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听了,跌足叹道:“怎不早来告诉?太太也是疯了,家里都这个样子了,她还有心情做妖!”
他也不想想,他一天到晚不着家,这回甚至跑到直临去了,他和奶姆相聚,老人家疼着,宠着,日子过得舒畅,一颗心都不在京城了,叫她们上哪儿告诉去?
贾环这会子总算也想起来了,故也不多言,赶紧进了里头去找宝玉。
此时宝玉正在黛玉处守着她,贾环看了黛玉一眼,见她只剩残喘微延,整个人昏昏沉沉地,比他想得还糟糕,不由心下哀叹。想到心病还需心药医,便忙拉了宝玉出来,将兰溪的话也告诉了他一遍。
宝玉听了,当场滴下泪来,即刻转身回去,紧紧握着黛玉的手哽咽道:“你别怕,尽管放心,我这辈子只认你一个,再无别人的。有事你得告诉我,别自己扛着。若是你就这么去了,我定会去陪你!”说着,将黛玉的手放在脸上,轻轻地抚着。
贾环见宝玉说了这个话后,黛玉似有所动,身子微微颤了一下,知道机会来了,赶紧对着她下针,把人先弄醒。
黛玉一醒来,见到两人齐齐在身前,那泪水顷刻决堤,已经没了半点儿力气,一双眼睛只有宝玉,两个眼珠子一错不错的看着他,只是不停的落着泪。
宝玉也一个样子,除了抱着她哭泣,竟是什么也没说。
贾环见了他们俩这副样子便气上心头,想到黛玉竟是敢寻死,更是气得不行,忍不住一巴掌便要扇过去,却没想到给宝玉闪身挡了,这巴掌倒是只落在了他脸上。
他冷眼看着这两个人,他们两双眼睛却都齐齐窝着水泡儿看着他,委屈又绝望,他一下子便软了。甚至还有心想:这算怎么回事啊!两个泪包撞一块儿,天天坐着对哭,倒也真是绝配!
想到这里,又是狠狠地叹了口气。
宝玉两个就这么看着他,贾环被看得身上不自在,也只得道:“别看我,我是决计不会娶一个心里装着别人的女人的。况且这事还不作准呢!行了,你们两个再看眼珠子就出来了。都别装死!既是事情都出了,在这里装死就有用了吗?倒不如想想办法,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黛玉一听他这么说,便又哭了。若是真有办法,她又怎会到这个地步,她想反驳,可是哪里有力气说话,只拿一对眼睛绝望地看着他。
贾环见了,死命地抓了抓头发,这叫什么事儿,怎么一个两个都要指望他?
眼看着宝玉一脸希冀地也跟着望过来,贾环脸上的表情嘭的一下裂了,只无奈地道:“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怎么会没有?只是想让太太改主意是绝不可能的,我可以明着告诉你们,她就是被老爷休了,都不会承认你的。”
听到这里,不仅是黛玉,连宝玉都绝望了。
贾环见了他们又哭,也懒得安慰,只发狠道:“哭什么?有甚可哭的,我还没死呢!都说了不是没有办法,只是想来想去那个办法都太绝了。我倒是能成全你们,只怕你们两个人不肯,不敢!”
宝玉听了,一抹眼泪,忙道:“如今也顾不得了,不管什么办法都得用用。”
贾环一听他说完,便冷冷地道:“私奔你们敢吗?像惜春一样离家出走你们敢吗?”
此言一出,宝黛两人齐齐怔住。
过了半日,宝玉才回过神来,看了看黛玉,决绝地点了点头,粲然道:“我敢!”
黛玉听了这两字,脸上突然爆发出强烈地光彩,死死地看着宝玉,抖着嘴唇想说什么却说不出。
贾环见了他们俩这样,嘴上嗫嚅了一阵,到底没说出什么来。
私奔?聘着为妻奔为妾听过么?这两人,这辈子都毁了,王夫人这下总高兴了吧!为着自己的一点私心,连儿子都舍得逼成这样,跟我那娘倒是半斤八两。
贾环看着他们,看着他们因为能够逃出生天而喜极而泣,不仅没跟着一块儿高兴,反倒把神经紧绷了起来。
看了他们半响,见他们眼中只有彼此,最终还是败下了阵来。罢了罢了,这两人是真得狠下心了,别人又能把他们怎么样?
剩下地也不用他们担心,他这做弟弟的,最后这点子事,总要给他们安排好了。
这样想着,他便低了头,暗暗地开始为他们盘算,计算着路线,计算着落脚之地。想着怎么能最安全的将他们俩送出贾府,该找谁接应,往后该如何安排,正想着,却听宝玉道:“我出府倒还好说,如今我是豁出去了,也没什么好怕的。可是林妹妹该怎么办!她一个女儿家,又在后院,咱们怎么把她弄出去?”
贾环听了,看了宝玉半响,倒是笑了,总算是肯用脑子了。他这眼光太露骨,倒把宝玉看得不好意思起来。
贾环见他脸都红了,也不再逗他,只告诉他:“湘莲回来了。”
宝玉一听,急声道:“他不是跟了和尚走了吗?”
贾环白了他一眼道:“早回来了!咱们到时候让他接应便是了。至于林姐姐,我会把她带出去,你不用担心。等你们出了城门,就立刻往直临去,我和林觉在那里有生意。等到出了省,咱们再做打算。你们是要去淮扬也好,要去远一点的湖广也行,我们在那里都有人,都有生意。
这些我回去在细细打算,此刻也不急,倒是林姐姐这身子先得好好将养过来。这些日子一闹,我前头给调养的都白费了。如今可不能再这么着了,不然到时候有了生机,却没了性命,咱们在这里盘算再多都是白搭!”
