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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琼筵坐花,羽觞醉月(〇陆) ...

  •   “你们能找上我的门,着实是令人惊讶。”

      文墨正在海纳百川阁中悠闲的看书,实在是不想正视门口两位不速之客。

      破先生从蒙面的布巾后发出的声音闷闷的:“此事恐怕普天之下唯有仙君能够做到。”

      文墨挑挑眉,像是嗤笑了下:“哦?先生如何能断定,我愿意协助你们?况且帮画仙恢复记忆,听起来似是同我没有一页书的关系呢。”

      “你跟她相识那么多年,别说你没有想帮她的心!”一旁的无影按奈不住道,“更何况你跟画子垠一个是笔,一个是墨,化形之前两两相随,这时候撇说没关系,老娘才不相信!”

      文墨听后,脸色果然一变,却又僵硬着脸笑起来,深深看了眼破先生:“早听说先生上知天文地理,下通三界奇谭,想不到连小仙的过去都瞒不过先生。只不过……”

      破先生道:“仙君先莫急着拒绝,毕竟仙君千年之前是救下天女大人的恩公,这笔交易不是白做。”见文墨果然面色稍缓,他道:“听闻仙君千百年来一直在找寻夕语花,在下游历三界多年,正巧寻得一株,世上也恐怕只此一株,价值比拟天地之间的刹那芳华花与众生轮回盘上的三生花。”

      说着从袖中乾坤一模,摸出一柄镜子递过去。

      文墨端详着镜子,那镜身古朴的圆镜镜面本来灰蒙蒙的,被他一拂,正正显出一株朱红花朵,花瓣如丝线勾绕在一起,缠的细密,缠的妖娆。

      “夕语花……”不知想起什么,他眼中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闪过,却又很快恢复清明,“无垠镜?想不到销声匿迹的五大神器竟然相继现世……”

      说着翻过来,镜子背后果然刻了一行小字。

      白亦画无垠。

      “……”他眼一眯,顿时将镜子还了回去。

      无影看的早已心烦,此刻见文墨完璧归赵,心下恼怒,刚要破口大骂,却一阵猛咳,咳嗽之后整个人忽而变得有些弱不禁风。

      她眼神柔和,竟跟方才的无影没有丝毫相同,看了看四周,徐徐道:“仙君,你同画子垠少说也有万八千年的交情,自有意识开始交流,从物至化形,又到各自飞升成仙,这样的缘分实在不浅。你不是没见过她现在的样子,堂堂画仙,整日疯疯癫癫的名字都记不得,竟以为自己叫做‘画应笑’,难道仙君看了这些都不曾生出一丝一毫的怜悯之心吗?”

      文墨抿抿唇,并未做答。

      无影……该说是弄影,她一直看着文墨,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神充满了哀愁,见他依然不为所动,不由道:“文墨仙君,得来是福,要……惜福,毕竟人还在不是吗?”

      两相沉默了片刻,终于听文墨道:“有什么是我能做的,现在便说吧。”

      破先生解释道:“画仙之所以疯疯癫癫,是因为利用无垠镜去了未来境界,取了一种叫做‘浮生若梦’的药酒,那种药酒可以令人忘怀过去,可毕竟超越时间与空间有违天罡,故而令她落下了些遗症,才变成现今这个模样。”

      “浮生若梦……忘怀过去……”文墨喃喃重复着,忽道:“那药酒可是无药可解?”

      破先生道:“万物相生相克,有毒药自有解药。现下有两种方法可以帮助画仙恢复记忆,一是,在千万年前的画仙来未来境界取药的时候,设法阻止令其失败,或者干脆炼化那段记忆还给现在的画仙,二则是取得解药。”

      “哦?”文墨浅笑了下,“乍听之下似乎并不需要我做些什么,不过如是那般,先生也不会赶来找上门了。想来是两种方法都不容易罢。”

      破先生道:“不错。先说第一种方法,浮生若梦这种药酒在现在这个时间境界里,是一种还未曾被炼制出来的药酒,也就是说,第一种方法需要时间,然而撇去药酒何时炼制出来不说,便是画仙什么时候超越未来找得药酒,也有太多的不确定性,故而第一种方法不可行。”又道:“至于第二种方法,仙君可知,这‘浮生若梦’是何物炼制出来的?”

