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手冢歌樱

1、金盏玉

　　寻觅觅，冷清清，淫雨萧萧泠泠。初见人似旧。金樽无酒，盏空锈，伊人渐消瘦。
　　惨戚戚，静吟吟，清梦袅袅氤氤。轮回世间愁。暖玉凉透，情难留，浮生竟若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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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金盏玉

　　仲秋。
　　赤霞山上下红彤彤一片。
　　山腰处火红火红的枫树好似在天际燃烧，大片茂密的樟树林盘延在山顶，蜿蜒遒劲，细密泛黄的树叶映着苍蓝的天空，在疾穿的风中抖动。
　　山下，小溪潺潺泱泱。
　　林里光线寂寥暗淡。
　　接近傍晚，归家的樵夫在林里徜徉穿行。
　　赤霞山下猎户颇多，但生活多半不相往来。乱世之中，桃花源般的仙境实属可望而不可及。
　　一雪白的剪影倒映在潺潺的溪水中。
　　溪边传来阵阵盥衣棒连续击打的声音。

　　面若初雪般清澈、双目黑白分明澄澈动人，面颊温润如玉。
　　少女恬淡的脸倒映在水中，笑容如初春山涧中绽开的梨花，有着说不出的清雅。
　　用力敲打着溪边青石上的衣衫，细密的汗珠微微沁出额角。

　　“听说了没有啊！天盟教最近似乎又有动静！”
　　“又是天盟教？！”
　　这时，从不远的山角处传来两个男人交谈的声音——是归家的猎户。
　　少女正在盥衣的手骤然停止，猛然回神，屏息。
　　“听说又是为了那件事，在全国大肆搜索！”
　　“那件事？”
　　“你不知道吗？就是为了十几年前江湖失传已久的剑决和那块传世之宝啊！听说十几年来天盟教为了争夺此物件一直不曾放弃！”
　　“哦——！这次不知道被盯住的会是哪位呢！”
　　“是啊！从前被牵扯上关系的人不知怎的都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有人说是天盟教打着锄恶的旗号给杀掉了！”

　　…………

　　声音渐渐消失在林里深处。
　　少女柳眉纠结，心中突兀的涌出一片怆然……

　　这时，从身后传来一阵急促轻快的脚步声。
　　“姐姐——！雨梦姐姐——！”
　　少女蓦然抬头，眉头轻轻舒展，清雅的笑容再次绽开在面颊。

　　“雨梦姐姐！爹爹叫你快回去呢！”
　　面前的少女，红衣似火，红扑扑的面颊略带傲人的英气。
　　“对不起，不知不觉逗留到这么晚。”雨梦端起木盆，擦了擦额头的汗。
　　雨若一怔，尔后抿嘴慧黠一笑：“姐姐！怎么这样魂不守舍？莫非……见到了什么英俊才子？嗯？？”
　　说完，竟满林子寻找起来。
　　雨梦白了她一眼，“小妮子！还不快随我回去！哪有那么好的事！”
　　“好好好！！”雨若牵起她的手，向林子外走去。
　　笑声朗朗，回荡在空旷寂寥的树林里。

　　那一边，不远处的一座庄园里升腾起袅袅炊烟。
　　雨梦脸颊的笑颜逐渐消弭，眼底微波涟漪。
　　之前无意中听到的一席话令她的心一直揣揣不安，如芒在背。
　　“剑决”、“传世之宝”……莫非真是说他们家吗？
　　而那个天盟教，属武林第一教，教主展一堂为人凶狠毒辣，立足武林之颠数十年间，为达目的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勾结朝廷、残害忠良、趋炎附势……天下人却敢怒不敢言。
　　如今事出竟如此突然，是否该相信刚刚那二位猎户所言呢？
　　虽不敢断言，但可以肯定，江湖上又必将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了……
　　自从十几年前，姐妹二人同父亲隐居在赤霞山那日起，迄今为止，这种不祥之兆还是前所未有的。
　　冥冥中，某种不安感逐渐侵袭，彻骨的冰冷从头灌至脚……

　　*** *** ***

　　赤霞山脚下，
　　泰然而坐一间小屋，古朴清减，简约无华。
　　屋顶炊烟淡淡，从半开的门里飘出浓浓的菜香。
　　暗红色大门上赫然而立一块牌匾——“无风阁”。
　　此阁之主——季景川。

