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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壹壹) ...


  •   离开海纳百川阁的时候两人状态皆有所改变。

      抹布东流君精神抖擞的挺直腰板昂起头,面上藏着些许窃喜。古月则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状态,总之,两人各想个的,倒也每发现对方的异常。

      几日后,古月呆坐在大石之上看书,见东流君乘着青云而来,便道:“你来的正好,且帮我看看,这个地方在哪。”

      东流君一脸严肃,咳了两声,正色道:“古月。”

      古月抬头,大约是不怎么见他这般正经模样,便较有兴趣的多看两眼,可左看右看,他竟然没下文了,只是紧绷绷的站在云头,维持着那副严肃的样子。

      她只得问:“怎么不说话。”

      东流云扯了扯袖子,又正了正衣领,带着些不自然的语气:“……你,你先闭上眼睛。”

      古月更觉奇怪,又看他半晌,直到看汗珠自他额上滑下,这才轻轻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的同时,感觉鼻间一股异香,清清雅雅,甚是好闻,紧接着天上也跟着垂落一些东西,坠在脸上,冰冰凉凉的。

      东流君此时才道:“可以睁开了。”

      她睁眼的时候就被满目五彩缤纷的花闪的一愣,东流君手中大大一捧花递到她面前,他的脸也贴的很近,呼出的热气有些烫人。

      天上正飘坠着晶莹剔透的雪花,一片一片落下来,挂在眼睫上,很快又化成细小的水珠。

      “这是做什么。”她将花拨开,擦了擦面上的细雪。

      “……”他脸色变了变,很快又面上发红,抿抿唇,将花塞了回来:“给你的。”

      “给我,给我做什么。”古月拨弄几下怀中的百花——看着似是真花,不是什么花形的糕点、也不是什么新怪奇物。

      她低头嗅嗅,花香依然那样清幽素雅,全无百花汇聚那种浓烈的香气,倒还算好闻。

      “给你的就是给你的。”东流君头一转,手一松,乘云一溜烟没影。

      古月再抬头的时候哪还有东流君,天上的雪也停了……原来他只是施法让地上的积雪上升再下落而已。

      她又瞧瞧手中的花束,一脸迷茫。

      说起来她是真有问题需要解答……

      近日卧云闭关专心铸剑,东流君又不似从前,来明肌山的次数明显减少,好容易碰上一次,却又走的莫名其妙。

      ·

      地府第十殿中,名为三生的怪花已看着面前的人踱步踱了不知多久。

      行步间,一片焦躁紊乱,大失平日稳重。

      阴界的天空灰蒙蒙的,本看不出日夜,可正因为不见日月轮转,不知时间流逝,这样的漫长才显得更加漫长。

      终于——

      千面停步,随手捻了一团乱飞的魂火:“她笑了。”

      第十殿的魂火数量基本上是依照这里的主人心情如何决定的,今日的魂火显然少的可怜,让本就阴暗的第十殿显得更加阴暗。

      “在生命之初,在她尚未化形,还是一颗石头的时候,她的身边只有我,她每日话很多,我从未见她笑。”

      一颗石头如何能笑……

      三生默然,还是道:“她笑了,不是很好。”

      千面显然恍若未闻:“后来我强形抹了她的记忆,让她变成当初的古月,她无知无觉,无悲无喜,将将初生,每日在杀生与存在的意义上辗转……我小小推波助澜,她感激我,却没有笑过。”

      说到这里,即便千面无相,没有五官,那平坦的脸上依然可以感受到一丝奇异的悲凉。

      他松开手,那团魂火嗖——的一下飞的老远,四周再没有的接近他的物事,他一个人站在黑暗里,周身泛出淡淡的灰色光芒。

      “如今她会笑,自不是因为我。”

      三生想了想,道:“你的意思,她是因那只狐狸而笑,而欢喜了。”

      这一次千面沉默了许久,就在三生以为他不会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听道——

      “从今以后她所有的悲喜,都不会因为我……”

      三生在心中摇头,这样的结果对为那个女人百年来不停编织命数的他,或许有些残忍。可命运总有自己该流向的轨迹,即便他能编织命数的结果,却控制不了其中每个经历的过程。

      他只得道:“可她毕竟欢喜过,不论缘由,结果总是好的。”

      千面轻轻摇头:“她背离的越来越远……到头来我所剩下的,唯有命运。”

      命运原本就是他最初拥有的东西,却不想编织又编织的命数到头来,竟又成了最后留下的。

      这样的结果不知该算得上是好、还是不好。

      这个怪人,三生想。

      直到千年之后在同样的地方见证这一切的结局时他才了然,贪嗔痴怒怨,爱恨情仇苦,哪样都是要不得的东西。

      一旦沾染,必然永世不得安生。

      ·

      那捧花不知被施了什么术,放在洞里几日却丝毫没有萎靡的兆头,每日散发着怡人的香气。

      每早古月起来,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就是着捧耀目的百花,在她茫白的洞穴里铺出一抹奇异的色彩。

