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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孔明千古照沧浪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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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月英拿出一个卷黄的绸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异于平常医者的金针,细如发丝,长如平常扎针的一倍,先对着憶绵腰间的穴位慢慢刺下,无丝毫感觉,针如山脉慢慢走至心口,只是越扎越浅,口中却不闲:“当日与他成婚,他和徐庶之辈喝高了,一身酒气走进内室,我就用这针扎的他,定住他的穴位给他说我是为了报复才嫁给他的,那时年轻气盛做了许多荒唐事,到现在也改不了了,终是耽误他这么许多年。”
忽然黄月英转针时手头一重,憶绵只觉得气闷翻涌,眼前一黑哇的一口黑血突出,血色灰暗泛乌,中间夹着血块 。黄月英蹲下身去细看,又闻闻才舒展眉头,紧接着烧了罐子吸在憶绵腰肌,紧的肌肉要吸破时才拔下,用金针在周围戳戳的扎下迅速拔出,只见细小的针孔里往外冒着黑红的血珠,一滴又一滴的涌着。
“挤了一堆废血,压着感官真能起来就是神仙了。”拿绢帕擦拭着一直往外冒的黑血,嫌不多又伸手去挤,知道周围的皮肤泛着青白才放手,怕憶绵疼痛难忍说这话引她分心:“他昨夜里在我门外站了一宿,送我一卷开光蒙灵的经卷,待我答应后就走了,门房说去办公了,从成婚到现在他还几乎没有求过我什么,这是第二回,第一次也是因为你身上的伤。”说完黄月英回想着昨晚浓露下诸葛亮眉头的企盼哀求,那样浓烈的渴望,任谁都不忍心拂逆他的请求。
憶绵听着黄月英的话独自出神,好像从血脉中涌着淡淡的暖流,又为诸葛亮心疼,把那柄羽扇抱在怀中,蜷缩着身子坐在那里,轻轻闻着一根根翎羽,上面有他的味道。仿佛这样才能感受他的气息、血脉。
黄月英环视着屋中的布局,一眼瞥见墙角处的苇席,似在说着毫不相干的事:“难为他了那么高的个子,换张大床吧。”说着便收拾东西准备离去。
憶绵本来羞得满面通红,见黄月英要走才喊道:“黄姨?”黄月英定下身形似是而非的看过来。
憶绵忽然觉得此情此景有点太狗血了,内心深处仍澎湃着诸葛亮的情深,而搬到现实又是原配粉墨登场帮丈夫医治小情人,怎么想怎么觉得历史终有蒙蔽世人可笑的嫌疑,于是结结巴巴:“那个,那个……”那个了半天也没蹦出半个字来,平日的伶牙俐齿早不知道遗忘到哪个角落去。
黄月英稍稍偏了下头,眉骨轻锁,一副跳出三界众生之外的不耐:“什么都不用说,我欠他的,这辈子能还多少就还多少,来世我可没有那功夫再遇见孔明,我自有我要见的人。”说罢竟自去了。
憶绵用手抹了一记腰腹上的淤血,摊开在掌心独自嘟囔:“这世道,真乱!”随即翻了个身抱着羽扇继续沉沉睡去。
接下来的日子黄月英每日都来,天天施针,手指尖带着幽幽的檀木味道,使整个人深远沉沦。这样看久了就觉得这苍老的妇人迷茫而耐人寻味,是一种渊博的美。
黄月英试着让憶绵挪动腰肢:“这孩子,多大的气也不能一口闷着,要不是你自己宽心,我总不能把那摊淤血挖出来吧?憶绵已能支撑着颤颤巍巍站起,听到她的话也只呵呵一笑带过。黄月英也不追问,只是点卯的寻个过场就去了。
诸葛亮每日都有书信送来,只短短数字:“安好勿念。”,几百里加急就只为四字,憶绵看后总是偷笑,像他这样的年纪能做到这些已然不错,难不成还终日送花送糖?提笔回的也甚少:“勿相忘。”
勿相忘,憶绵总是偷偷嗅着佐伯纸特有的沧桑味,然后才提笔慢慢勾勒出墨晕,总认为写的不够流畅美好,而不自觉的捻着笔尖,这时制笔比之汉出工艺已大大提高,通润的竹杆下拧着鹿毛狸毛和黄鼠狼毫做的笔头,用丝缠绕扎绑成束,做工实属上乘,而憶绵落笔时还是会习惯性的看看笔锋,嘴角噙笑,柳叶似的秀美微微一扬,端显得如玉的面庞娴静而又溺在了一泓甘洌的佳酿之中,脸上慢慢浮起粉色的红云,在简单的三个字上目光遣倦,宛如一幅相思中的佳人图。
