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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浮生若梦,为欢几何(〇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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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灯结彩的街道,热闹流动的人群,大约是一年一度的花灯会要到了,街上的行人脸上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自无香的土地再开不出花之后,远近闻名的赏花会是彻底没有了希望,大家便将为数不多的乐趣寄托在同样拥有五彩缤纷效果的花灯会上,多年办下来,收效倒也不错,竟也有闻名而至为数不多、却也不算少的远道他乡客。
“哎哟,这位公子,要不要进来玩啊?”
古月正寻找一名曰‘凝香’的香楼,怎奈这无香楼台甚多,兰香橘香秋香什么香的楼都有,走了一路除了有如这样打扮得花花绿绿、又挥着绢帕邀请的女人外,的确没有名为凝香的。
正发了会呆,哪知方才招呼的女子已不知不觉站在她身前,还大方的揽上胳膊:“喲,这位公子可真俊呐,芝兰可许久不见这么好看的公子爷了。”女子边说边贴的更近些。
古月委婉的拒绝那浑身透着香气的女子:“我还有些事。”
芝兰却不肯放手:“看公子脸生,可是来无香游玩?芝兰可做回向导呢。”这回带着些薄透的衣衫已完全扒在古月身上。
古月越发不能理解凡世之人的礼节,不由有些难受,用手轻轻拂开。
芝兰本揽的死紧,想借这一下握住公子的手,哪知这看似轻轻一拂,力度却大的惊人,她只觉得手臂一麻,不得不松手,整个人被轮退了好几步。
芝兰还在发愣,古月却一副欲走的势头,她不免随着这力度假装摔倒在地上,嘤嘤哭泣道:“公子好狠的心……芝兰、芝兰好疼呢……”
“……”古月手顿了顿,她险些又忘记了自己拥有无上力量这件事。
从前化形之时,她便带着源源不断的无上力量而生。也因为这件事而被困在明肌山上,终日带着那束缚力量的镯子,混混沌沌的。
被众生畏惧着,久而久之,她便放弃接触外面的机会,渐渐回避天界所谓的仙友。
后来……
直到后来天际飞来一抹青色的祥云,祥云停在山头,云上坐着个好吃懒做的青衣仙人,他坐在上面吃各式各样的糕点,会边塞入口中、边笑着问她:“你肿么一个人啊?”
古月是第一次见到一个人这样开心——只是吃了些糕点而已。
“你不要紧吧?”她将芝兰拉起,想到这人只是肉体凡胎,恐怕那样的力度也会摔出些什么。
芝兰红着眼角,娇嗔道:“公子~~~”一边扑入古月怀中。
古月还没伸手推拒,怀中的女子却已‘啊’的大叫一声,紧接着便从她身上拎出一只炸毛的松鼠来。
松鼠:“吱吱吱吱!!!!”
芝兰:“……”
正想为那松鼠行为道歉,却见芝兰面颊一红,竟捏起松鼠,一会摸摸头,一会蹭蹭脸:“哎呀,想不到公子也有这样的情趣呢,芝兰越来越喜欢公子了~~”
芝兰依旧笑盈盈道:“公子既然不是无香人,那芝兰可要好做回向导呢。”不顾松鼠挣扎的厉害,芝兰将其紧紧握在手里,眨眨大大的眼睛:“公子?”
古月想了想,终于还是放弃对凡人施术,只好道:“我在寻凝香楼。”
原本故意靠的很近的女子却像是泄气一般扁了扁嘴:“原来公子有这样的嗜好,怪不得对芝兰无动于衷,害芝兰以为自己已经人老珠黄了呢!”又道:“看在公子生的这样好的份上,芝兰还是帮帮公子好了。
说着又走的十分欢快:“跟我来吧。”
芝兰十分熟悉的带着古月在这片喧闹的花街里穿行着,期间还介绍古月吃了几样小食,买了一些无香才有的编织物。
“公子看这坠子,是不是很合你这身衣裳?”
