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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写在前面的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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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溪岸是一个村庄的名字,其正史始于东晋。据县志载,谢灵运赴永嘉守,途经一道山岭,奇木参天,渺无人烟。诗人爱此间清幽,命随从越岭而行,移石斫木,辟出一条小径。千百年来,小径为历代官民拓宽,至明清年间渐成大道,南下瓯江,北接天台,为浙闽商旅必经之路。建国后,这一路段被纳入104国道,因地势险峻,成为浙东南交通要害。
前溪岸位于岭下,一面依山,两面傍水,另一面则是横亘稻田的国道线,远芳古道,绵延天际,将村人的命运带往不可知的未来。1978年,村里的主业是米线加工,十几家作坊散于水滨,用煮不烂扯不断的米线换布匹、番薯、家禽。那年冬天,当村小学门口第一次挂出红旗鞋厂的招牌时,没有人预知到这片土地将发生惊天动地的变化。
2007年初春,我站在国道旁的苜蓿地里,凝望这久违的村落。我摘过杜鹃、采过红莓的山坡早已夷平,钓过□□、摸过螺丝的小河也已干涸。映入眼帘的,是一幢幢尚未竣工的大厦,红底金字的横幅飞流直下——“皇冠二期,盛大开盘”,售楼小姐在迎宾门后职业地笑。树小墙新画不古,是当代中国的沧海桑田。在这啼笑皆非的煊赫中,我居然流下泪来。二十年江湖飘零,我以为自己早已忘了前溪岸。这个民风彪悍的村庄只是我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它带给我的伤痛,在离乡的刹那已然愈合。然而,当我站在泥泞的苜蓿地里,我分明听见心灵深处的呼喊:这,是我的故土!或许,从那一刻起,我决意为它、为这个时代写一个中国少年的成长故事。
2007年的前溪岸是长三角地区的一方重镇,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将之列为可持续发展的中国小城镇试点单位。三教九流的学者慕名而来,试图由这小小村落窥见中国奇迹的奥秘。经济学家说,他们看到了民营经济的发源,那块刻着“红旗鞋厂”的小木牌背后,是喷薄而出的企业家精神。社会学家说,他们看到了社会网络系统的范本,一条条家庭作坊衔接而成的产业链将网络组织的妙处诠释至透。政治学家说,他们看到了草根民主的萌芽,经济精英与政治精英的制衡正在改写乡土中国的大格局。
在中国沿海经济风起云涌的日子里,我缺席于前溪岸。然而,每当我阅读与之相关的文献时,一种声息相通的天性总会提醒我,这些结论不足以描绘我的故乡。现代科学的偏执,在于它一心探究事物内部的逻辑,却对人的性情视而不见。在那些言之凿凿的著作中,个人只是社会现象背后一个抽象的符号,他们的喜怒哀乐、爱恨贪嗔向来不在“科学”的考量范围之内。而我,却总是抑制不住内心的关切:那些生于斯长于斯的少年,如今去了哪里?
我常常觉得,中国少年的成长是一场孤旅跋涉。我们在一条迷雾重重的路上疾走。故乡,恍惚也是异乡,周遭的一切,似曾相识,又面目全非。灯光忽明忽暗,气候变幻莫测,没有路标,没有指南针,没有明确的方向感,一次又一次,我们被堵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此起彼伏的喇叭声,无章可循的红绿灯,我们焦灼、无助、期盼,凭一己之念定夺是非得失。许多时候,我们还来不及看清脚下的路,就被拉上了那节名叫时代的列车,它用压倒一切的嗓门告诉我们,勿需辨识,无法回头,只堪承受。
故乡亦异乡,你我皆游子。
大时代的漩涡里,有从政的肖斌、经商的宇雷、书斋里的凝之,他们身上是否有你我的倒影?
家在梦中何时到?
迈克,愿我们找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