头片子,连包都省了,到底吃了多大苦,气儿也不吭。”随后也拿好钥匙出门,她比程若辰更省事,黑色的收腰衣,在淘宝上看瑜珈上衣挺便宜30块钱淘的,宽宽松松只是到腰部收口,修长的单布黑色休闲裤连皮带都省了,系个绸丝带,一双汉舞千层底的黑布鞋。不比程若辰好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