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见了摇头失笑,径直往听风阁行去。心下也在思量,他们大晚上的为何要躲在听风阁酗酒。
想不通,竟是渐渐收敛了自己的气息。
“再问你一次,你是真得决定要回去继承王位?”水溶捏着酒杯,伸出食指一脸严肃地指着他道。
秦泌一口闷了手边的酒,冷冷地道:“我父亲都死了那么久了,恭忻亲王的位子空悬了多年。我不回去,难道由着爵位落到旁人身上?再说,这不是你们都希望的吗?被困清华园的那位,想要替儿子拿下这个爵位都快想疯了。该我的,我凭什么要白白让给他?”
水溶得了准信,方才露出笑模样来,狗腿地亲自给他斟酒,边斟边道:“我就等你这句话呢!咱们忍气吞声了这么多年,凭什么到了如今还得让他?也就是你这个死脑筋,一去十年不回来。不然大家联手,早一把削死他了!”
秦泌心情不好,听了这话竟是讽刺道:“你醉糊涂了吧?要是能削死他,我还需要走?这片土地要是真干净,我会舍得不回来?这里是我出生的地儿,是我的根呢!”说着,脸上尽是讥讽之色。
秦泌自从家破,便鲜少做出这样情绪外露的样子。水溶见了,知道是踩在猫尾巴了,忙笑嘻嘻地又给杯子斟满了救,顺着他意图岔开话题:“对对对,我醉糊涂了。你别听我胡咧咧!咱们倒是来算算总账要紧!”
秦泌听说,倒是有些疑惑。
水溶见此,却是笑着施恩道:“忘记了?是谁和我下得赌约,以你书房那樽白玉观音为筹码,赌你和贾家兄弟谁更有缘?你可别赖啊,六月的时候,你可是带了人去了恭王府旗下的温泉庄子了,总不会什么都没发生吧?”
此言一出,贾环所有的伪装哄然倒塌。
水溶秦泌对视一眼,皆是脸色煞白,只是水溶脸上惊慌之色更重。二人推门出去,贾环早已不见踪影。
水溶慌张的抓住秦泌,哆嗦着唇朝他吼:“快去追啊!”
秦泌此刻已是面沉如水,紧握着的双拳已然青筋暴起。听得水溶吼他,半响才一拳砸在门上,颓然道:“不用了,天意如此......我......”
水溶见了他这样,强忍下被当事人撞破的羞赧,只得拿了帕子包住他正渗血的手,领了他进去。
贾环脚步踉跄地走在路上,天地在他眼中都是旋转的。
秦泌:“我叫秦泌,秦始皇的秦,泌水的泌。”
宝玉:“我开始见他的时候,也觉得这人不错,后来相处了一阵......”
薛蟠:“冯紫英请了我们......”
师傅:“给上回被你医治的那家小儿子摸走了。”
红袖:“畜生......”
那么多种介绍方法,偏偏选了这种。明明白白的告诉他:我是皇族,我是隐藏起来的那股泉水。
老恭亲王薨逝,小世子十多年没露面,生死不知,甚至于众人都怀疑到底有没有这个人,王位空悬多年。
恭亲王和哲亲王同属一脉,与当今那支便如同荣府与宁府的关系。哲亲王育有五子,恭亲王只有秦泌。小儿子?小儿子?
那种高级妓院,一桌子人物,还特意给他安排个未经人事的处子!原本该赴宴的人却是宝玉......
赌约?温泉庄子?不会什么都没发生?——水溶赢了。
所以,秦泌一开始选得人其实是宝玉。
秦泌赌宝玉,水溶赌贾环。
想不清楚的地方都清楚了,而他却因心脉大损,血从嘴角留出,更糊涂了。
天色已黑,转角处却有一疾驰的马车从远处飞奔而来。赶车的人没看清,竟直直的撞了过去。
贾环摇摇晃晃,反应不及,迎面便是狠狠一撞,脸上开花,人也一下子飞了出去,后脑着地,昏死过去。
那撞了人的见了,当下怕得腿都软了,也不敢看他,驾着马车便跑。
过了不久,安静的大道上又响起了哒哒的马蹄声以及车轱辘缓缓转动的声音。
转角那头,又来了一辆马车,那车夫悠闲地驾着车,见贾环躺在地上,满脸的血,吓得急停下马,后头的车子由于惯性不免向前颠了一下。
不一会儿便有淳厚的嗓音自后头响起:“小宝,怎么了?”
外头驾车的,名为小宝的那个小厮早已愣了,听到后头的声音,忙回过神来道:“大爷,前头有一个人满头血的躺在地上,也不知生死,把咱们的道给挡了。”
里头的人听了,沉吟了一会儿,便要出去看看,不想却被车子里另外两个人给拉住了。
“我的钟菩萨唉,大晚上的你就别烂发好心了!赶紧绕道吧,你要回去迟了,伯父可又得生气。”
钟贺原本对于下车看人是无可无不可的,可一听到他们提起他老子,倒是非去不可了,忙道:“若雍,少庭,你们放开。就是大晚上的才不得不管,你们还常跟我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反正你们也和我在一道,就是闯了祸,你们也不会丢下我不理!”
