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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又一夕:乱我心者多烦忧 ...


  •   胡豆也曾想过,如果不是因为君夫人日日在胡府门口跪求不老丹,弄的两家僵持,兴许她与君东流都不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毕竟她与君东流总算也是青梅竹马相伴长大,他对她一直很好。虽然随着逐渐长大,堪破心事的胡豆已不再主动接近君东流,可她自问从未曾做过什么对不住他的事。

      君夫人从前还将她当作君家未来的媳妇,每次见了都要塞给她许多特别定制的珠宝衣物、许多她自己闲来无事绣的女红。胡豆自幼丧母,更将她看做自己的娘亲一样。

      只是人心终究隔着人心。她以前是不明白,后来不想明白,现在则是不去明白。心随心去,胡豆早懂得将它锁入高塔,好好护着不要受伤害。

      心慌意乱服侍完君夫人洗漱,她匆匆离开别院,走的是候因着太急还不甚崴了脚。

      胡豆再出佛堂时天已大亮,看着周围的一切,她终于明白为何开始会对这座山感到熟悉……这座山名叫青峡山,山有两峰,高的那锋名曰采云,而这采云峰,正是从前的君东流与她一同坐看日子朝生夕落,浮云变迁之所,也是他最后与她见面的地方。

      她曾从这座山上一坠而下,结束了作为胡豆的性命。

      想到君家本与胡家一同在安宁城中住,青峡山却已在城郊,现在君夫人住在青峡山下的别院,也就是说这里的主人是君家?她心一跳,继而越跳越块,连带脸色也变得苍白。

      那是不是说,君东流也在这里?

      她努力搜寻这具身体拥有的回忆,奈何她除了服侍君夫人外,其它都是些奇怪的记忆,她只看见这具身体假扮成各式各样的人,不停出现在不同人的家里。

      胡豆心焦的厉害,颇有昨日在百里妙人身体之中那股因罂粟而起的浓浓急躁。她胡乱推开门,却一下撞进一具有些柔软的身体上,那身体软绵绵的,竟将她弹了回去,在她向后仰之际,大手已将她揽回。

      “小豆儿,什么事这么着急?”何为欢揽着百里妙人,满眼笑意,还顺势将她一缕滑下的头发揶了回去。

      胡豆不自然别过脸:“……没什么。”

      何为欢眼一垂,也不戳穿她,只撇嘴道:“你真是辗转几世,就这点还没变……无趣啊!”他轻点胡豆额心。

      胡豆头歪歪,看他一眼,终于将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你……”她抿抿唇:“你有过怨恨的人吗?”

      何为欢作思考状,漆黑不见底的眼珠转转,他似乎有些犹豫,半晌才道:“……算是有吧。”

      胡豆道:“那如果有朝一日,你见到那个让你怨恨的人,你会怎么做?”

      何为欢道:“大概会走上去叙叙旧,不过主要还得看我当时的心情如何了。”

      胡豆一愣:“就这样?”

      何为欢眨眨眼:“就这样。”他看胡豆一副惊奇的模样,不由嘴角一弯:“咦,难不成你还想冲上去揍人一顿,揍到他跪地求饶?”

      胡豆顿时脸上发热:“我没那么说。”

      何为欢看她别扭的模样,颇有同意揍人说法的样子,边笑边拂上她头顶:“你啊。”他轻轻敲了一下,“之所以依然怨恨,不过是仍旧放不下罢了。”

      胡豆一脸茫然抬头,何为欢已转身进到屋中:“这世上没有不能放下的东西,只要你想,便能。”

      ·

      伺候君夫人用完早点,胡豆正准备前往厨房取药——自她死后,这君夫人身体已大不如从前,在看到佛堂前自己牌位的时候,便觉得已可以放下对她的怨怒。

      她撇去君东流母亲的身份,撇去那可以救命的不老丹,依然在心中是疼着她的。

      想到此处,她眼眶便有些湿润,竟有些想看看家中爹爹。胡豆娘亲早逝,大哥也年纪轻轻便去参军,他一个人不知会不会住的寂寞。

      君夫人忽道:“秋雁儿,去门外看看有没有传讯鸦,今儿是黑苦来报信的日子,他上一封信不是说已有了那个司马珠缦的消息?”