      而看到看到花后所想的第一件事,便是那日东流君正经严肃的模样。

      ………………

      她不由拂拂额头,太虚说三生水的下落他可以寻到,不过需要时日。建议她先取焰冥火石。

      故近日她正研究魔界地图,计划先去取焰冥火石,本该周密又用心,却不知为何这样奇怪的想法每天都会不由自主的……

      “古月……”

      洞口传来一个小小的声音,仔细一听,却是白卧云。

      少年局促的站在洞口,一脸有话难说的模样,这模样实在是太过熟悉,像极了某只。

      “何事。”

      卧云斟酌了一下用词,才道:“凤凰泪用完了,我需得去画仙府上取些。”然后又是一副满面焦躁。

      古月来了兴趣:“凤凰泪何以要去画仙府上取。”

      似是被画仙府三字刺到,少年哼了声:“凤凰泪本是凤族雏凤初生时蛋中留下的粘液,不甚好取。那画应笑平日用它磨颜料,故而府里藏了不少。”

      “哦……”古月终于想起哪里听过画应笑的名字,从袖中一摸,摸出个信笺——正是峨狄上君当初交给她的卧云小像。

      画中卧云自是潇洒俊逸,生动有趣,有书:白卧云小像,应笑于二月初,闲来亭。

      卧云此时的脸色变得更快,一下子夺过那画纸:“怎么会在古月这里?这分明是要给凤族用作……用作相亲的……”

      “……”古月呆了呆。

      她想起当初交她小像的峨狄上君曾说:“卧云小子是我看着长大,你……你若看上了眼,咳、道也无需跟我打招呼,只管自己喜欢,在了一起便可。”

      ………………

      她现在终于明白那暗示一笑的内中含义,想起上君嘱托,不由些许无语。

      当然,一同无语的还有刚来的、本是喜滋滋的东流石化君。

      “……怎么不说话。”

      好容易送走了满心疑惑的白卧云,这边东流石化君正手里抱着一个大布包,僵僵站着,眼睛看着墙壁,不动也不说话。

      直到古月忍不住开口问,他才向前磨蹭两步,将手一伸。

      大布包伸到眼前:“给你的。”

      有了上回雪中送花的经验,古月没再多问,直接接过拆包。

      布包中包裹的却是一件略微繁复的锦缎裙裳,分了好几层,上上下下的,样式看来正是天界女仙爱穿的,颜色却是她常穿的月白。

      说起来她自化形后便习惯穿着一件月白单衣,是她自化形便带着的,一直没有换过。衣衫不似裙,倒像一个袍子,乍看还是男式的袍子,样式简单方便,因而她也从未想换过。

      百年前东流君看不过她衣衫单薄,便送了她几匹月白锦缎,她觉得做衣裳太麻烦,于是铺在床上,现在还只是床单一张。

      她于是顿顿,抬头疑惑的看他:“这是……”

      东流君脸一瞥,竟没有说话。

      “……”

      其实手上的裙裳薄纱罩衣,还有飘逸的裙摆,都是极好看的。她在天界百花流水宴上见过的女仙大都衣衫翩翩,袖舞轻然,头发也梳成繁复的花样,语笑间一片柔软,看着十分赏心悦目。

      宴会之上所有人都敬她一声‘明肌将军’,仙友同僚比起叫她名字,更多是称她为‘明肌将军’,从未有人告诉她其实女仙不该活得如此坚硬冰冷……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不同的。

      自虚无中化形,找不到存在的意义,寻不得杀生的答案,一身源源不绝的怪力,不识时务,惹人畏惧,累人心寒。

      直到后来得太虚点拨,决定顺其自然而存在,认识了东流君,又随着他认识了水云山的一干仙婢,吃得世间百味,看的奇景怪观……逐渐接受现在的自己,接受无穷怪力,学会控制,学会做一个普通的仙人。

      现在她有算得上是授业恩师的峨狄上君,还认识了卧云,下了一次凡世,认识了许许多多的凡人,经历不可经历之事,通晓不曾了然之情,她觉得,这样很好。

      可即使是这样,内心深处仍然觉得自己是有那么些不同的。

      她偶尔也会想,倘若不做明肌将军,只做明肌山上的古月上仙该是个什么模样。

      像个普通女仙那般,折一株仙草别在发上,挽个不复杂的发髻,比起呆坐在石头上仰望遥不可及的天际,乘云四处看看,或许会更好。

      不过一切大都是想象而已,究竟结果如何,谁知道呢……

      或许……

      “这个,该怎么系。”

      东流君正撇脸看墙,听她一问,本能的回头看,却见古月正单手提着裙子,另一只手里握着腰带,穿了几百年的那件单衣已经脱下,放在云上。

      不知想到什么,他脸腾的烧了一下。

      “……就,这样,这样,再这样。”他伸手别扭的比划两下。

      ………………

      “这样,这样,再这样是怎样。”

      “就是这样,这样,再这样……”

      “……”