原本拦着不让他出去的两个人听如此说,也只得讪讪地放了手。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小时候常拿这句话忽悠他,这会子倒是被他拿来堵嘴了。罢了,看在最后这句话中听的份上,随他了。
二人跟着钟贺下了车,才一靠近,便听到钟贺讶异地声音。
“咦?......”
两人听了,也快走几步赶过去,只见一个半大的孩子躺在地上,身边一滩的血,映着那苍白的小脸,看着着实恐怕。
二人疑惑着钟贺认识这孩子,却见钟贺已经把人抱了起来,一脸焦急地跑回了马车,还边跑边道:“快,转头去荣国府!”
待到马车在路上飞驰,那叫若雍的男子才开口道:“钟贺,你怎么会认识荣国府的孩子?”
钟贺正拿帕子给贾环捂着伤口,脸上焦急之色未退,只口齿不清地道:“那副画......那副画的......”
“你说你书房里藏着的那份菊花图?”若雍听他结巴,忙给他接上。
钟贺听了,忙点头。
若雍见他点头倒也没再说什么。
倒是少庭看了他那狼狈地样子,不禁道:“他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被人打劫了?”
只他一开口,若雍便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而后沉声道:“不可能,他身上的佩饰都还在。就是不被人打劫,他躺在地上久了,东西也会被人摸走。你没见他脸上还有车辕子挂伤的痕迹,刚才我们出来的那个转角那么暗,很有可能是在我们出来之前,被马车给撞了,才变成这样的。”
他话音刚落,少庭便冲着外头喊:“小宝,转头,快转头,咱不去荣国府了!”
钟贺听了,难得的发了火:“你发什么疯?”又对外头道:“继续走,别停下。”
“我才没疯,你到底知不知道,那家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你要把人这样送过去,他们要是赖着咱们,说人是咱们给撞的,那要怎么办?”
此言一出,另外两个人都愣了。
车内沉默了良久,最后还是少庭受不了了,道:“算了算了,继续走,到了街口那里把车停下便是,我把人放到荣府门口就回来,反正我速度是最快的,也不怕给人抓住。这还是个孩子呢,人也聪明,就这么没了还挺可惜的。”
正说着,马车便到了宁荣街,少庭依言将贾环放到了荣国府门口,狠狠地敲了一阵门便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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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时候,众人送走了林黛玉,才了却一桩心思,不想回到府里不久听到了个更大的坏消息——宝玉失踪了。
如同先前四姑娘失踪般,不,应该说更加诡异,宝玉是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的。
王夫人等早已哭得不醒人事,几个能做主的都吓得昏死过去,一见到贾政众人回来,家下人忙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迎上去把事情说了。
当下众人自觉得背脊发寒,甚至有胆小的尖叫着喊出林姑娘回来了,将大伙儿本就脆弱地神经彻底割断了,众人一瞬间乱作一团。最后还是贾琏叫人将那个喊话的拖出去打了一顿大家才静下来。事情一波接着一波,故也没人发现贾环没跟着大伙一起回来。
宝玉其实并不是什么自己消失的,只不过是柳湘莲用了江湖上惯用的障眼法将人带走了。
这些内宅妇人哪里知道这些,况且这几日宝玉早已回过神来了,众人见他行事已恢复正常,虽依旧紧紧的看管着他,但也料定他是死了心了,高兴尚且不及,哪里会怀疑到他是在准备离开。
如今他乍然消失在众人面前,早将一干人吓个半死了,魂都不齐全,哪里会注意到其它。等到贾政他们来问,也根本什么都问不出来,只知道他消失了。
从回来,到家下人来回,前后不过一个时辰,然后人就丢了,想到这里,贾政只觉得浑身发冷。心里不安,即刻便要叫人出去找宝玉。
还是贾琏觉得不妥了,开口道:“老爷,咱们让人去找是要的,但是不能说宝玉不见了,前头四妹妹才丢了,再来个宝玉......况且如今宝玉身上也是有婚约的了,宝钗一个女儿家,若是传出未婚夫逃婚这种消息,别说他们家,咱们家的名声都毁尽了!”
贾政听了,冷汗都在冒,他这会子脑子都糊涂了,贾琏说什么就是什么,听他如此说,便急忙道:“那该如何是好,难道不管了么?”
贾琏摇了摇头,继续道:“怎能不管?只是咱们得换一个说法,咱们不能说是宝玉丢了,只说是宝玉身上的那块玉丢了,懂得的人自然会帮咱将人送回来。那些不懂的,就是咱们明着说找宝玉,也只是来一群骗子!”