　　“爹！我们回来了！”
　　一推开门，雨若便冲进内堂。
　　“雨梦，雨若，怎么才回来，爹正担心你们呢！”语句责备，却声声饱含慈祥与宠溺。
　　说话间，走出一位高大伟岸、鹤发童颜的老人，头顶银丝密布但梳理的整齐油亮。
　　“爹！我和姐姐在林子里转了转，因为天气实在太好了！现在不也是刚近黄昏嘛！”雨若揽住爹的手臂，小嘴向上翘着。
　　老人略带严肃的脸顿然笑逐言开，轻拍着雨若的头。

　　饭桌前，三人围坐。
　　夕阳带来的橘黄色霞光洒进简单清雅的小屋，老人花白的发丝被夕阳笼罩上一层淡淡的金黄色柔光，慈祥的笑容流淌在面前这一双女儿脸庞。
　　蓦然间，竟轻叹起来。

　　“爹，您怎么了？”雨梦放下手中的碗筷。
　　闻声，雨若竟也停箸。
　　“雨梦，雨若，自从你姐妹随同爹隐居在此，爹始终没能给你们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深深的阴霾笼在他慈祥的笑容上，周围的空气也似乎随之而凝重……
　　“爹，您在说什么啊，我们不是过的很开心很知足吗？”
　　“姐姐说的是！爹……”
　　“如今的天下已不在是过去的天下，有些事是司空见惯，有些事会再所难免，有些事是前所未见。如果有一天你们出去独自生存，就要面对一些没有遇到过的事，到那时，一定要互相爱护互相关心啊！”
　　面对爹语重心长的一席话，姐妹二人顿觉浑然不知所措。

　　“爹！无论怎样，您都是我们顶礼膜拜、心中尊敬仰慕的大英雄季景川！！呵呵！”雨若环住爹的脖子，笑容如花儿般绽放。
　　“爹，放心吧。”
　　雨梦凝重的点头。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爹会有这番唐突的说辞。
　　不过，不能避免的事，她始终还是知道的。

　　*** *** ***

　　夜色寂寥沉暗。
　　在距离赤霞山数十里路以北的洛阳城中，坐落着一幢高墙危森、防守严紧的庄园。
　　浓郁的酒香从庄中一殿阁内飘来，阁外的花园中的秋菊竞相争艳。
　　四周浓密的树木郁郁葱葱，淡淡的白雾在空气中氤氤氲氲。
　　殿阁内，灯火阑珊，暗红的烛光在风中轻轻摇曳。
　　黄铜镂花的香炉中升腾起袅袅的轻烟……

　　“教主。”
　　半开的竹帘后，一男子正襟危坐于卧榻前。
　　“查到了？”卧榻上，一男人的声音森冷凌厉，幽森的脸孔闪烁着诡异的暗光，眼神冰冷凄寒。
　　“是的，正隐居于赤霞山无风阁。”
　　卧榻之人眼中暗光突闪，“哼！藏匿十五年，竟没料到会被我展一堂在今时今刻找到你吧！季、景、川！”
　　“传令下去！翌日三更之时，夜袭无风阁！”
　　“是！”
　　……
　　…………
　　月华皎洁，
　　星明如灯。
　　无风阁，无风之阁。
　　季雨梦倚坐于院中，夜里的风清冷萧森。
　　黑玉般的长发披散在肩上，
　　白衣胜雪，娇容如玉。
　　十五年前，为躲避江湖和朝廷纷争，父亲携她姐妹二人隐居于此，十几年来一直相安无事。
　　而近些天来听到、见到江湖上的一些变故令原本安逸祥和的生活平起波澜。
　　她很清楚，那江湖上失传已久的剑决“飞天降龙剑”与传世之宝——金盏玉皆为季家所有。而一直以争夺此物为任的天盟教终于有所行动了。
　　当自己从爹口中得知这一切时，就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没想到会来的这样快、这样突然。
　　他们一家三人……会逃脱掉吗？

