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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琼筵坐花,羽觞醉月(〇柒) ...


  •   东流君在明肌山上赖了几个月,期间雪绡来过几次,说鹅黄上千湖境找了许多次,有事禀告。

      现在的东流君最恨杂事,藏在明肌山谁叫都不出来,每次一雪绡前来都是古月去顶着,然后再转而告之。

      这日古月终于不奈,将他一把揪了出来:“你准备逃到什么时候?”

      东流君讪讪的:“好容易摆脱那沉闷无聊的无妄之境,又更不容易跟你在一起,就,就想着多跟你待会儿。”

      古月本想着怎么将他送回千湖境,这样一听缘由,心里竟然嘎崩一下,嘣断了什么,暖烘烘的。

      她见过东流君的伤口,背上两道长长的白色疤痕横亘整个背部,那是当年为了帮她取无伤铁被东海恶蛇伤的。胸口那一道没那么长,但是看着很深,伤疤更加狰狞。

      想到那神秘莫测的魔君淮隐,她不由握紧了手——

      无刃剑已铸好多年,这笔帐早晚要连本带利算回来。

      古月道:“躲在明肌山也不是办法,总有被发现的时候。”

      东流君手立刻就缠上古月胳膊:“别丢下我!”眼睛眨巴眨巴的,就差现出原形变回一团摇尾巴的青毛狐狸。

      她想了想,一声轻叹:“那就……双飞凡世罢。”

      “啊?”

      凡世是个销声匿迹的好地方,若不是当年两人双双受伤拖延了这么多年,她其实很早就想再来一次的。

      记得酒仙杯酒曾经告诉她,这段因缘不会就此了结,她与他们还会再相会的。

      那个他们,指的该是轮回着“百世孽劫”的凤柒与醉冷。

      这么些年来,古月从没有将当年在无香城的事放下,她无有一日不想着那年她虽出手救了凌起凤与崔冷,可这两人依然没有改变命数,依然不得善终。

      所以这一次她要用自己的行动证明——命数不是不能改变。

      在这个一念之间的选择之中,她追随本心,选择了与东流君在一起,既然如此,她便相信在这个她最终所选择的结局里,没有人会毁灭。

      这一次,没有人会毁灭。

      ***

      “我想起来了……挥毫泼墨点朱花……朱花……哈哈哈……”

      无影看着眼前稍作癫狂状的画仙,不由哼道:“先生真的认为这疯子有机会恢复正常,还能找出五大神器?”

      破先生在一旁静静的站着,整张脸埋藏在黑纱之后,周身散发着浓黑的烟气,墨色的眼眸之中,没有一丝光芒。

      “弄影,你不是这样没有耐心的人,不要勉强自己变成另一个人。”

      无影听了,牙一咬:“说了多少次,老娘是无影!别把我跟弄影那个软女人相提并论!!”

      又过了许久。

      画应笑……该说是画子垠终于停下狂笑,拨了拨散乱的头发,露出一张带着泪痕的脸来,她看看眼前的两人,忽然笑了。

      这个笑带了几分的绝望:“大费周章让我想起自己的身份,不知二位贵客有什么要求吗?”说着她斜倚在亭子的围柱上,打量着周遭。

      这里是画仙府后花园的闲来亭。

      她荒诞癫狂了这么多年,可这里依然没有改变个一分一毫。一切都像是万八千年前,她刚刚来到这里的模样,却又好像不太一样了。

      可到底是什么改变了呢?

      破先生道:“既然你已悉数想起,也必然有想挽回的东西。”

      画子垠嗤笑一声,冷冷道:“我拼了老命去未来境界,可想要逃避的命运最终却被你们两个毛头小妖扰乱了,你觉得,我想挽回的会是什么呢?”

      “小妖”二字咬得太刺耳,无影蹭的向前迈了一步:“敢说老娘是小妖?你他妈活的不耐烦了!”

      画子垠顿时哈哈大笑:“且不说你祖奶奶我化形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空间飘荡着呢,便是现在,你切断因果放弃升仙,不是‘小妖’还能是什么?”

