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花照空谷》Origin

29、罗秋笙

　　才进房坐了没多久，房门忽然被推开，我正准备端茶杯的手顿住，隔着屏风望去，隐隐约约看得出是一名女子的身影。
　　等她从屏风之后转出来时，我只有暗叹：那天，她果然是看见我手臂上那块印记了的。
　　我紧紧盯着她，手下却在动作，自腰间摸出雪影针，朝她射了过去。
　　她反应极快，轻巧地几个旋转起跳，手腕间铃铛也随之发出悦耳的声音，待再次站定时，那些针已经被她全部抓在手中。
　　“啧啧！准头不错，就是少了力度。”青媚摇头，走过来把针仍在桌子上。
　　我慢条斯理地将那些针又装回腰间，然后替自己倒了一杯茶。
　　“还有心情喝茶，你不怕我是来杀你的？”她问道。
　　“你真的是来杀我的？”我反问。方才向她射针本就是为试探，以她的武功，要躲开轻而易举，而她躲开后，我还能活着坐在这里喝茶，就说明她并无恶意，或者说暂时没有恶意。当然，我并不排除自己是存了那麽点小心思，希望那些针能够射得到她。
　　“我喜欢和聪明的人打交道。”她轻轻笑道：“我们门主想见你。你是要自己走呢，还是要我把你绑着去？”
　　“那就劳烦姑娘带路了。”
　　思过门……也不知现在门主是谁，若是以前那几个叛众之一，只怕，我此行凶险了。
　　她眼中有赞赏之意，拉着我便从窗户中跃了出去。在房顶上起起落落几次后，直接窜进了树林。一路上只看得见急急后退的树影，耳边只听得到呼呼的风声。
　　这般过了大约两刻钟，她才停下。
　　此时在我的眼前，是一方碧湖，湖前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人侧着身，着黑衣，是昨日见过的那名眼神桀骜的男子。另一个人，背对着我，沙棕色的长衫罩在他身上大了些，有点空荡，但背影仍旧挺直，乌发仅用同色的缎带捆住，松松的一圈，从我这个角度看来，像是半展开的一幅随意而美好的画卷。
　　等他转过身来，那幅画卷方全部展开，令人惊艳。
　　此人真是，生的相当美好，大抵就是翩翩浊世家公子罢。
　　眉目细细，眉峰极为漂亮，没有斜飞入鬓的张扬，亦不是一顺到底的平实，在眼角末弯出一抹好看的弧度，衬着挺秀的鼻与暖色的唇，夜里的昙花霎那间开在眼前。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唯一令我看着不那麽舒服的地方，大概就是他的眼睛了。那双眼，太过邪气，也莫名的给人压力。
　　他从上到下将我打量了番，缓缓走近，出其不意地抓着我的手臂就将我今日到了集镇才换的的衣衫撕了一道口子，露出了左臂上的红莲。
　　等他收回了手，我才反应过来，向后退了大半步，与他拉开了距离，却仍然感到一种如芒在刺的压迫感。
　　“你退什麽？”他开口，语音低柔中带了一股子喑哑，像是极轻的风吹着树叶，有那麽一点蛊惑人的味道。
　　我直觉地想要再把距离拉开些，他却又突然逼近，抓着我，试探般向我体内注入内力，片刻后又放手。
　　“我说怎麽看着半点武功都不会，原来是三窍钉。”
　　“三窍钉？”青媚脸上带着疑惑。
　　“嗯。苗家代传的针法，养精蓄锐，须意注会阴穴；身稳如山，须意守神阙穴；虚实转移，须意贯命门穴。而她此三穴皆被封住，以致内力无法汇集流通。”
　　“门主，即是针法，为何又名为‘三窍钉’呢？”从方才便一直站着沉默的黑衣男子开口问道。
　　“你那张嘴几时才能问出不那麽蠢的问题来？这麽想知道，自己去找个苗人来问，嗯？”语气里不乏鄙夷与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黑衣男子颇为尴尬地低下头，继续沉默。青媚突地笑了起来：“秦默，你果然还是不要说话得好。哈哈哈哈……”
　　秦默抬头狠狠地剜了她两眼，无奈毫无威慑力。
　　“玉狸呢？你该知道那是什麽吧？”面前的人问道。
　　“没了。”我答。
　　“没了？也罢，不过是条畜生。”
　　我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不过是条畜生。语气太过随意。
　　“既如此，你便跟我回去吧，思过门刚好还缺个使者。”
　　这样的转变令我始料未及，不过显然我并不是情绪起伏最大的那个，秦默已经叫起来：“门主，这个什麽也不会的丫头能有多大出息？！”
　　“出息？哼！她脑子应该比你好使得多。”
　　那边没了声息，青媚开始憋着笑。
　　“我为什麽要跟你回去？”
　　“你还有选择麽？三窍钉只有我解得了，乖乖跟着就好了，我一向不愿强人所难。”
　　他已经明摆着是强人所难。不过，三窍钉……斟酌了番，我开口：“我娘是苗人？”