      文墨道:“既然是尚未炼制的药酒,我又如何得知?先生尽管直说罢。”

      破先生向前一步,声音忽然变得很轻:“三,生,花。”

      “有人能将三生花从众生轮回盘上摘下来?”果不其然,文墨略显惊愕。

      众生轮回盘,三转三生解因缘。

      此物乃是普天之下无人可撼动的存在,倘若触碰,便不是被绞碎在错乱的时空之中,便要被甩进轮回里强制转生。

      破先生道:“不瞒仙君,因我不知自己原身究竟何物,故而一直在寻找初生之时所见到的那缕‘光明’,这才多年来踏遍三界。也许正因如此,才能感知一些常人感知不到的事物。”他顿顿,“近年来我感触越发良多,那就是……有人在使用转星盘编织命数,虽然数量不多,却也是博命之数,或多或少会将我们这些三界生灵的命数皆做改变,虽然我不知结局究竟会如何,却总有一种不详之感,好似那妄图主宰命运之人,最终将做出一件无可挽回之事,届时恐怕无人能逃离大劫。”

      文墨虽面色不变,心下却早已波涛翻涌。

      改变命数?

      超越时空?

      忘怀过去……

      这些疯子!

      他道:“我明白先生的意思了。此事我会多加留意,因果因果,三生花的因,自是要因缘果的果,三界的事果然逃不过先生法眼,我这里的的确确是有一滴因缘果酿的酒。”

      说着唤到:“真知,去阁楼将天水瓶从结界中取来。”

      灵童真知便一溜烟消去了。

      文墨笑道:“这因缘果酒,我的的确确只有一滴,本做稀世珍宝藏着,不想还是给先生发现了。就是不知一滴果酒,可否解浮生若梦的千忧呢!”

      破先生道:“仙君无须担心,浮生若梦也不过三生花部分泡制,故而一滴足矣。”

      “如此便好,那小仙就等着先生的好消息。”

      送走了麻烦两人,两个灵童都凑在文墨面前嘀咕着,最终还是真知忍不住发问。

      “主人那么宝贝的东西,真就这么拱手送出去?”

      卓见小脑袋摇摇:“哪有可能!主人才不是真君子!那黑布缠满身的怪人不是说,要把夕语花送给主人吗?”

      真知白了他一眼:“夕语花主人费力也是能找到。可是这因缘果酒,普天之下哪里还能有人再给主人一滴!对了,说起来这酒还是当年那没五官的怪人送的……”

      文墨正发愣,听他这样一提,从前的记忆倒是一股脑记了个真楚。

      他不由想起当年天女灼繁跳下三途河后,名叫太虚子的人找上海纳百川阁,同他做了个交易。

      他救下天女灼繁,用来化解千年之后本属于自己的浩劫。

      而这因缘果酒,便是太虚子留下的信物,他当时便告诉自己,总有一日此物必将派上用场。

      太虚子有转星盘他是知晓的,现下与破先生的话串连在一起,不难猜测那妄图改变命数的人,便是神秘的太虚子。他虽不知缘由,倒也不慎在意。

      相比之下,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想通的,反而是那个浩劫。

      到底怎样的原因能将他挫骨扬灰再不留天地之间?

      直到经历现下这样的情况,终于让他有些了然。

      如果是跟那个人扯上关系的……

      “挥毫泼墨点朱花……”想到这里,他又笑了笑。

      夕语花夕语花,该回来的,如今果真通通都回来了。

      ***

      东流君是在回来后的第六日去的明肌山。

      那日晴光方好,他打起精神,左思右想临走前还是带上了雪绡。

      到了地方却发现此时的明肌山竟然一改往日茫白无垠,反而是山雾漂浮,视野之内根本看不清东西。东流君就站在祥云头上,感觉脸上凉丝丝的。

      伸手一接,竟是雪花。

      雪绡在他身后,拈指刚要做个结界,却被他挡了下来。

      雪一片一片的下,积雪越来越多,在两人肩头盖了薄薄一层,东流君的眉毛都发白,才在古月平日发呆的石头上发现了人影。

      古月盘坐那处支了结界,雪花纷纷避开那里向四周落去,于是变成了整个儿茫白的世界里头,就只有古月坐着的石头带了自然的颜色。

      “上仙,打扰了。”见东流君傻愣愣的站那不说话,被雪盖了满头的雪绡笑眯眯开口。

      古月闻声抬头,对上东流君的眼睛,就感觉“嘎崩”一声,好想多日以来包裹胸口的郁结裂了条缝。

      “回来了。嗯?”她不咸不淡的问,淡薄的眼神刺的东流君一个激灵。

      “……嗯。”东流君闷闷的。

      沉默了片刻。

      “冷吗?”她又问。

      “……嗯。”