      话说到无影心坎,她眼不由瞪大:“你——”刚要出招,却被破先生一拦:“弄影。”声音淡淡的,无影却一个趔趄险些摔倒,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说过多少次,老娘他妈不是弄……”话没说完,黑纱一下子绕过她脖颈缠上她的嘴巴,只留一些“呜呜呜”的声音传出。

      破先生道:“还望画仙不要见怪,想必画仙此刻定然好奇,我们为何要大费周章令你恢复记忆罢?”

      画子垠冷笑:“好奇是有的,可惜更多的是愤怒。不知先生有没有听过‘大梦三生’这个词?”

      破先生道:“略有耳闻。”

      画子垠哼了一声:“我费劲心力令自己沉醉大梦之中,可不是闲着无聊才做的。画子垠向来浅眠,平生最恨扰人清梦。现在你们不顾一切将我弄醒了,不论你们的理由是什么,别怪我……”

      话没说完,破先生却抬手做了个“停止”的动作,只听他道:“画仙当真觉得梦境好过现实?‘浮生若梦’再‘若梦’,也只是‘若’,并不是真的梦,这样的假象总有一日会剥落的,届时画仙真的能承受的了那样的现实吗?”

      画子垠看着他,努力平和自己的怒气:“怎么,难道说那样的现实会比现在更差一些吗?”

      破先生道:“正是如此。”

      画子垠挑眉:“哦?”

      破先生道:“画仙不知,当年白亦无白将军……”说到这里见画子垠似乎是颤抖了一下,他故意稍作停顿才继续道:“白将军自散灵魄封印魔君若闲来的时候,是一对一的封印。也就是说,自已的一缕封印魔君一缕。”

      画子垠眼底的光顿时淡下去:“这些废话不用你再重复一遍,千万年前我就知道的明明白白。”

      破先生道:“画仙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魔君灵魄被封印五大神器之中,你有没有想过,相对之下,白将军的灵魄哪里去了?”

      画子垠咬牙切齿:“自是灰飞烟灭。”

      破先生摇摇头:“非也。若是灰飞烟灭,五大神器自身的力量也会随之弱化,哪里能镇住堂堂魔君。画仙该不会是忘记,那神器的制作者是谁罢?”

      画子垠顿时一凛:“你是说——”

      “不错,当年的白将军并没有灰飞烟灭,而是一缕压着一缕,灵魄随着魔君而一同被封印在这五大神器之中。”

      听完这些话,画子垠像是腿软,不由颤抖着坐在地上:“会是这样吗?会是这样吗……会不会这又是我的另一场梦境……”

      破先生道:“是不是梦境,一试便知。”

      画子垠沉默了一会,脑中晃过千丝万缕,最终平稳了下呼吸,道:“你们的目的是五大神器?”

      破先生道:“画仙果然聪慧过人。”

      画子垠犹豫片刻,道:“神器封印一开,他能不能回来犹未可知,可那魔君是定然能够回来的,你要我冒险放魔君出来,他当年所做一切岂非功亏一篑?”

      破先生道:“对付魔君若闲来,自会有人出面,画仙大可不必担忧。”

      “你的意思是,普天之下除了天界战神白亦无,还能有人对付得了魔界魔君若闲来?笑话!即便是他徒弟峨狄,恐怕都没有那个本事!”

      破先生拿出一面镜子,只见镜面一晃显出一个人形,楚腰纤细,却着着厚重盔甲,手上握了把通体漆黑的剑,奇怪的是,那柄剑竟然是没有剑刃的。

      “明肌将军古月上仙,天生拥有无上神力,普天之下唯有她能抵挡魔君若闲来。”

      ***

      地府第十殿。

      天空的颜色永远是灰蒙蒙的,在黑与白的边缘犹疑着,千面靠在柱子上,抬头仰望着这一片不分明的天际。

      魂火无聊的飞着,飞着,飞着……

      ………………

      “喂。”

      三生极没有底气的唤了他一声,“你都在那站了小一月有余,一动不动,不头晕眼花浑身僵硬吗?”