      听到熟悉的名字胡豆还来不及惊讶,君夫人继续道:“早些找到司马珠缦,便能早些找到不老丹,早些找到不老丹,便能早些医好他……”胡豆这才明白,原来她从来未曾放弃过用不老丹医君东流的病。

      门口并无什么传讯鸦,君夫人便吩咐她在此等候着,胡豆找了颗石头坐下,不知不觉便发呆起来。

      曾经的青峡山下不知有多少她与君东流的回忆。

      记得君东流十二岁时感染伤寒,烧了三日也不退热,连大夫说没法救治,只有依靠自己退去。她当晚便偷偷将君东流带了出来,想一起爬上采云峰看日出。

      只因那时她觉得这天下最好看的景色不过在采云峰顶,坐看日头东升西落。

      夜寒露深,两个小孩走了很远的路才从安宁城中走到城郊,那时因夜半城门已关,两人还是从城墙角落的狗洞里爬出,弄得灰头土脸。

      青峡山下这片碧翠的树林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分外宁静,他们手拉着手爬上采云峰,并肩坐在最大的石头上遥望星空。

      那时的君东流因着高热,苍白脸上满布红晕,他似乎有些迷糊,指着天际胡乱呢喃:“高楼,高楼……呵呵,果然能看的更高,望的更远……”

      胡豆以为他是烧糊涂,便将他头扭过来,自己手掌贴上去。

      她生来体寒,四肢一年四季皆是冰冰凉凉的,贴在他额头顿时感觉滚烫,君东流迷迷蒙蒙的看着她,忽然奇怪的笑起来,他道:“古豆,古豆,真是奇怪的名字……”

      胡豆知道他是烧糊涂,却仍忍不住道:“胡豆,是胡豆。”

      君东流依旧迷迷茫茫,他道:“南国距离西天佛国并不是很远,我说过改日带你去看红豆树的……”

      胡豆没听说过什么西天佛国,她知道这是一首诗里写的东西,好像叫做什么红豆生南国的。眼见君东流一直乱动,她索性将手放下,转而用额头抵上去。

      两人额头抵着额头,她道:“好啊。”

      君东流又笑了,他笑起来的样子实在好看,胡豆脸颊发烫,觉得两人额头相接处的地方像是要烧起来。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两人脸上的时候,君东流的声音轻轻的飞入她耳中,他道:“就这么永不分开可好?”

      胡豆心跳声清晰传入自己耳中,她想回答好,一抬头,君东流却已睡了去,脸上因高热生出的红晕也逐渐消失。

      后来君东流醒过来,并不记得自己到过采云峰,也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又恢复成平日里淡淡的模样。

      长大后的胡豆却从不曾忘却,那一日小小少年曾抵着她的额头问她,就这么永不分开,可好。

      ·

      何为欢不知何时已坐在她身边,一只手将她的头轻按靠在他肩上。

      她并未推拒,只是轻轻靠着,他的身体比常人稍作柔软些,若非要找个词来形容,更像是无骨。柔而无骨。胡豆并不在意,不管何为欢是人是鬼是仙是魔是灵是异都好,只要对她很好又有什么不可以。

      日渐中天,坐在这也不知多久,佛堂传出君夫人的声音:“秋雁儿?”

      胡豆抬起头,顿时觉得脖子一阵酸疼,大约是靠在他肩上太久所致。何为欢见了,先胡豆伸出手揉上去,他掌心柔软,时而冰冷,时而滚烫,力度正好,揉的胡豆舒舒服服。

      正要闭眼享受,何为欢已一个大力将她推起,她迷茫看了他一眼,又听佛堂处传来君夫人的声音:“秋雁儿??”胡豆只得整整衣襟应了声。

      佛堂之内已烟气袅袅,胡豆看到她早上送来的糕点水果通通被摆上了供台,写着她名字的牌位下面已点了许多束香。她不由心里一酸。

      君夫人脸色不好,她最近有些伤寒,此刻却有些焦急道:“过了约定时辰,黑苦怎的还没来?”