      凭他万八千年的修为,不设结界断然也冷不到哪去的,古月摆摆手,他就蹬蹬蹬钻进了结界里,还搓着手一副冻得不行的小模样。

      雪绡寒掺了下,也跟着进去。

      结界里是有个矮桌的,桌上坐了个小火炉。炉上烧着酒,酒香这会已经飘了老远,在结界外头是看不见闻不到,一进来这样扑鼻的好味,东流君的眼睛刺溜就亮了。

      他头上肩上眉毛上的细雪很快被这样的温度融成了水,顺着脸颊留下来,像是汗珠儿,也像泪珠儿。他扁扁嘴:“古豆。”

      可怜兮兮的。

      这样叫了一声,古月果然把淡薄的眼神收回去,她感觉自个儿的脸颊好像也被这火炉的热气熏的发热:“是古月。”她纠正道,又说:“你坐下,喝些酒暖暖身子罢。”

      三相沉默了一会,古月似是叹了口气:“哪儿受伤了?好利索了吗。”

      东流君这会酒已下了半壶,心口暖烘烘的,利落答道:“就……”他指指胸口,“这儿挨了一下,损了些修为,还没你的伤重……”说到这,他看着古月,黑色眸子亮晶晶的:“你……怎么样?伤有没有好?听说……听说你沉睡了足足五百年。”

      “是啊,五百年。睡着睡着生命就过去了,一觉醒来还以为在昨天,不想却平白无故长了五百岁。”古月啄了口酒,“无妄之境可有意思?”

      东流君大约是第一次听古月这样说话,语气神态好像都变了,他琢磨了半天,从想到一个恰当的形容词——

      好像是更有活气儿了。

      不再像从前那般冰冰凉凉的,对什么都懵懵懂懂的样子。

      他嚅嚅嘴:“没意思。不过……”说到这里,脸上的神情带了稍许的不自然,对一旁只顾着喝酒丝毫无话可插的雪绡道:“雪,雪绡,把,把东西拿出来。”

      雪绡便从袖中掏出一个大袋子,恭恭敬敬递给古月道:“上仙。”

      古月带着些好奇看着这个有些破烂的青布袋子,看样子是他用自个的衣裳缝的,东倒西歪、技术糊弄的很。

      打开的袋子里,满满当当一大袋子红色的石头。

      放在掌心,凑近了看,方发现并不是石头,而是红彤彤的红色豆子。

      古月不解,拿了红豆问东流君:“这是什么?”

      见东流君支支吾吾,雪绡解释道:“红豆。”

      “红豆……”古月像是想起什么,“是不是有一首诗,叫做……红豆生……”

      东流君这才缓过劲儿来,咳了咳,正色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

      “此物最好吃。”古月不由接道。

      “噗——”正喝酒的雪绡一口喷出来。

      “……”

      东流君被喷了一脸的酒,脸上却不是白惨惨的,而是愈发通红。

      古月不解。

      这句话是百来年前东流君亲口告诉她的。

      那时候东流君手捧一碟红豆糕坐到云头,吃的大肆香甜。古月尝了也觉得甚好,便问他这糕中夹了什么。

      东流君当时便摇头晃脑道:“红豆生南国。这糕中红豆不正,非是南国那棵最高最大的红豆树上结的,其实南国离西天佛国很近,万八千里么,要去也容易得很。”

      古月不由道:“为吃一块糕,宁走万里路。”

      “……”

      东流君便抹抹满嘴的糕点渣子,眼中一派正色道:“你不懂,红豆其实有很多重大意义。比如……”

      他拈起糕中一颗碎了半边的红豆:“有句俗话叫,愿君多采撷,此物……嗯,此物最好吃。”

      ……………………

      古月默默等东流君的大红脸变正常,雪绡一面揉着肚子一面道:“原本后面那两句是: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古月将掌中豆子看了几番:“相思……相思是什么。”

      雪绡转转眼睛,见东流君一脸的窝囊相,大言不惭道:“大约便是两个很要好的人,因为互相见不着对方,只能在漫长的想念中等了又等,等了又等,等了再等……而在心中生出的一种感觉罢。”

      东流君听后,果然一副欲钻地洞的模样,雪绡趁机遁走,留两人在结界里沉默沉默。

      “哦……”古月歪了歪脑袋:“你在等我?”