      ………………

      “你过来。”古月裙子提了一会,实在没看出他那几下比划含义,反而更加糊涂。

      东流君听后,没有像往常一样屁颠屁颠跑过来,反而依然杵在原地,僵硬的像块石头。

      既然山不过来——

      “这个,该怎么系。”下一刻古月已出现在他面前,半步的距离,握着腰带的手刚好抵到他胸前。

      咔吧——

      似乎是什么碎裂的声音。

      咚——

      是东流君情急之下向后一仰,撞到洞墙上的声音。

      “你躲什么。”

      “我……”

      “衣裳是你送的,你不回答,谁来解决。”

      “你……”

      “既然不想说,你自己动手好了。”

      “……”

      ……会更好也说不定。

      …………
      ……

      卧云回到明肌山已经是半月之后的事,此间东流君来过两趟,一次送来与那身裙裳相配的鞋子,第二次则送来两只玉镯子。

      她是第一次带这种不是为了控制力量而存在的首饰,刚带上的时候心中不免紧张的一下……其实她并不喜欢之前力量被约束之后那种浑噩迟钝的感觉。

      可镯子戴在手上,却只除了刚开始的微凉,之后都是暖丝丝的,碰撞间还会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便也放下心来。

      所以白卧云抱着大坛子回到明肌山头的时候,足足看了她好一会才不确定的问:“……古月?”

      “你回来了。”

      得到肯定之后卧云更是不可思议的绕着她转了好几圈,啧啧摇头,一边摇头一边自语:“奇怪~不会啊,怎么会这样呢……”

      古月呆了一下:“这样……不好吗。”

      卧云抓抓头,艰难道:“并非……不好。”顿顿,“古月你不知,峨狄上君是我爹亲好友,在他口中,古月乃是骁勇善战,力退魔人的明肌将军,我虽化形不久,却对古月大名如雷贯耳,故而一直想见,这次听说你要铸无刃剑,也是我毛遂自荐而来……”

      “所以在我心中,古月当是巾帼女豪杰,初见你形貌虽然与传闻甚远吓了一跳,可接触下来发现古月性情寡淡,有些……嗯,冰寒,倒也符和女豪杰的形象,如今看来却……”

      他想了许久才想出一个适当的词形容:“却像是与别的女仙……并无不同了。”

      “并无不同……吗。”

      古月怔了怔,却是忍不住笑了,从淡淡的,水一样的笑,慢慢变作大笑,甚至还笑出声来。

      这是她自化形以来第一笑得这样痛快、笑的这样毫无形状。

      就好像那日她一抬头,那突然出现的、盘坐在云上、因吃了糕点而笑得同样毫无形状的东流君一般,因喜而喜,想笑便笑。

      卧云则是被吓的险些连手里的坛子都丢了,半晌才迟钝问:“……古月?”

      古月抹抹眼角笑出的泪:“卧云,多谢你。”

      “……”

      卧云还想说什么,古月却已走远了,只留下一个月白的背影,裙摆被风一吹,扬的即飘飘、又欲仙。

      是谁说,她本该是那样的呢。

      卧云又抓抓头,他觉得这样其实更好看来着。

      东流君这一次带了一坛酒。据说是酒仙新酿,名作『忽然』,说是凡世有句话叫做‘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酒仙下凡世游历之后,若有所感,便酿了此酒。

      至于为何会送了东流君……

      “那酒仙倒也奇怪,我在海纳百川阁里遇见他,他竟说他认得我,还说也认得古月你,说是为了感恩,便送了此酒,说是一定要拿来与你也尝尝……奇怪,我到不记得与他有过什么交集。”

      话虽如此,就还是照样喝的,杯中一倒,两人便对月畅饮。

      古月之前喝酒,从未真的大醉,只因她从不会喝到令自己大醉量的酒,今日却不知为何,十分之想大醉一场。

      半坛下肚,她腾——的站起来……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你我若不是生为仙者,恐怕也只是一个忽然……而已……喝几坛酒,看几轮日月,就要……忽然……”

      东流君也有些醉了,月色朦胧,他仰头看着月光之下的古月,傻呵呵的附和着:“可,可咱们已是仙者,只好,只好过着无数个忽然的日子……喝无数坛酒,看无数轮日月……这样其实也……挺好……”

      古月歪头看他,忽的一只手勾上他脖颈:“你说,做神仙好吗……”

      酒气喷在他脸上。

      他看的更醉了,嘴趔得很大:“做神仙多好,百毒不侵,长生不老,逍遥自在的……”

      古月愣了一下,继而又歪歪扭扭的站起来,晃悠悠指着她平日坐的那块石头:“从今日起,这石头便叫高楼石了。”

      “高楼石?”东流君恍然了一下,似乎对问题转变之快还没有适应。

      她站在石头上,低头看他:“人在高楼,才不会忘却一些东西,才能……看的更高,望的……更远。”

      她又指指远方,黑蓝的天空,星子灿烂。

      “太虚说‘昭昭生于冥冥,有伦生于无形’,没关系的,我不会忘却自己的过去,可,可我也要忽然一下……跳到下一个忽然……去迎接以后无数个忽然才行……”

      “未来还有很多个忽然,等着我……”

      这样的夜,这样的月,这样酒,这样的人。

      最忽然不得,最忽然不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壹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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