      胡豆并不知黑苦是谁,却觉得名字极为熟悉。只得道:“夫人还是服下药好好休息,人来了我便立刻知会夫人。”

      君夫人面露疲态,她无奈点点头道:“如此也好。”

      回到主屋与夫人拿药的时候她总忍不住低着头,怕一个不小心便在哪里遇上了君东流。虽说何为欢说的不错,只要放下一切,什么都可以不去在乎。她却心中隐隐伴着害怕,还有一些别的什么。

      主屋与曾经的君家大抵相同,甚至一路上碰到的下人都是从前的下人,她端着药,并没有遇到君东流,回到后山别院之时不由松了口气。

      佛堂之中已没了君夫人的身影,她将药端到憩室门口,刚想敲门,却听里面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距东流离开已过了一年,也不知他的病怎样了。”

      君夫人道:“我差的人已有了不老丹眉目,只要再过不久……”君夫人咳了几声。

      那人道:“自他离开家后,你身体也越发不好,白发都添了不少。”

      君夫人道:“当时如果不是我,胡豆丫头又怎么会跳崖自尽,东流又如何会离开家……”

      那人叹了口气:“你只是爱子心切罢了。胡豆丫头小小年纪,本可再过个一两年就做我君家儿媳,只可惜,只可惜啊……”

      听到这里胡豆便将托盘放在抵上,自己则悄悄退出了佛堂。

      ·

      胡豆用指腹轻柔太阳穴,听到君东流已重病离开家,她反而不轻松了。心中一团一团的东西纠缠在一起,糅杂的厉害。

      何为欢问她:“怎么了?”

      胡豆低着头,觉得心里乱糟糟的:“想休息一会。”

      何为欢笑道:“好,我陪你”他伸手要揽胡豆,胡豆向后一躲。

      她心中一阵没来由的烦躁:“你知不知道,无论如何,这具身体今夜都会死?”

      “所以?”

      “所以你又何必对我这么好。说是我对你有恩,其实我已什么都不记得,你……就像你说的,不如就放下算了,我一个人本活得很好。”胡豆闷闷道。

      何为欢毫不在意拉过胡豆:“朝生夕死是死,老死是死,病死也是死,不过是一死而已,六道轮回本就正常。我这一刻对你好,那就是好了,何必管它下一刻是不是还在。”

      胡豆顿顿,见何为欢要走,忽然伸出手扯住他衣角。她抿住嘴唇,忍了许久,才从嗓子里哼出极小的声音:“他要了我的命。”

      她咬住唇:“还害我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看着何为欢,那一双眉眼竟然恍惚间跟君东流重合,她不由眼眶红红,“我为何还是放不下,总是想起他的好?”

      何为欢眼神一黯,他顿足,拈起一抹衣角擦她落下来的眼泪:“你已经做的很好。”他捏捏她的脸,扯出一抹笑:“这世间,又有多少人还能记起别人的好。”

      “既然放不下,那就别放下。”

      他将她搂在怀里,软绵绵的身体时而火热,时而冰冷。

      ·

      胡豆熟睡的时候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的人并不是胡豆,而是这具身体,她梦到这具身体生前过往的一切,以至于她醒来的时候已满额冷汗。

      她终于明白世上本无黑苦这个人,原因无他,只因这名黑苦就是胡豆正占据的身体所扮,专门收集不老丹情报,一方面用来与君夫人做交易,一方面与竹林七杀做交易,说白了,只是个人前用来掩饰身份的幌子。

      她也完全想起这具身体真正的名字叫长风秋雁,是个善于易容的盗贼,人称‘银盗手’。虽与百里妙人并称‘金银双盗’,却跟她不甚合拍,总是神出鬼没,喜好融在市井之间,演尽三教九流,极少以真面目示人。

      她曾装扮过倾城绝色堪比定春来、赢得万人垂目的美姬,也曾改装成而最肮脏丑陋的、路人不屑唾弃的行乞者。

      胡豆看着镜子,原来镜中的婢女秋雁儿,这张平平无奇、甚至有些稚嫩的少女脸庞,才是长风秋雁的真实面貌。

      这世上的真实,总是来的比想象中来的简单。只是没人愿意相信,反倒宁可用一个或是华丽或是悲惨却总是复杂万分的幻想来欺骗自己。

      她想大约是因为这世上,尚无人甘愿平凡。

      迅速熟练的用盒中粉剂修饰脸孔,胡豆觉得自己在三两下之后便变成了个形貌黝黑的矮个男子,脸上还有一道浅浅的白色疤痕,今天上午本该与君夫人相约见面,而今天下午却是与竹林七杀接头。