不知怎么,这女子总能找一些理由买奇怪的东西。将一切归为凡人的礼节,古月这才点了点头。
这坠子是天青色的,垂下来的流苏也是同样的颜色,并不是什么好玉,雕工也粗劣,却并不难看。
芝兰拿起那对鸟状坠子,给古月系在腰间,又给自己系了一个,便笑边道:“哎呀,好相配呢,公子说是不是?”
古月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也不明白这坠子同凝香楼有什么关系:“凝香楼在哪?”
芝兰叹了口气:“公子真是木头~~”说着便独自走在前方。
两人隔着不远的距离,古月跟在她身后,又走了有一些时候才转到一条小路,细窄的小路走到尽头,豁然开朗,竟是一片碧翠的湖水。
芝兰指着那湖畔突兀的楼阁:“那便是凝香楼了,无香最高的地方就是那里,只可惜不是谁都可以进去的地方,哎,芝兰也很喜欢从上向下看的感觉呢。”
古月抬头看了看那楼台,在周遭一片不甚太高的建筑之间,的确是那般立着的。不知从最高处看上去,会不会有种高耸入云的错觉。
凡世之人,也想登天吗?
芝兰又扯扯古月衣角:“公子快看,这湖便是我们无香最大的湖了,相信公子已经听过关于无香名字的传说。”
古月点点头。
芝兰道:“其实关于这片湖水,还有另一个传说呢。说是六月某日天光大作,从上头落下一大团火球,看着好像燃烧的鸟一般,一直坠着,坠在这片开满荷花的湖水里,焚烧湖面三日三夜,将一整湖的荷花烧的干净仍不熄灭。”芝兰露出神往的表情:“然后,六月的无香,天降飞雪,一大片一大片的,只在这湖上方落下,落了三日三夜,终于将火熄灭……”
“湖水中央走出一对相互搀扶着的男女,他们着着烈火一样的衣裳,像是从火中重生一般。”
说到这里,芝兰却停住,古月忍不住问道:“然后呢。”
芝兰呆了一下,嘴巴不由张得有些大:“没有然后了,这就是结局啊!如果有什么然后的话,大概是……火焰中重生的二人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罢。”
与这个明显带着传奇色彩的故事相较之下,似乎毒水无花显得更加可靠些。
在周遭走了走,古月决定还是去凝香楼里看一看,这般一想,便对芝兰道:“多谢你。”
芝兰脸颊带着些晕红,她摆摆自己的手指:“对我这般下贱的人说谢谢的,公子还是第一个。小事而已,希望公子在无香玩的开心些。”
将挣扎的松鼠乖乖还了会去。
与芝兰告别,直到走的有些远时,身后才传出不大的女声:“公子……公子还没告诉我,叫什么名字呢……”
古月隔了老远的距离,还没有张口,却又听那看不清面容的女子喊道:“不要忘了芝兰啊……”
摆摆手,终于跑的远去了。
松鼠得到喘息的机会,三下两下跳回古月肩上:“那凡间女纸,实在不可小看。”
与峨狄上君修过推演术的古月心中,忽然有了一丝丝的奇怪感觉。掐指算算,却什么都算不出来。
松鼠见了,鼓起嘴道:“古月是想推算方才那凡人的未来吗?没用的、但凡与自己有了牵扯便无法推算,正是推演术的基本原则。”
古月看着她消失的远处:“是吗。”
声音凉凉的。
不过片刻相伴,已经结下牵扯。
凡世之人,生之平凡,死之脆弱,一生不过百年。对她来说,实与弹指一挥并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这些凡人一生之中互相结下的万千羁绊,死后何去何从,却又无从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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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香楼外表虽然很高,内里却也与一般楼阁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之处,的确如茶楼小二形容一般,并无女子出入。
门口迎接的是两个十二三的小少年,其中一位将古月带到厅中,少年笑起来冰冰冷冷的,神色也有些木然:“公子在厅中稍坐片刻。”
