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琼筵坐花，羽觞醉月（壹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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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过后，很快便是过年。
两人都是第一次在凡世过年，吃穿用度无一不生涩，东流君买了相关书本翻了又翻才弄明白几件事。
其一，除旧迎新。
第二，恭贺新禧。
其三，守岁许愿。
古月从不知过年是何物，看着街道纷繁热闹，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贴对联，穿新袄，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明显的喜庆之色，整个人也跟着暖和起来。
他们的小房子于是也跟着翻了翻，对联上生龙活虎的字是东流君亲手写的——东风迎新岁，瑞雪兆丰年。
横批：欢喜天地。
窗户上贴了牡丹妙手剪的窗花，房梁上吊着墩子婶家糊的大红灯笼，鞭炮也准备好了，饺子也包好了，两人相视一笑。
鞭炮噼里啪啦的，婚礼上见过了，也便没那么新奇。
下午去牡丹锦葵月季大姐几处恭贺新禧，发上被簪了朵纸折的红花。
晚上在墩子婶家吃了年夜饭，快到半夜的时候两人又回了家，还是依偎着坐在门槛上。
月亮又高又圆，一天繁星似锦缎，呼出来的气简直能结冰。
明明寒风凛冽的，却还是冷的发抖的坐在这。
——听说新的一年都是要许愿的。
东流君问她：“你可有什么愿望？”
古月想了想：“凡世的冬天好冷……”她呵了口气在手心：“也不知是不是没了护体仙气。看了那些凡人花哨的新袄，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从前坐在山头那颗石头上，总有一种羽毛金灿灿的鸟儿喜欢停下来歇脚。我有时实在无聊，便将它们抱在怀里——不得不说，有羽毛的就是不一样，暖和和的，摸起来实在舒服。”
“哦……”东流君长长看她一眼：“古豆的愿望，原来是想要一件新衣赏啊~”
“你的愿望呢？”
她问他。
他看看天空：“早先在无妄之境困着的时候，就靠数红豆过日子……你知道的，每天一颗，想到最后送给你做糕点吃。”
说到这里他好像有点窘迫：“可积压了七百七十年的红豆多的实在带不回来，就改成了每年一颗，我从那一大堆红彤彤的豆子里跳出来的时候就想：总有一天，要带你去南国看红豆树……南国距离西天佛国并不是很远……”
“除了去南国看红豆树，还有别的愿望吗？”
“从前想做的事很多，想带你离开冰天雪地的明肌山，想让你跟我在一起不再去沙场争个你死我活……”
他顿了顿，忽的脸上蒙了一层薄红，慢吞吞道：“现在总想，想，若有朝一日，我不是东流上仙，你不是明肌将军……我只是小小凡人东流。还想与你携手逍遥一生，想与你同游一起看尽天下好景，一块走到生命的尽头……我想把我所有的，都分享给你。”
明明是这样普通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不知怎么，她眼眶就湿了。
真好。
我也想把我所有的，都分享给你来着。
***
又过一年，依然没有凤柒醉冷的消息，两人却已然如同扎根闻香城，极好的融进了凡世。曲家新添了个小娃娃，白白嫩嫩的，大名曲鼓乐。
第二年，天水阁的牡丹姑娘嫁了人，墩子婶家的大娃回了家，带回一个小媳妇，一家人在城里买了个店面，开了家包子铺。
第三年夏天，墩子婶家的大娃也添了个小娃娃。
一大早古月和东流君便拎着杏子去看了他家的小娃娃，婴儿柔软细嫩，小手吃到嘴巴里吧唧吧唧的很是香甜，看的两人一愣一愣的，总觉得这娃娃跟曲家那个嗷嗷嚎叫曲鼓乐不是一个种类。
院里的杏子结了满树，每到这个时候，他们都会四处走动将大批杏子送人。
扔掉，不成。
……毕竟是自己种的。
于是杏子，杏脯，杏仁，糖腌，盐渍，冰镇，杏仁酥，杏仁饼，杏肉羹……能想过的方法都用过了，杏子依然有余。
所以古月还是每天吃杏吃到牙酸的要倒掉。
路过书摊时东流君忽的停下脚步，翻起其中一本，边翻边乐。
古月拿过书一看，只见缎面金贵的包装上，厚纸封面工整书：《好女爱物·合欢小生修订本》。
“……”
东流君嘿嘿一笑：“咱们好像很久没回去了，要不……回去看看？”
他并没有明确说出要回哪里，她却立刻便明白过来。古月这才想起，他们二人竟然有几年没回天界了。虽然这所谓几年，不过是凡世时间流逝的几年。
若不是他们这两张不会随着岁月衰老的容颜，恐怕都要真的以为自己是个凡人。
她在天界识人甚少，回不回去本没有什么，想起他原是有个千湖境，还有许许多多仙友来着，便答应了。