　　“嗯。思过门里还留着许多蛊术书以及虫蛊。”
　　我低首：“何时回去？”蛊毒，或许帮得了何倾瑶罢。反正，在哪里不都一样，只是，想到这一走，心里便不甚舒坦。
　　他微一挑眉：“现在。”
　　现在？我愕然：“我中了毒，需要昆仑的雪莲……”
　　“是吗？”他打断我的话：“秦默，此去昆仑务必带回乾方剑与雪莲。”末了他又加了句：“给你三个时辰，两个时辰上山，一个时辰下山。”
　　乾方剑，昆仑的镇派宝剑，平日是放在密室里，那密室，机关重重，他们居然要去盗取？
　　“门主放心。”秦默笑笑，眼里又是那种桀骜之色：“那些青衣鬼的密室还难不倒我。”
　　“哦？”音调婉转起伏：“给你两个时辰，逾时你知道后果的。”
　　秦默张着嘴发不出一个字来，足下生风般飘远。
　　两个时辰后，秦默果然回来了。只是身上衣衫多处有裂口，似为利剑所伤。他低头跪下：“属下未完成任务，请门主责罚。”
　　“奇了，昆仑的人有那麽厉害？”青媚看他一身的狼狈，扣着下颚道。
　　“不是昆仑的人。”男人眯着眼：“先起来，责罚之事回去再说。毒医公子果然名不虚传。”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缓慢，尾音上扬，我反射性地抬眼看他，继而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了缓缓行来的那人。
　　沐梓渊左手拿着一支半透明的白莲，右手握着一把古剑，在离我们数尺之外站定。
　　“不知沐某谷中的人何时得罪了罗门主？”
　　“沐公子何出此言？她本就是我思过门的人，我现在也不过是带她回去而已，倒是沐公子似乎对我的属下有不满之处啊。”
　　那边短暂的沉默过后才缓缓开口：“乾方剑给你，换她。”
　　“我罗秋笙向来言出必行，人我一定要带回去，至于剑麽，不知沐公子可有意愿与在下比试比试？”
　　“沐某若是赢了，人与剑便由不得罗门主了。”他说完，将右手的乾方剑扔出，剑身连着剑鞘一起没入旁边粗壮的树干中，似乎是想了想，而后把手中的雪莲抛了过来：“吃了它。”
　　我拿着莲花愕然，雪莲可生食，怎的我从来不知道。扯下一片莲瓣放入嘴中，入口即化，淡而无味，只有清清浅浅的莲香。
　　此时，那边霜华已经出鞘，泛着青光的剑身，曝露在空气中，又冷又凌厉。
　　罗秋笙叹了句“好剑”便也开始有了动作，他手上多出了一柄弯刀。刀身看上去沉而厚重，似乎还有斑斑锈迹，令人怀疑用这把刀杀鸡恐怕还得费上番功夫。刀柄倒是漂亮，周身亮银色的图纹，在底处缀了一圈红色的瑙石，像是月华照进了深井中，碎碎的流光。
　　青媚拉着我退了几丈远，将将站住，耳旁便是刀剑碰撞之声。我努力地睁眼望去，却根本分不清哪里是人影，哪里又是剑光，肃杀之气不断涌来，树叶纷纷落下，在半空中就被旋转着撕裂。
　　寒毒……我心里一霎间紧缩，不能再让他们打下去了。
　　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横亘在他们之间。那些刀剑带出的气流强劲得像是要把人生生撕扯开来，我明显感觉到身上有了几处割伤，不过，他们终是停了下来。
　　那把刀横在我面前，刀尖还贴着我的脸，那一瞬间，刀身分明是红色的，极端妖异的亮红，如同黑夜里莹莹的鬼火，忽而一下就灭了，弯刀又恢复成了那般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模样。与此同时，霜华带着一串冷光从我身旁撤回。
　　罗秋笙放下弯刀，眼神阴测测的，仿佛被扰了兴致般。
　　我没再去看他的表情，转过身，对沐梓渊道：“沐公子，我是思过门的人，确是该回去的。多谢公子往日的救命之恩，还有……这几年在谷中，也麻烦了。醉梦里，思过门是有的，公主的病……给我点时间，定能治好。”虽然不知有没有醉梦里，但也只能这麽说了。
　　我话说得客套，表情也极尽诚恳，只是心里无法平静罢了。他要带我回谷，也不过是为了何倾瑶的病，而今，他也没有了要坚持的理由。
　　果然，那边沉默了半晌，就见他把霜华重新放回剑鞘，依着来时的方向，渐行渐远。
　　我看着那袭如墨渐隐的青衫，心里突然感到悲哀，他走得……真是干脆啊……
　　“贸然进来打断门主与人比试，你回去与秦默一同领罚。”罗秋笙突然轻飘飘地说道。
　　“是。”
　　走之前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密林深深，浓荫郁郁，望不见一个人影。
　　谁也不知道的是，山林深处，青衣男子拭去唇边一抹血迹，强自运力压下正发作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