贾政听了,点了点头,便将这事全全交给贾琏,而他自己连忙到了外头写帖子,着人去请太医给王夫人等诊治。
而后一家人齐聚在内院等消息。
这边,门房里的小厮开了门见了贾环,当下便吓得软了脚,而后又醒过神来将他抬了进去,送回了无逸斋。
无逸斋的大门大晚上的被扣开,守夜的婆子们开了门,见贾环满头血的给人抬了回来,当下便叫嚷了起来。
兰溪等人听了叫唤,披着衣服从屋子里跑出来,见了这般,也不由得眼前发黑。
众人忙接了他进去,几个大丫鬟咬着牙关,强定下心神。
兰溪立即便派了婆子去二门外叫人,想叫人去请太医。
她和几个丫鬟正对贾环做着简单地处理,和雨才寻了药材回来,不想那去找人的婆子不一会儿,便又回来了。
只听那婆子喘着骂道:“天煞的贱蹄子,竟是死都不给开门,也不肯进去通报。”
碧采听了,也急得不行:“您老是怎么说得?怎能不给开门呢?”
那婆子听了屈道:“何曾是我说得不清楚了。我去的时候明明周瑞家的才带着人下了钥,她还站在里头呢,我便和她说环哥儿的头给人打破了,看着要不好,叫她开了门进里头告诉一声,好请大夫来。
谁知那周瑞家的竟告诉我:‘里头老爷太太累了一天都歇了,不好叫的。大晚上的,人家太医也早歇了,就是叫了老爷太太出来也找不到大夫。明儿再来吧!’我倒是在外头又求又叫的,可人家哪里理我?”
兰溪听如此说,神色蓦地变冷,一把拉住了要往外冲的碧采,狠狠地掐了她一把,示意她秋后算账。挥挥手对那婆子说:“辛苦妈妈了,妈妈且下去歇歇,喝口茶顺顺气”,而后又对着香芯几个道:“少爷脑后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疤,不可再受颠簸,我出去一趟,你们尽量拖着,等我找人回来救。”
说完,便带着碧采走了。
她们赶到外头,却见周鱼几个已经取了马车出来,见了她们,忙道:“和雨姐姐说怕里头使幺蛾子,或不肯开门,或开了门,拿了帖,派个不靠谱的人出来。刚刚少爷进门的时候,她便使人找了我们来。姐姐们且在家里守着,只告诉我们要去哪里?”
兰溪听了,心下稍定,依旧绷着那张脸,想了一会儿:何老已经被宫里接走快一年了,找不到人。普通的大夫,面对少爷脑后那个伤也根本束手无策。太医她们又请不来,正想着,兰溪突然想到一人。
“你们可曾去过桐花巷那边的何家?”
周鱼听说,会意,立马上了马车,道:“我曾带人去那儿替少爷送过药具,认得路,这就去请何二爷来。”言罢,便和周卫驾着马车走了。
兰溪看着他们离去,死死攥着的手倒是松了些,随即转过头吩咐碧采守在这儿,自己便回了院子。
何以诚来得时候还遇到了些波折,那些门房硬拦着,说来路不明的人不让进。何以诚沉着脸在里头听着,只在马车里头挥了挥衣袖,那些拦路地当场便满嘴是血的晕死在了地上。
进了院子,何以诚见了贾环的模样,心中更是急怒,只救人要紧,遂强压下脾气,留下几个本身就有底子的大丫鬟做帮手,将其他人都轰了出去,立马进行手术。
待一切准备妥当,何以诚要开始治疗,他才发现了一件极其棘手的事。
这孩子的身体正在进行自我疗伤,伤口在自行愈合,可想而知脑中的血块将来应该也会自行消散。虽然极其缓慢,可的确是有在治疗。
那他现在到底要不要想对待其他病患一样进行手术?不做,他会不会留下后遗症?做了,要做到什么程度?会不会影响到这孩子刚刚出现的治愈能力?
想到这里,何以诚便只能拿着手术刀在哪里发呆。
众人等了许久,却只等到何以诚放下了手术刀,拿起针,对着贾环的伤口逐一止血。
兰溪才想开口相询,却见和雨捂着她的嘴,对着她摇了摇头。
何以诚知道她们的小动作,手下动作不停,嘴上却给解释道:“有我在这里,什么时候进行手术都不急。等观察一阵再说,说不定你们的主子会就此因祸得福。”
众人听如此说,方才安下心来。
接下来的时间,何以诚便一直守着贾环,时不时地检查他的伤口,直到天亮了都未曾合过眼。
到了天明,何以诚再此检查了一回,才真正松了口气。对着几个丫鬟道:“不需要进行手术了,等他自己慢慢愈合吧!这些日子我每晚都会过来守着,你们给我收拾间房出来。白天我还要去太医院坐镇,一会儿叫外头几个小子先送我回家一趟。”
兰溪几个听了,忙唯唯因下。
正好这时候香芯端了饭食过来,几个丫鬟便伺候着何以诚用了早饭。
何以诚放下了心,倒是对香芯的手艺有了几分兴趣,一边吃,还一边嘟囔:“这手艺,跟洋羲有得一拼。”
出了无逸斋的院门,何以诚倒是碰上了正要进内院替王夫人诊治的蔡太医,将那老头吓得够呛。
他刚想行礼,早被何以诚给拦下了,悄悄地对他挤了挤眼,便上了马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