见她迟疑的样子，东流君笑呵呵道：“还会回来的。”又说：“就看一眼，马上回来——嗖——的一下子，很快的。”他比了个穿梭的手势。
古月拎着手里两大袋杏子：“送人？”
“送人！”东流君笑眯眯的摇摇手里的《好女爱物·合欢小生修订本》：“这宝贝文墨定然喜欢，多年不见，不如咱们先去海纳百川阁吓吓他？”
“好。”
再回仙界好像真的是嗖——一下的距离。
因为互相解开那两个不中用封印的下一刻，两人就已经到了明肌山脚下，再下一刻，头顶上已经飘了“海纳百川阁”几个大字。
靠着两条腿走路走了这么些年，猛地用上仙法，忽然一股无比轻松的感觉蔓延开来。
东西，尤其便利利己的东西，总是那么容易勾起一个人舒服的回忆片段，令曾经熟悉的东西瞬间回笼，就好像从不曾放下过。
真真惯性害死人。
东流君止住门口想报信的灵兽，带着古月溜进海纳百川阁，果不其然，文墨正坐在那逗鸟。
他将手中的《好女爱物·合欢小生修订本》向文墨桌上一抛——
哐当，笔架被打飞，毛笔散落一地。
文墨被吓的不清，将书捧在手上来回翻了翻，不时发出“啧啧啧”的声音，猛的回头一看，门口空空一个人没有。刚把头拧回来，却见东流君正包着手臂笑嘿嘿看着他。
“好久不见！”
古月此时也将一大袋杏子放在他书桌上：“好久不见。”
“……”
文墨沉默了会，事实上他从今天早上就开始心神不宁，总觉得今儿个会发生什么大事，什么都想着了，可就是没想到……
“尝尝。”古月笑着掏出个杏子递给他：“我家种的。”
他当然明白这个“我家”指的的绝不是明肌山，咬了一口——
排山倒海的酸。
文墨顿时咆哮：“你们小两口，难道都不嫌酸？！”
“酸啊。”古月很冷静，“所以我们一般都用糖腌过了才吃。”
“……”
文墨气急，他手一摆，掌心立刻多了个托盘：“好啊好啊，百十年不见上来就用这招。这是东海孤岛送来的极品枣糕，今儿个也给你们开开眼。”
文墨说着移来整盘糕点，小点心个个精致细小，一口一个的量，红艳艳的，极有食欲的模样。
今天早上去看墩子婶的时候她正好给东流君和古月一人做了一身衣裳，都是天青色的，用了同一种料子，试穿之后便没换下来，所以现在两人的衣衫在文墨眼中，该是差不多的。
文墨也是这时才反应过来他们两人的衣着，不由指着东流君：“你你你，你们倆难道说已经……”说着眼珠一转，对着东流君的声音变得有些小：“可是双修过了？”
“……”
东流君大窘，刚要说话，却见古月猛地站了起来。
这几日吃杏子吃到牙酸，古月刚咽下枣糕顿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喉咙反酸，忍不住去门口扶着树干呕起来。
文墨顿时连指他俩的手都不稳当，晃晃悠悠坐在了雕花椅子里：“所以说古月上仙这是……”他拖长了音调，嗓音听起来颤颤巍巍的，“……有了？！！！”
“……”
一滴冷汗从东流君额上流下来。
诡异的寂静里，古月忽的偏过头，门口的微光柔和的打在她脸上：“什么有了？”
………………………………
正在此时一股青烟在大殿中央升起，青烟散去后，灵童真知凭空化身，而后立刻风一样冲到文墨跟前：“主人不好了！ 魔界听闻魔君若闲来的灵魄被封印在五大神器里，一直隐而不出的淮隐魔君已然出关，现已正式向天界宣战，誓言讨回师尊若闲来的灵魄！！”
文墨与东流君一下子谁都没有反应过来，古月是第一个听明白的：“你说什么？”
见古月也在这，真知忙道：“明肌将军！您可真让人好找啊！近日来峨狄上君找您找疯了！”
古月面色一变，道：“我先去峨狄上君那一趟，你不要跟来。等事情处理完，我去找你。”
东流君脸色几经变化，终于咬牙说了声：“好，我等你。”
那边古月刚走，这里真知才继续道：“主人，画仙已经在空逢山集齐五大神器，现在，现在魔君若闲来的封印怕是已经……”
“她解开若闲来的封印做什么？魔君再度出世，那普天之下能与其对抗的岂不是只剩下……”说到这里，东流君脸色已然惨白。
“带我去空逢山，快！”
在去空逢山的路上他预想了一千遍一万遍最坏的场景，然而真的进了空逢山，发现凌乱的打斗场面上，竟然只剩下画仙一个人，她就那么蹲坐在地上，细瘦的肩膀显得孤孤单单的，怀中似乎还抱着无垠镜。
镜面却碎了。
没有再度出世的魔君若闲来，更没有其它神器的影子。
此时卓见从石头缝里跳出来，颤抖的抓住真知：“你，你们可是没看到，刚才……真是一场恶战，神器啊，神器都应声碎裂了！”
东流君紧张的问：“是谁和谁在打？”
卓见道：“一开始是白卧云白将军和一个画仙府的仆人，后来，后来就变成了白亦无白将军跟魔君若闲来……再后来又变成了白卧云和若闲来……”
“……什么？怎会是白卧云？那结果……”
“白卧云神魂具毁，他，他重新封印了若闲来！现在五大神器除了那碎掉的无垠镜之外，又都四散到不知哪去了……”
“……”
这样的结果是始料未及的。
以白卧云将将化形不久的实力，怎会有可能重新封印魔君？虽说，他也是拼到灰飞烟灭的。
此时画仙不知听到什么，血淋淋的一张脸抬起来：“你们在说什么？白卧云那小子人呢？”