　　*** *** ***

　　夜色萧森寂寥，
　　繁星闪烁。
　　无风阁，
　　静寂的晚风徐徐而过。
　　里间，古旧素雅的铜镜映出一张白衣胜雪的剪影。

　　雨梦坐在镜前，打开面前的妆奁。
　　在最里面一格，藏着一个大红色秀凤的荷包。
　　她轻轻打开荷包——
　　不知是第几次了，自己对着里面的半片玉发呆。
　　那玉光可鉴人，圆润细滑。
　　爹说，这是金盏玉，是江湖、朝廷竞相争夺之物，万万不能落入贼人之手。
　　为何只有半片？为何这样贵重的东西会在他们手里？金盏玉的存在到底是个意外福音还是个祸患之源？
　　这些她和雨若都不得而之。
　　一条活灵活现的青龙雕刻在玉面。
　　而另一面，刻着一句诗——

　　“鹊桥一会，便胜却千里迢迢。”

　　是句情诗……
　　眼眸中骤然光芒流转，心底涌出一阵悸动的浪潮。
　　究竟是谁？写出这样露骨、柔肠含情的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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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这时，门突然开了。
　　“姐姐……”
　　是雨若。
　　她走到雨梦身边，抿着嘴，“爹今天好奇怪，这会子又不见人影了……总觉得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雨梦一怔。
　　莫非连雨若都察觉到了吗？
　　“我们去找爹，他一定在娘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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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走出无风阁，仲秋夜晚的清风飒飒而来。
　　花园里，
　　四季海棠及大波斯菊袅袅娜娜、娇艳可人，淡淡的雨露在花瓣上流转、凝聚。
　　上空好似蒸腾起一层淡淡的白雾，在花丛间、树林里氤氲上升……

　　花园的另一头，被梧桐树环绕的木屋里燃着星点的烛光。
　　姐妹俩相视一笑。

　　“爹，又来看娘吗？”

　　季景川突然一怔，略带悲伤的神情顿然慈祥，眼中微波涟漪……
　　“是啊……不来看她，她会寂寞的。”
　　他的目光清远悠长，淡淡游离在木屋前的灵牌上——“季门楚氏水月之位”，微笑温柔异常。
　　暗红木的灵牌一尘不染，两边的烛火轻轻摇曳，柔柔地闪着橘黄色的暗光。

　　雨梦莞尔一笑。
　　上前一步将手中青色的毛毡披在他的肩上。

　　季景川慈爱的拍拍她的手背。
　　转瞬间，他的神情骤然凝重。

　　“孩子们，今天爹要告诉你们一件事。”
　　声音很轻，轻得宛如空气中轻轻飘荡的烟尘。
　　爹这样严肃的神情，好久没有了……
　　“雨若，”他蓦地转身，拉起雨若逐渐颤抖的双手，眼中暗光连闪。
　　“爹……”
　　“雨若，其实，你还有个双胞胎姐姐……”
　　说完，季景川撇过头，拉住女儿的双手渐渐颤抖，表情极痛苦、复杂……
　　“爹……您……说什么……”雨若惊悸，一时间竟不知该高兴，还是……
　　雨梦顿然愣在原地……二十年来，她从未听说过自己还有个亲妹妹！？
　　“这是真的，而且，水月，也不是你的亲娘！“

　　季景川别着头，他不敢看女儿此刻的表情。深深的阴郁笼罩在他布满沧桑的脸上……
　　雨若的手指渐渐失却温度，面色骤然煞白。
　　“爹，您骗人！娘……娘她怎么会不是……”
　　“对啊爹！您不能这样……”雨梦上前，拉住他的手臂，用力摇晃。
　　“爹没有骗你们。雨若，你的双胞胎姐姐她叫雨希，亲娘叫柳盈盈。当初，爹离开时她们住在襄阳……是爹……是爹负了她们啊——！”
　　季景川懊悔的悲叹久久回荡在空荡荡的灵堂。
　　灵位两边的烛火随风轻摇，一刹那间好似即将熄灭……

　　雨若恐慌地瞪大双目，不停的摇头，脸上忽然略过愤恨的神情。
　　“如果……那是真的……爹，您为什么要抛弃娘！”
　　季景川骇然抬头，眼神惊恐游离。
　　内心处最深最痛的伤疤被毫无保留的掀起，被自己的女儿彻彻底底的掀起。