      这个人,明明日前的心情好的像要飞起来,只差将面具掀了。现下却又这副死鱼模样,实在是翻脸比翻书还快。虽然……他没有五官,是看不出脸色的。

      听不见回答,他只得继续说道:“她虽然与那狐狸在了一起,可说起来一切都按照你的安排在走。就像你说的,一切的故事,总是要迎来结局那日。现在结局快来了,你难道不开心吗?”

      长久的沉默,才听千面道:“有时候我也会想不明白。”

      “啊?”

      “就像我说过的,所有的一切,我只不过小小推波助澜,真正做出选择的都是她,他,还有他们。”

      “嗯。”

      “自我与她相识至今,她从不曾想过选择我,哪怕只有一次……不,严格说起来,打从生命之初,不论是名字、化形、成仙,她所有的选择都是围绕着那个人做出的。”

      “呃……”

      “我只是想改变这种命数……”他滞了下,“这种她不断将我从她生命中剔除的、命数。”

      “……”

      每个人都有所求,所求即是欲望,欲望帮助自己找寻未来的道路,并造就了存在的意义。

      欲望即便只是单独,可只要得到手里了,总有一日会变成相互需求。

      他不过不愿就此在她的生命里销声匿迹。

      就好像……不曾存在过。

      “只要她人还在,心也会慢慢回来的。总有一日全都会回到……我的身边。”

      ***

      凡世的落脚点依然选了当年的无香城,可当他们真到了地方,才发现几百年前的无香城早已更换了不知多少城主,连名字都改了成了闻香城。

      闻香闻香,自当闻得百里飘香。

      听住民说,不知多少年前哪位隐世高人种下的那一湖荷花,十里绵延,现今依然开的甚好。

      不出意外的话,以后都会这样继续好下去。

      古月与东流君化身成一对小夫妇——至于为什么是夫妇,按东流君的解释就是,据说是自古红尘里,单身女子的麻烦总是太多、太多。

      古月问他麻烦太多、太多都是什么,他却不愿回答。她想了想,最终懒得继续追问下去,照着东流君形容的装扮化了个盘发的女子,发上还簪了七朵无根花——正是他们分开的那七百七十年。

      这一次回凡世,任务明确在身,目标是改变『万恶的命数轨迹』,拯救“百世孽劫”的受害人凤柒和醉冷,或许还能顺带着……拯救从今往后的他们自己。

      离开明肌山前她简单解释了下酒仙说过的话,并隐瞒了“自己有可能令他灰飞烟灭”这一段。东流君沉默了一会儿,问她:“为什么想救他们?”

      古月歪头看他:“想救便是想救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东流君难得这样正经回答:“他们之所以承受‘百世孽劫’,必然是因为曾经做过造成结果的原因,我们倘若冒然违反天刚,日后必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他这一番说辞有理有据,固然不错。

      古月想了想,问他:“倘若历劫的人是我们本人……你会想改变那样的命数吗?”

      东流君却是呆了一呆。

      结果与原因的相异性就在于承受人群。显然这个问题如果安在他与古月身上,他想……

      ……还是不要想了。

      东流君顿时豪气的撇撇嘴:“当然是你想救人,马上就救人!哪里还有什么原因啊!想救就救了,嘿嘿……”

      古月凉凉看他一眼,明显的逃避模样,终于还是没有深究。

      为了更好融入凡世生活,做好长期准备,这一次并没住客栈。

      两人在城郊租了个房子,不是很大,带着个独院,院里种了棵粗壮杏树,因着凡世已是深秋,故而枝头光秃秃的。

      刚开始的几天东流君几乎日日被古月带到街上去打听,打听有没有人名字里有“凤柒”“冷醉”等字眼的,却一直没得到什么消息。

      古月特地回到了当初凝香楼的位置。

      那样一座高可望天的高楼早在几百年前被烧成一个黑漆漆的骨架,本不抱什么希望,只不过想故地重游怀念一番。却不想非但楼还在,且比从前凝香楼更加华丽非凡,名字也变成了“天水阁”。

      只不过没有了从前的人,也并非从前的景,自然也没什么好值得去怀念的。

      这样又住了小有一月,一日古月终于忍不住将东流君拎到面前。

      见她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东流君喉咙一紧。

      本也做好了严肃对待的准备,却见古月忽然展颜一笑,笑眯眯的样子就像是……东流君不由一个哆嗦。

      只听古月声音柔缓清凉:“老是过这样重复的生活,着实也有些没趣儿,你说是也不是?”