      东流君将头别了过去:“……嗯。”

      却不想古月竟然笑了:“我也在等你。”

      东流君“蹭”的扭过头:“啊?”

      大约是扭的太快太急,几乎是一瞬间他惊讶的脸就因为疼变得扭曲了。古月只好坐到他那头,伸出手揉上去:“是这吗?”说着一按。

      东流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多揉几下,他总算面色缓和过来,转过头来发现两人已经靠的极近了。这样近的距离,就好像那一夜在琼林花海,漫天掉落的红杏花瓣坠在她身上脸上唇上,他就这么倾身靠近了去,呼吸拂在她面上。

      热腾腾的。

      碰在一起。

      “……”东流君默默将头又扭到了一边。

      “我其实有话想问你。”古月将手收了回来,问:“那天晚上在琼林花海,你那是……什么意思?”

      东流君浑身激灵了一下……被、发、现、了!

      他顿时想起身逃走,古月却将他按了回去,他又念咒想化回原身遁走,古月却拽住他的衣领,在他耳边轻飘飘的呼出口气儿:“你敢。”

      “……”

      脱身无门的东流君于是颓丧的耷拉下来脑袋,整个人快缩成一团,只想立刻消失不见。

      咚咚,咚咚,咚咚。

      心口的小兽又跳了回来,古月在这一片死寂的沉默之中,没发现结界之外的风雪已经狂暴到肆虐的地步。

      明肌山的天色其实受她心情所控制。

      她的小兽安静和好,就风调雨顺,她的小兽不安蹦跳,就暴风狂雪。

      后来又过了很长时间,长到夕阳西沉,星子高升,迷茫的夜色笼罩了寂静的雪夜。

      她和他似乎都已平静下来。

      靠着高楼石,仰望着一望无垠的星空。

      “喂。”

      “嗯?”

      “记不记得我在凡世曾与你讨论过,‘情是何物’,你说,‘情是苦酒’?”

      “记得。当时我还问你,情若是苦酒,为何那么多人还要通晓。”

      “嗯。”他顿了顿:“那你现在明白了吗?”

      一阵涩意从心口的位置蔓延出来。她没有回答,他却又问她:“你会…想饮那杯苦酒吗?”

      “……”

      “愿不愿就这么跟我……在了一起?”

      在了一起,通晓情意,从今往后共饮一杯世间上上品的苦涩情酒。

      “……”

      “喂!”

      沉默了太久,他终于急了,偏头去看她,却发现她面上早泛出他从不曾见过的神情,平日里冷冰冰的面颊红扑扑的,淡然是双眸也充斥了暖呼呼的柔和,嘴角不自觉的向上弯起,好像是……在笑。

      “……嗯。”

      过了一会,他终于听到这样一声轻轻的回应。

      寂静的夜里,格外的清晰。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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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版剧场·那夜后续』

      心结终于解开的两人靠在一块沉默的赏夜中。

      古小月忽的有个疑问:“我去魔界找焰冥火石的事,谁都没有告诉,你怎么知道的?”

      东小流君含糊道:“就,就猜的啊。”

      古小月看他一眼,他一抖,道:“当时就缺三生水和焰冥火石,又说三生花被人给摘了,我就想,你一定失去找火石了。”

      “嗯。”古小月顿时觉得好像有那么些道理。

      又一阵沉默,古小月忽然琢磨出点儿不对劲儿来:“我被魔君结界困在地底,你又如何知晓我的确切方位?”

      “……”东小流君不自然的撇开脸去。

      被拧回来。

      “嗯?”

      装傻无门,只好老实说出来:“我,我送你的鞋子。”

      “嗯。”

      “其实……那鞋子上被我施了术,你,你去哪儿我都是知道的。”

      “……”

      “嘿嘿。”

      ……………………

      脖子被覆上微凉的手指,东小流君大窘,脸蹭蹭蹭的蹿红。

      领子被扯过来了,脸靠的极近,呼出的气交融在一起,滚烫滚烫的烧着。

      东小流君感觉自个儿好像烫的快昏过去,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

      “《好、女、爱、物、》,嗯?”

      “……”

      “‘此、物、最、好、吃、’,嗯?”

      “……”

      “施、术、的、鞋、,嗯?”

      “……”

      拎住的脖子扭转一按,再扭,再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骗人的孩子被狼吃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琼筵坐花,羽觞醉月(〇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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