一席话说得宝玉连连称是,黛玉也绯红着脸点了点头。
如今话说开了,黛玉也没了寻死的念头,知觉也慢慢回来了,竟是觉得又渴又饿。
宝玉忙唤了丫鬟们进来,让她们倒茶热粥。
外头紫鹃等人守着,得知黛玉肯用东西了,喜得都不知说什么了,神天菩萨的乱谢起来。
这里黛玉在这里用着东西,贾环看他们俩柔情蜜意的样子,只摇头失笑,自行退了出去。
事情既是已经决定了,贾环便又离开了贾府。
贾府的事暂时先放一边,如今几人都下定了决心,王夫人再出什么妖蛾子都不顶用了。
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思,贾环才又去了直临,开始了周密的布置。
宝玉两个还在孝期,一年之内是不会定亲的,但是一年之后就不好说了。一旦被定下,人又逃跑了,那名声就真是烂到人生的最低层了,十八层地狱都够下去了。而且还害了别人家姑娘,到底不好,还是必须赶在明年开春之前把人弄出去。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贾环的目光都放在王夫人那里,却错估了黛玉的脾性。
这个女子其实是半点儿自保能力都没有的,心性又弱,动不动就是整个世界都抛弃她,不要她了。都不需要人家做什么,只要稍微有点儿风吹草动她便能够把自己逼死,完全不顾身边的亲人是怎样为她拼死拼活的努力的。
个性也是一天一个样子,贾环走得时候她还无限活力的准备要和宝玉一起离开。等他回来的时候却只看到一副冰凉凉地尸体,剩下宝玉一个人如行尸走肉般失了精魂。
事情还要从上回黛玉寻死说起,她那一场病来得奇怪,去得也奇怪。宝二爷陪着她便好,宝二爷不在她就病。众人见了,便不免在背后三三两两,唧唧哝哝地议论着。
不多时,王夫人那里也得了消息,真是气得她七窍生烟,本想将黛玉和环儿栓一块儿的。谁知这个贱蹄子竟是又把宝玉勾了去,现在倒好,倒是把她和宝玉挂一块了,顺便将宝玉的名声也毁了。
王夫人气了一阵,突然又想到了贾政,心便又宽了,她的丈夫最是知礼守礼的人。若是这种事传到贾政耳朵里,他就是再中意颦儿,再念着血脉之情,也万万是不敢留这孩子在家里的了,倒时候还合什么八字啊!统统都可以不用算了。
想到这里,王夫人便在后头推波助澜,让这个谣言直接传到了贾政那里。果然,到了晚间的时候,贾政就进来了。
一进来他还未坐定,便问:“宝玉和颦儿是怎么回事儿?这几日我在外头听到,颦儿前些时候,时坏时好的病着,竟是为了宝玉不成?从前他们姐妹们在一块儿,我只说小孩子们,又有老太太照看,也便不多管了,如今这个样子,怕是有了些知觉了。往后让宝玉给我挪出来,若是尽着搁在一块儿,毕竟不成体统,你怎么说?”
王夫人听了,呆了一呆,半响才道:“我这几日也为这个悬心呢!颦儿是个有心计儿的,至于宝玉,呆头呆脑,不避嫌疑倒是有的。看起外面,却还都是个小孩儿形象,这老爷也是知道的。颦儿如今病还未好,这么大大咧咧的把那一个分出内院,倒不是露了痕迹了么?古来说得:‘男大须婚,女大须嫁。’老爷想,倒是赶着把他们的事办办也就罢了。”
贾政听了,皱了一皱眉,说道:“胡说八道什么?这么能如此草率了事,被人知道咱们家成什么了?以往看着那孩子还是个好的,如今大了竟是也动了歪心思了。况且她那样虚弱,恐不是有寿的,罢了,还是在外头找个人家赶紧帮颦儿定下吧。环儿哪里也不用考虑了,竟是不能想得了,否则将来兄弟萧墙,岂不叫人笑话。横竖他还小,再等两年也使得。倒是宝玉那里,也快些定下吧,如今看来,宝钗那丫头也是不错的,看着稳妥。若是行,也别让她外嫁了,她的性子正好能收收宝玉。”
王夫人听了贾政的话,早已是喜得说不出话来。她本想着能将黛玉的婚事搅黄了便罢了,谁曾想竟是一下子定下了宝玉和宝钗的婚事。她本来对这一桩婚事已经绝望了,谁知如今却又定下了,真是峰回路转,天大的意外之喜啊!
一时间,她只觉得通体舒畅,说话底气都更足了:“也不急在这一会儿,颦儿那里我会着人相看。只是宝钗那儿,我还得跟我妹妹细说说才行呢。”
贾政听了点了点头,两人又说了些闲话,便收拾安寝不提。
这边王夫人得了定心丸,却也没有声张,只是叫了薛姨妈过来。
薛姨妈一听,哪里有不肯的,早跟她姐姐一般,喜得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两人对坐着感慨欣喜了好一会儿,才静下心来谈正经事儿。这般那般的核对了一回,定下了年底的时候便开始准备,到了来年开春便放小定。
一切谈妥后,薛姨妈才脚步轻飘地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