一壶茶,一张檀木桌子,古月终于发现这地方唯一同便是十分清冷,除了门口迎站着的两名矮小少年,偌大的厅中却只有她一人坐着。
松鼠钻出来四处张望,忽道:“这里肿么阴森森的。”
楼中收拾得干净,并没有鲜艳物事做装饰。窗子做的很小,极少的光透进来,的确让这里显得有些阴森。唯一看着显眼的,便是墙上那些火一般鲜艳的壁画。
古月仔细看了看,画中主题基本都是人,被恶鬼吞吃入腹的人。
画中人惨叫着,做着凄惨求饶的表情,那画中恶鬼却依然毫不犹豫的将其整个送入口中。恶鬼本身也被脚下的烈焰焚烧着,却仿佛不在意一般,继续吞噬着那些求饶的人们。
古月看得起了兴趣,不由想知道那恶鬼最终结局如何,看着看着,却发现这副壁画的结尾竟转到一个角落,需要跨过那处的屏风,才可看到最后的图案。
走去屏风处,方一转身,却见门口匆忙走进一人,正是崔冷。
崔冷面露不耐烦之色,身后随着的是个身形高大、头顶秃秃、烧着戒疤、着着灰袍的僧人。
那僧人手中念着一条硕大的佛珠,每颗珠子都有半个手掌那样大,僧人本就高大的超过门框,那串大佛珠更是一直垂到他脚踝。
僧人孜孜劝解道:“……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施主何必耽于这一时意气,反而折陨了自己从今往后的人生呢。”
崔冷面上不奈越发明显:“一时意气?”他驻足,将拳头握的有些紧:“大师以为,人以何生存于天地?”
不待那僧人回答,他又向前一步:“大师又以为,假想的快乐会比意气的情仇更能活好自己的人生?”
“施主太过偏执于现在这个概念。”
“大师才是太执着于飘渺的未来。”
崔冷虽没有僧人那般高大,却咄咄逼人,势头十足,令看门的少年脸色都变得有些不好,小声叫着:“……留香公子?……”
这才让脸色已变的十分激动的崔冷渐渐缓了下来。
那僧人捻动佛珠,摇头叹气:“施主所作所为,湮去后将坠入无间。”
崔冷平复下的脸露出一丝讥讽之色,他背过身,看着那恶鬼食人,大笑道:“生本无间,死又何妨!”
那僧人只得叹然道:“贫僧会再来拜访施主,希望施主守持本心,莫要被恶鬼吞噬,免得一朝走错,后悔终生。”
僧人走后,崔冷并没有挪动一步,只是一身怒红的背影站在壁画之前,握紧双拳。
有那么一瞬间,古月以为他是融进画中去了。
不一会那先前领路的守门少年从楼上下来,手中还捧了一个大木盒子,左右寻不到古月,便道:“留香公子,可在这见到个青衣公子?”
崔冷没有回话,只是轻微摇了摇头,那少年木然抓抓头:“倒也奇了。”说着便将木盒放在桌上,自己则重新站回门口。
古月此时不知该不该出去,正要出声,却听崔冷道:“既然来了,何必还躲躲藏藏。”
古月只好又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崔冷方才所有的表情已收回脸中,现在面上又恢复了初见时那副清清冷冷、透着疏离的模样,他道:“古公子,你也来凝香楼取乐吗?”
“取乐?”古月不是很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崔冷见她一副呆懵的样子,唇角又勾了个笑:“既然来了,不妨随我看看这地方如何。”
古月便随他去了楼上。
楼梯间十分昏暗,一层接着一层,凝香楼也许真的很高,以至于走了几百阶仍没有上完,期间更是有被监视着的错觉。
等崔冷终于停下来,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崔冷将木窗推开,光于是照了进来。风吹动纱帘,他向外看去,这样的侧脸终于带上些许感情。
他道:“古公子也来看看如何?这样的景色,恐怕是人间天上了。”
古月朝窗外看去,这里大约是香楼顶楼,从这里看去,正可俯瞰无香城中的琐碎。豆丁一样的人们流动着,方才那名叫芝兰的姑娘带她走过的街道也缩的很小,连买过玉佩的小摊都淹没在人潮中,向远处望去,又别有另一番感觉。
大约觉得奇怪,古月问道:“这座楼何以要建的这样高?”