      她扮好黑苦的模样,发现何为欢已不知哪去,想他神通广大,自己再怎么辗转也应该会被找到,于是她在桌上留了字条,起身前往青宁锋。

      这青宁锋是青峡山上较矮的一坐山峰,虽没有采云峰那般高耸,却也能将整个安宁城看得个清楚。

      峰顶已有一人,胡豆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心中百般复杂。

      午千秋冷冷的声音传来:“长风秋雁,我知道是你。”她看着胡豆双眼,又道:“放心,我不是来揭穿你的身份,只是要你帮我一个忙。”

      昨日一脸笑容逼死百里妙人的午千秋不知怎么,现在却一脸疲惫,气焰全无,眼中充满血丝,一下子老了好几岁的样子。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嘶哑:“我要你扮成百里妙人的样子,陪我去见一个人。”

      ·

      胡豆想了一路,大都是午千秋找她假扮百里妙人的原因。她显然不愿多说,只是冷着一张脸告诉她,假扮了百里妙人,她便以司马珠缦的下落做交换。

      她也就不再问。

      一路快马奔波,再回到幽谷,路过竹林时她看到百里神行的墓旁多了一个较小的墓,碑上用血划出四个凌乱的字,尽管隔得有些距离,她还是看清那四字是百里妙人。

      胡豆心有不解。午千秋亲手给的毒,百里妙人的死讯应不是她说出。可她昨日死前明明选好了一个较为荒僻的位置,在场除了何为欢与鬼差众鬼外,并无他人。为何才过了短短一日他们便已知道百里妙人的死讯?

      一路她都觉的有什么奇怪,空气里飘着一股淡淡的、奇特的味道。再向前行,她便发现本是幽屋的地方已被烧得干净,只剩下一片黑色灰烬。

      午千秋带着她去的是百里妙人的黄金屋。华丽的地方处处镶金,胡豆跟在午千秋身后弯身越过璀璨的珠宝挂帘,进了卧房。

      扑鼻而来的是难闻的酒气,地上堆积如山的除了宝石玉器,更多的是空空的大酒瓶。金漆的床上歪斜的倒着一个人,他浅紫的衣裳已经脏乱的快要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两手满是泥土和血,却还抱着个大酒罐子。

      比起尚清醒的午千秋来,似时久的确狼狈太多。他没了昨日那副无奈模样,干净的脸上长满胡茬,漆黑的发甚至一夜冒出许多白丝,看起来灰蒙蒙的,整个人都十分颓废。

      他一口一口的喝着酒,狭长的眼中仿佛已看不到周围一切。

      午千秋走到水盆前,用一方帕子沾了些水,擦的却是自己的脸,她将自己的脸隐没在绢帕背后,深深吸了口气,半晌才道:“四哥,你看,是谁回来了?”她声音之中带着僵硬的惊喜。

      似时久并无反应,午千秋伸手想提醒他,却在刚触上他衣角之时被一个大力推开。他迷乱的声音已有些沙哑:“滚……”

      午千秋摔在地上,额头磕在桌脚,顿时流了血下来,她却不甚在意,自己站起来,对胡豆道:“妙人,还不快过来。”

      落魄的人在听到妙人二字的时候终于有些回神,他狭长的眼带着些朦胧,看在胡豆身上时睫毛颤抖的厉害,他倏然站起,晃晃悠悠走到胡豆面前,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

      半日,他大约终于确认了来人的模样,他眼中带上些奇异的笑意道:“你……你还知道回来……”话毕,他高大的身体歪倒在胡豆身上,喷出难闻的酒气。胡豆被压得险些摔倒,向后一靠,及时靠上了木柱。

      眼神迷乱,他揽住胡豆:“我烧了幽屋,毁了那里的一切……我只是不想你拘泥过去。你,你不要怨我……”

      胡豆脖颈处忽然滚烫,她低头一看,似时久脸上挂着道水痕,不知是酒液,汗水还是泪水。

      胡豆心跟着一紧,她道:“我不怨你。”

      似时久脸上露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笑容,他低喃道:“我知道你已经死了……我知道……你的尸体还是我亲手埋的……”

      “可……可我为什么找不到你的心……你的心呢?心哪去了……”

      似时久‘哇’的吐出一大口血,继而失去意识,高瘦的身体哐的一下倒在地上。

      午千秋顿时脸色大变,伸手连点了似时久周身几处穴道,又将抱在怀中,轻轻拍他背脊:“她的心被潮天阁主带走了,你不记得了么?咱们与潮天阁定下过契约啊……”

      昏迷的人不知有没有听到,白皙的脸衬得唇畔之血浓郁而红艳。

      ·

      胡豆站在床前看着似时久,午千秋带了冷淬过来,此时已把脉完毕。

      冷淬依然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他道:“我说过,他体内忘忧草之毒已淤积太多,又长期饮下伤身烈酒,身体承受不住,自然要垮。”

      午千秋脸上尽失血色,她颤声问:“难倒没有什么办法挽回吗?”