东流君看看她，这个被她自己折磨了万八千年的小画仙，那张脸还是万八千年前的模样，却没了当年一分一毫的笑容，整张脸狰狞又可怖。
东流君似是不由自主的叹息了声：“画子垠，你的梦该醒了。”
画子垠却胡乱的抓起头发，眼神也犹疑着怎么都不肯看人：“不，不，这不是真的……白卧云不是白亦无……也不会是他……白亦无怎么会这么轻易就灰飞烟灭呢？他是天上地下的战神白将军啊……这不是真的，梦，对了，我在做梦……一定是这样的……原来这就是……浮生若梦吗？”
她好像笑了，疯疯癫癫的，又像是在哭，脸上的泪痕重重两道划破干涸的血迹。
文墨向前一步：“子垠，你收手罢。我也该……收手了。”
画子垠呆呆的看着他，看着他从袖中取出一株花，那花瓣朱红，勾勾缠缠，正跟她衣服上秀的繁复花朵一个样。
她忽然就笑了，笑得很凄厉：“夕语花……你竟当真找到普天之下第二株夕语花！该来的一个都跑不掉吗？哈哈哈哈……文墨，你等了这么多年，是不是等的很痛苦？”
她的眼泪一直流到脖子里，金色的光芒笼罩着她：“我也……很痛苦啊！不比你少一分一毫的痛苦……既然如此，当初又什么那样做？明明知道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这样的结局…是不是早就注定好了………也许……不算坏……我还能去梦里……陪他……”
很快金色的光芒将画子垠完全覆盖，她带着些许哽咽的声音终于销匿在流光之中，那些包裹着她的金色光芒流动着吸引着，最后一缕一缕的重新流出，汇进那朵勾缠的夕语花之中。
东流君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你将本属于夕语的灵魄从画子垠身上抽了出来？”
文墨道：“不错，如你所见，我已经找到……另一株夕语花，夕语已经不再需要她的身体做容器。”
东流君是看着当年那件事发生的，当年夕语濒死，文墨将夕语灵魄注进了尚未化形的画子垠原身之中养着，后来画子垠化了形，却生的如同当年的夕语一般……
他不由道：“夕语的灵魄在画子垠还未化形却有灵识的情况下注入，你如今这般冒然的抽出来，画子垠灵魄残缺，恐怕会从此进入深眠，再也不会苏醒了。”
文墨淡淡笑了笑，声音有些哑，他看着画子垠没有生气的身体道：“这么些年来，我已经分不出她到底是夕语还是画子垠了……所以我必需做个选择，要么让夕语回来，她死，要么让她活着，夕语亡。”
直到金光退却，他才将掌中夕语花视若珍宝般的收回袖中：“选择的结果就是……我选了夕语回来，所以她必需死。”
长袖一挥，画子垠的身体便由着一阵风带下了空逢山的万丈峡谷之中。
空荡荡的地面上，只剩下一面碎了的无垠镜。
“你！
东流君握了握拳，终于还是没有出手。
文墨道：“如今即便是天上地下都翻覆了，也再与我没有干系。现在我只要夕语复生就好……回到我身边就好……”
沉默片刻，却听他又低声道：“作为老友，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回水云山看看吧，你的麻烦，早已经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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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月在前往峨狄上君府邸的路上看到一个一闪而过的人影。
她呆了呆，下一个反应便是悄悄的跟上去。那人着了淡金色的华袍，满头晶莹剔透的雪白色头发长的快垂到地上。
只是那张脸……
那张脸怎么会……
那人映在池水的里的脸实在太过惊心动魄，她没敢等对方回头，便匆匆忙忙离去了，一路上心都咚咚咚咚跳的极快。
脑子里的思绪是混乱的，这样的混乱在见到峨狄上君时达到了顶峰。
峨狄上君面色苍白，他道：“古月，你……唉。”随着一声叹息，他又说：“我先前说过那些话看来是做了无用功，你也到底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这条路不好吗？”古月看着峨狄，“人人都劝我不要走这条路，明明一切都还没有发生，明明还有那么多可供选择的未来，你们却都认定了那个一早就准备好的结局。”
“……”大概是没料到性情素来淡然的古月会忽然出言反击，峨狄一下子将准备好的话都噎在嗓子里。
“命数是个什么东西？能吃吗？”
“……”
兴许是几日下来吃了过多的杏子，胸腹之间都涨着满满的酸意。
她觉得自己眼眶热热的，有什么东西像是要涌出来。可这种感觉实在太过陌生，很快便被她压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琼筵坐花，羽觞醉月（壹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