崔冷哼笑一声:“有些东西,若不站的这样高,是看不见的。只有站在这里,才可深切感受到那种落差,才不会将过去遗忘。”
虽然没有理解崔冷话中深意,古月却能够明白那种感觉。
她在明肌山头坐的久了,天界去了许多次,与魔界更是在云端交战,却从来没有一次是这样的感觉——
明明身在高处,却从未真正感受过这样的落差。
或许对她来说,所谓的高处,也不过就像是凡世的平地一般罢,没有见过更高的地方,又那里会明白自己一直处在怎样的高度。
崔冷似乎十分享受在顶端的感觉,他将手伸出窗外,闭上眼睛,好像将那些冰冷而疏离的感觉褪去一般。
古月想起之前的疑问:“投书是什么?”
崔冷似乎僵硬了下,紧接着脸上便带出一种没来由的怒气:“不过是无聊人的无聊作罢了,公子既然只是过客,何不就此当一个无忧无虑的过客。”
卧云的嘱咐仍在耳边,古月道:“过客也会有参与凡事的时候。”
崔冷似乎‘哈’了一声,似是不屑:“在下见古公子不似凡人,原以为是个心灵通透的,不想也不能免俗。古公子既然想知道,在下便是告诉公子也无妨。”
·
古月朝树上望去的时候,那棵明明生的很高却秃拉拉的树枝上坐着的,正是不久之前见到的男装少女。她荡着腿,哼着歌,唇边好像也有笑意,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
正想说什么,那少女却朝着前方自语道:“是不是很美?”
古月尚不知她意在所指,只听她继续自语:“无香很美的,是个好城。我会让它重新开满鲜花,也会让他变会原来的样子。”
朝她所观望的方向看去,这里是城郊一处偏高的山包,坐在那颗树上向城里看过去,正好可以看到这个不算特别繁华,却也车水马龙的城内。
少女从树上跳下来,拍了拍衣上灰尘:“我们见过一面。”又笑对古月道:“我叫做凌起凤,喜欢行侠仗义,大家都叫我凌女侠。”口气完全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在称赞自己一般。
古月道:“我叫古月。”
凌起凤嘴巴一下张的好大,不一会又嘟起来,十足的少女模样:“哎?你叫古月,我还以为你会叫什么香呢。”
古月正摸不着头脑,凌起凤又道:“凝香楼的公子不是都喜欢在名字里加一个香字吗?”眼睛一垂好像想起什么,喃喃道:“就好像名字改了,别的什么也就能跟着改变一样。”
“我并不是凝香楼的人。”
凌起凤仔仔细细看了看古月,像是有些不相信一般,又将头探的很近,寻找什么一样仔细嗅着古月周遭的气味:“真的没有香味!”少女如发现新奇事物一般大叫道:“你,你生的这样好看,简直再好看些,连崔冷都要输给你。你这样的男子,为何会不是香楼的人?”
古月奇道:“为何生的好看的男子,都要是香楼的人?”
凌起凤原本瞪大的眼睛眨了眨,渐渐又垂下眼皮,似是有些难过:“崔冷说,这个世间的事物彼此吸引是因为其中的落差。越是靠近高楼,就越能感受到这种落差。”
古月:“……?”
凌起凤有些懊恼:“我也不是很明白。”又胡乱摇摇头,“总之、总是就是凡是生的好看的人,就要站在最高的地方才开心!”
“……”
这样的解释,让原本错乱的问题显得更加错乱了些。
忽然少女像是受了惊吓一般,一下子跳起来。
“哎呀,今日的计划通通被柳井他们弄乱了。天色还不晚,我该去劝人投书才是!”她边说边一路跑了老远,连头都没有回一下,最终变成一个模糊的红点。
松鼠从袖中钻了出来,一路站上肩头:“那小姑娘,真肆奇怪。”
“是吗?”古月不知怎么,却是对那凌起凤与崔冷,甚至整个无香城有了更甚的兴趣。
参与凡事、染上凡尘。
而后是……通晓情意吗?
松鼠伸着爪子揉揉它黑圆圆的眼睛:“肆啊,好好的大小姐不做,辛辛苦苦跑来无香种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