慢慢月上柳梢头,慢慢屋中散着一股清凉的薄荷味,憶绵从抚着的书卷中抬起头,带着些慵懒,半眯着眼睛,刹那间以为是诸葛亮回来了,却少了那男子身上特有的气味,四下只是清甜而蜜凉。
顺着半敞的鸡翅木切面的回纹木门向外望去,莹莹烁烁飘飘闪闪的光亮一点点慢慢浮动向上,撑着身子叫道:“六子!”随着一声清脆的答应,一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小跑了进来,低头轻轻一伏“请姑娘安。”
憶绵有些微怔,在陈家虽受礼遇,但宅院的人原都出身绿林,并不过于计较下人们的举止,在相府自己本身就是下人,严寒天也蹲在井边帮王妈淘过米,拧过一盆盆浆洗的衣物,虽说病时也有丫鬟们照着诸葛亮的吩咐伺候过,端茶倒水间照常说说笑笑,并没有过分高看自己。忽然来个这么一个小丫头规规矩矩地请安着实闹了个愣怔,但马上回过神来。
“啊,快起来吧,你准是六子新寻来的吧?好灵巧的妹子。”
丫头微微红了脸,因来时被门房的小六爷背着手训过话:“别跟府里那些个不长眼的婆娘学,里面的人金贵着呢,小心伺候着,多干活少说话,别怪六爷我没提醒你,那是相爷的命根子!”
憶绵抿嘴一乐,想起昨晚上六子进来送饭,一尾鱼汤,一盘红油鸡丝,本想夸他两句,谁知他愣头愣脑的来句:“小姐请用。”憶绵跟炸了锅似的:“谁小姐,你才小姐呢,你全家都是小姐。”说完后又觉得自己表现得太过了,没办法,谁让自己在红旗飘飘下长大,小姐的概念太上不得台面。
六子闹了个愣怔,一咧嘴,得,拍马屁还拍马蹄子上了,暗骂自己瓜,寻思着小姐不叫难不成学着小民百姓喊妹子,晕晕乎乎退了出去。今天这小姑娘称自己姑娘,八成是六子底下教过了。
憶绵强忍住笑抬着下巴,问站在哪里有些想抠手指头丫鬟:“多大了,叫什么?”
那丫头低着头,抠着手指不安道:“小花,过了秋就十一了。”
憶绵手一弯,笔锋一顿,忘字最后一点又抿了一笔,摊摊双手,可惜了这么一张好纸,如今纸少简多一纸难求,临了来了这么一笔。无奈之余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羞涩懦弱的丫头。小花,这也太苦情点了,怎么和《暖春》里的眼泪王一个名字。
“小花。”憶绵皱皱眉,揉着案上的纸,半晌不吭。
小花忸怩搓着衣角:“姑娘要觉得不好,就,就给俺换了吧。”
憶绵自小也是个伺候人的角色,也就对着诸葛亮规矩些性子,哪里有那摇身一变赐名抬举下人的觉悟,遂摆摆手,换了话题:“别这么拘谨,川妹子辣子吃得多,性子爽快,用不着在我这讲么子规矩,今儿什么日子?这进院子焚香了?”
小花呀了一声跑去把门敞开,憶绵撑着身子站起抬眼望向屋外,天幕幽暗,数点纸灯徐徐上升,灯身圆长,竹圈下蘸了燃料的棉花释放微茫火光,灯身的竹篾薄如轻纱,泛着迷黄,明显用薄荷之类的香料沁水泡过,晒干后扎成灯架,明火一熏,芳味腾出,映着绢薄的纸身柔柔上升,端照的前方的望楼檐角在黑夜下闪闪烁烁。
接着一盏盏升起,清凉越浓,转眼间升至天空排成十二宫再随风势散开,如浪似花,演出青龙抖鳞纳东珠,玄凤换隐衔穹窿之星象,宛有求凰之态。憶绵望着灯迹无痕才自语道:“孔明灯.”
时下深郁的声音附道:“孔明灯,是个好名字。”
憶绵闻声看去,诸葛亮站才前方含笑自若,虽风尘仆仆却不见疲态,淡定如昨。
憶绵心里一颤,眼角含羞的望向眼前人。也许用孔明灯放出求凰的星象是诸葛亮一生做出的最浪漫的事,毕竟他的一生多劳而奔波。憶绵眼角一扫看见六子,小花和那些个下人都好奇的打量自己与诸葛亮,不由得红了脸,啐道:“呸,有什么好看的。”转身进屋。
诸葛亮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随跟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