      冷淬看她一眼,又看看胡豆,最终把目光停在胡豆身上,他仿佛透过胡豆面上覆的装扮,正直直看着他:“长风秋雁。”他眉一挑,声音中带了丝难得的讶异。

      胡豆张张嘴,却不知道如何回他,她觉得几日不见,冷淬的面目表情似乎丰富了许多。

      冷淬哼道:“你不是曾经易容成绝世美人混入药谷,从我师父洞仙手中盗走了颗神惑天祥。”

      胡豆脑中顿时出现了一名模糊的美人,她面前是少年冷淬与一名同样身着红袍的中年男子站在一起,那男子文弱俊儒,面色透着些苍白,那模样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洞仙……

      昔有药谷洞仙,爱极少年、少女之心……

      传闻这第八十一颗人心,本该姓做百里,名为妙人……

      潮天阁主飘渺的声音在脑中回转,胡豆想起那洞仙原是曾在百里妙人记忆中看到的那名如痴如醉亲吻人心的男子。

      他竟是冷淬的师父?

      冷淬见她不动,便起身欺倒她面前,手一伸,从胡豆头顶摘下枚珠钗。白皙修长的手指一捏,珠钗头上的珍珠便分成两半,他在胡豆惊讶的脸前取出珍珠里藏匿的药丸,又听他道:“想不到你偷了重要的东西总要藏在身上的习惯,这多年还没有改。”

      胡豆合上嘴,呆呆‘哦’了一声。

      冷淬撇她一眼,又道:“你根本用不到这神惑天祥,当年何必花大心思,冒着生命危险盗它。”

      胡豆心中有个混乱的声音仿佛是在叹息,她不由道:“宝物现世,本就是为了让人得到的。”

      冷淬道:“谬说。你既然用不上,现在便物归原主。”

      胡豆便不再答话,冷淬对午千秋道:“你一定要救他。”

      午千秋咬唇点头:“不惜代价。”

      冷淬似乎是叹了口气,他道:“神惑天祥是我师父练成助人逆脉之药,它本是为逆血驻颜而用,却也能解决他现在的麻烦。”

      午千秋道:“它可能解忘忧之毒?”

      冷淬道:“不能。”

      午千秋道:“那它……”

      冷淬道:“它不能解毒,却可将毒素尽数转移。”

      午千秋惨白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却又听冷淬道:“服下神惑天祥之人,可将他流在血中的毒素尽数吸到自己体内,这样做,至少可让他多活上几个月、或是几年也说不定。”

      午千秋几乎是没有想什么,便拿过神惑天祥咽下:“这样也好。”

      她做到床沿握起似时久沾着泥血的手:“我说过要陪你从伤心走到安心。”

      ·

      黄金屋外,胡豆已卸下易容装扮,她看着冷淬单薄站在竹林前,红色的衣衫似一团燃烧的火焰。

      稍微走进些,她听到冷淬不大的声音道:“痴人。”

      胡豆正觉疑惑,冷淬已转过身来:“染上忘忧便很难再戒掉,他纵然可再活几年,只要再度吸食忘忧,也总会让他落到今天的田地。她救的了他一次,却没有第二颗神惑天祥让她服用。”

      他看了看胡豆,忽道:“长风秋雁,还可记得当年洞仙写下的《神农药谱》放在哪里。”

      胡豆想想,道:“隐隐约约记得是个地下牢房,牢房中有一口很深的枯井,洞仙曾说他将毕生得到的医理都放在那口井中。”

      冷淬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他道:“多谢了。”说罢便匆匆离去。

      天色将暗,胡豆正想着不知距离这具身体的死期有多远,她琢磨着够不够回安宁再看一眼何为欢。

      忽听不远处一声呵斥:“长风秋雁,愚弄竹林七杀,好大的胆子!”