      这一个月的凡世生活实在是太过无趣,因着没有熟人,也没有明确事儿做。加之两人对凡世事物一窍不通,四处闲逛几日早将闻香城逛完,最后竟落得只能每天弄大坛大坛的酒,夜夜坐在房顶上一杯一杯的喝。

      东流君连连点头。

      古月徐徐道:“既然没有凡尘可染,我们是不是该制造点儿凡尘来染。”

      东流君点头如捣蒜。

      顿了顿,古月终于微笑完毕:“那从明天开始,我们在凡世找活计赚银两如何?”

      东流君小鸡啄米般点……“啊?”

      反应过来的人张大了嘴巴。

      来到凡世才发现,因着凡世之人一生百年,不似天界众仙随便领了个闲职便一天天过日子,有事儿做做,无事玩玩,那般的悠闲。相比之下他们每天过的都十分之繁忙。

      邻居家的墩子叔婶每日太阳尚未升起就起床,墩子婶要包包子做小菜,墩子叔则要准备桌椅小板凳和拉货车——他们一家在市口卖包子,直到太阳落山许久也不见得能回来。

      古月这才知晓,原来他们需要“赚银两”,然后“过生活”。

      记得有一次因着两口子回来的太晚,那时古月还在屋顶喝酒,墩子婶因着两家也算邻里了小半月,忍不住劝了古月两句:“小娘子生的这么俊俏,一看就是日后等着享福的命呐,别总熬夜累坏了!再说这秋深露寒的,坐在那处吹风对身子可不好,别仗着年轻就不好好珍惜身体啊!将来生娃的时候也能轻松着点!”

      东流君听了酒顿时呛到鼻子里,人也差点滚到地上。古月则镇定的从房顶上爬下来,第一次认认真真看着这个住在自己旁边的凡人。

      墩子婶有些年纪,自以为见识了不少世面,却还是给古月这般漂亮的面相镇住,半天才磕绊道:“叫,叫我墩子婶就行。小娘子,别闲婶子我多嘴,年轻的时候啊,可就容易落下病根儿!你墩子叔当年就总爱半夜找人和两口小酒儿,天寒地冻的也不管不顾的在大街上晃悠,现在这可不遭了老罪了!那腰每天疼得,哎哟,我都不忍心揉,一揉,唉,那叫一个遭罪啊!”

      古月这才笑了笑:“以后会注意的,墩子……婶。”

      墩子婶见她回答,便与她多闲聊了一会,聊着聊着终于忍不住问:“小娘子,你生的俊俏,你家相公也俊俏的很,肯定都有大出息。也不知道你家相公是做什么的?看着像个书生,难道是在家准备赶考的?哎哟,别闲婶子多嘴,这年头的钱可忒不好赚了!过生活不容易!你们小两口也不像小户人家出来的孩子,可又没那些大户的门面。该不是……该不是……”墩子婶说到这看了房顶上的东流君一眼:“该不是背着家里私奔出来的吧?”

      “……”房顶上竖着耳朵的东流君再一次险些滚到地上去。

      古月呆了呆,似乎在琢磨着“私奔”的含义。

      墩子婶摇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哟!婶子都搞不懂咯!”看古月一副不好意思说话的小媳妇儿样子更加认定他们二人是私奔出来、且男方是要赶考的小夫妇。顿时脑中自动补充了两人凄凉痛苦心酸不容人世的爱恋故事。

      不由摸摸眼角泛出的老泪劝古月:“你相公若虽然要赶考,可也不能不过生活,再说不怕万一,也怕意外啊!要是没考上,你们小夫妻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带出来的银子总有花光的一天吧?上京可是得好多钱呢!你们啊,可得为将来做打算!现在找个活计,好好赚钱留个保儿,以后啊,准好儿呢!”

      于是被墩子婶这么长篇大论一通,听的云里雾里却自己琢磨出点什么的古月做了上面的决定。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琼筵坐花,羽觞醉月(〇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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