　　“够了！雨若，别在问下去了！看到爹这样痛苦下去你于心何忍？！”
　　雨梦冲上去，掴住雨若的肩膀。
　　她弱小的双肩无力的颤抖，雨梦的心霎时间冷掉一半。
　　雨若机械地转过头，目光涣散、滞怔……
　　“姐姐，你不是太残忍了吗……告诉我这般大的一个秘密，却不叫我问清楚……看到我的痛苦，你就于心能忍吗？！”
　　雨梦惊怔，双手无力滑下，满心满肺都是彻骨的冰冷……
　　雨若……你竟要承受这般痛苦的打击吗……？

　　“算了，雨梦……这原本就是爹的错……”季景川渐渐将身子转向窗外，淡远悲伤的目光中流转着深深的寂寞……
　　“十五年前，雨若还是个只有三岁的孩童。我身陷江湖恩怨，为争夺金盏玉和‘飞天降龙剑’的剑决而与天盟教发生纷争。原本要与你娘一起，带着年幼的你们归隐山林……却不料在途中突遇追兵，就这样与你娘失之交臂了……最后只得带水月、雨梦和你来到赤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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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夜风逐渐狂肆。
　　院落中的梧桐树飒飒摇曳。
　　雨若怔怔地，怔怔地愣在原地，彻骨的冰冷将她与世隔绝。

　　“接下来呢……娘和姐姐……她们怎么样了……”她的声音哽咽、颤抖，很怕听到结局，却又压抑不住内心那种复杂矛盾的情绪。
　　“不知道。当乱世过后，爹去找她们时，人已不知去向了……雨若！爹希望你去襄阳找你娘和姐姐！爹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够看到你落叶归根呐！！”
　　季景川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
　　叱咤江湖数十载，风来雾去。
　　他是世人心中仰慕钦佩、顶礼膜拜、恃才傲物的英雄豪杰！
　　然而对待妻儿，他却永远无法做到问心无愧！

　　雨梦滞怔地凝望着面色逐渐苍白的老父亲。
　　一夕间，他竟苍老至如此……都是因为雨若吗？
　　爹……他是在用自己的伤疤来唤起雨若的理解和原谅啊！

　　“那半块金盏玉，难道在娘和姐姐手里吗……”
　　“是的。”
　　季景川伫立在窗边。
　　月华皎洁，将他苍老凄凉的面容笼罩了一层银色的薄纱。

　　雨若的心彻底崩溃，刹那间她仿佛明白了一切！
　　她悻然惨笑。
　　突然间明白了爹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告诉她身世的秘密；明白了爹为什么这样低声下气的恳求自己的原谅；明白了爹为什么如此、如此的希望自己去找娘和姐姐……
　　一切的一切，皆是为了那块玉吗？！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猛然转头，目光幽深森冷，红衣胜火，宛若黑夜里熊熊燃烧的一团火焰。
　　“爹，您的意思我懂了……”
　　雨梦惊诧。
　　她懂了？她真的明白爹的心思吗？
　　“我会按照您的意愿，找到娘和姐姐的，以及，那半块金盏玉！”
　　“雨若……爹并不是那个意思。”
　　“爹，不用说了。”
　　说完，雨若头也不回的夺门而出。

　　“爹……”雨梦轻轻扑到爹的怀里，心中五味陈杂。
　　别人不明白，她身为爹的女儿，比谁都了解爹的心思。
　　他可曾是要雨若去为了金盏玉才去找亲娘的啊？！
　　如今江湖上又会因为这件宝物而掀起纷争，爹是怕再不告诉你这一切……就没有机会了啊！
　　雨若……你还是什么都不懂的任性孩童吗？！

　　季景川轻抚雨梦黑玉般的长发，眼底辗转着氤氲的哀伤……
　　他的一双女儿啊！已经长大了……
　　而另一个女儿呢？雨希，又在哪儿？

　　烛火不停地摇曳，灵堂里忽明忽暗。
　　梧桐的剪影倒映在灵堂里暗红色的地板上，像海底的浮藻般游动。
　　月华皎洁，植物或紧密或稀疏的倒影亦皎洁……

　　而在雨若的心里，这突如其来的事件，究竟是莫大的幸福还是天塌地陷般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