      而后就是无比熟悉的银针刺在她身上,她向声源处一望,看到六毒仙与三环刀正向她走来,他们身旁还站着一脸苍白、眼神却又无比冷然的午千秋。

      午千秋冷冷看她一眼,将头偏了过去,三环刀则是一脸愤怒,六毒仙伸手探了探她脖颈处:“毒散发的倒是快。我将二哥的毒针做了些改良”他摸摸下巴,又道:“毒已换成可快速致命的巨毒。”

      三人离开的时候胡豆已能看到不远处的鬼差影子,她索性瘫倒在地上,直直看着天际无垠。

      重重祥云之上,一抹青色的影子正静静立着。胡豆难以置信的揉揉眼睛,却见那人满脸不正常的晕红,除了额心多了枚奇怪的红色印记,那张脸却是一张与君东流一模一样的脸。

      见胡豆看向他,他回以弯唇一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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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酣高楼

      他喉咙一痒,又忍不住咳出几口腥甜。对面的鬼差见了,又是惊讶又是不知所措,只得干巴巴道:“上仙……你,你不要紧吧?”

      他感觉额心火一样在灼烧,他想,那罪恶的入魔印记此刻一定鲜明的烙印在自己额上。

      他照旧做无谓的摆摆手,又悄悄将沾满指尖的血液消去,压低声音道:“无妨。”见鬼差依旧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他心中不由多了分烦躁,强行压下心魔,他问:“她修养的如何?”

      鬼差迟疑片刻,道:“探视她内元的本不是人,也非仙魔,只是个强行被血缘拉扯炼化成形的凝晶而已,在姑娘那一世历劫身死后便已灰飞烟灭。”

      听到这里,他皱起的眉目终于缓了下去:“那就好。”

      他声音轻轻的,鬼差没听清楚,以为仙人又问了些什么,连忙如实道:“不过……不过姑娘这一世历劫的身体恰巧出现在……”

      鬼差咽了咽:“……在最初那一世将她杀死的人家里。我听说她,她大约是为此才大闹地府。怕……怕姑娘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事。”他顿顿,不安的看着仙人怕他又出什么状况。

      却见仙人好似没有听到自己的话,整个人已恍恍惚惚。鬼差似乎听到仙人自顾自道,是吗……这样阿……

      她恨我,是不是代表她还愿意记得我……

      这样就好。

      然后便神情恍惚的沿着茫茫三途河畔远走去了。

      ·

      他回过神来自己已身在明肌山,坐在那颗她常用来发呆的石头上。

      他记得她曾为这颗不起眼的石头取名高楼石,她说这样坐在上面便如再登高楼,可看的更高,望的更远。

      他曾嫌弃过这块没什么特点的丑石头,还连带笑话她不知世事,只知终日呆想,跟人打仗也是乱打,赢了都是运气,总有一天要吃大亏。

      只是不想他还没说多久,这一天便来了。

      他取出藏于腰间的酒葫芦,灌了口烈酒下去,酒液火辣辣的烧灼着心肺,心中那股无名魔火便被压下去一些。明肌山终年白茫茫,被她饰以冰雪,几乎没什么草木,放眼望去一片芒白,如在凡间更算极度的寒冷。

      而逐渐坠魔日趋虚弱的他已能感受到这份寒冷。

      好想……再见她一面,至少……再看看她笑起来的样子。心里有个声音这样说道,他再灌烈酒,这酒是他找酒仙讨来的天界极品,酒仙曾劝他莫要饮下太多,否则对道行也好,身心也罢皆是巨大伤害。他本不愿相信,后来发现这酒的名字叫做愁更愁。

      醉饮千杯,愁却更愁。

      心知此愁无人能解,便渐渐将举杯销愁当成唯一。这酒仙烈酒的确在侵蚀着他,可魔毒也侵蚀着他。

      他其实求的不多,只是所求之人不愿意给罢了。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想笑。

      灰蒙蒙的天空飞过一对金翅鸟,他挥手拽了根金羽,放在手中把玩。从前的自己,无忧无虑,终日逍遥,千百于他不过浮云一晃而过,后来……后来因为有了牵挂,便开始每一刻过的心惊。

      他是不是醉了?

      醉了好,不如……就借着这一醉耍赖见她一面。

      他喃喃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又一夕:乱我心者多烦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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