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红楼之环于九重》水深有鱼

71、第 71 章

　　贾母上房，等回来各自归家时，薛姨妈与宝钗见香菱哭得眼睛肿了。问其原故，忙赶来瞧薛蟠时，脸上身上虽有伤痕，并未伤筋动骨。

　　此时贾环已经回去了，薛姨妈见了薛蟠这样，又是心疼,又是发恨,骂一薛蟠，又骂一回柳湘莲，听说是贾环救了她儿子回来的，又着实赞了一回。待到情绪稍定，便意欲告诉了王夫人，遣人寻拿柳湘莲。

　　宝钗在一旁见了，忙劝道:“这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他们一处吃酒，酒后反脸常情。谁醉了，多挨几下子打，也是有的。况且咱们家无法无天，也是人所共知的。妈不过是心疼的缘故。要出气也容易，等三五天哥哥养好了出的去时，那边珍大爷琏二爷这干人也未必白丢开了,自然备个东道，叫了那个人来，当着众人替哥哥赔不是认罪就是了。如今妈先当件大事告诉众人，倒显得妈偏心溺爱，纵容他生事招人，今儿偶然吃了一次亏，妈就这样兴师动众，倚着亲戚之势欺压常人。”

　　薛姨妈听了道:“我的儿，到底是你想的到，我一时气糊涂了。”

　　宝钗笑道:“这才好呢。他又不怕妈，又不听人劝。一天纵似一天。吃过两三个亏，他倒罢了。倒是这环儿，咱们这回真得好好谢谢人家。”

　　薛姨妈听了，唯有点头应是。

　　那薛蟠睡在炕上，想起今日之辱，到底气不过，只痛骂柳湘莲，又命小厮们去拆他的房子，打死他，和他打官司。

　　薛姨妈也不理他，背地里禁住了小厮们，只说柳湘莲一时酒后放肆，如今酒醒，后悔不及，惧罪逃走了。

　　薛蟠听见如此说了，气方渐平。三五日后，疼痛虽愈，伤痕未平，只装病在家，愧见亲友。

　　展眼已到十月，因有各铺面伙计内有算年帐要回家的，少不得家内治酒饯行。内有一个张德辉，年过六十，自幼在薛家当铺内揽总，家内也有二三千金的过活，今岁也要回家，明春方来。

　　因说起:“今年纸札香料短少，明年必是贵的。明年先打发大小儿上来当铺内照管，赶端阳前我顺路贩些纸札香扇来卖。除去关税花销，亦可以剩得几倍利息。”

　　薛蟠听了，心中忖度:“我如今挨了打，正难见人，想着要躲个一年半载，又没处去躲。天天装病，也不是事。况且我长了这么大，文又不文，武又不武，虽说做买卖，究竟戥子算盘从没拿过，地土风俗远近道路又不知道，不如也打点几个本钱，和张德辉逛一年来。赚钱也罢，不赚钱也罢，且躲躲羞去。二则逛逛山水也是好的。”

　　心内主意已定，至酒席散后，便和张德辉说知，命他等一二日一同前往。

　　晚间薛蟠告诉了他母亲。薛姨妈听了虽是欢喜，但又恐他在外生事，花了本钱倒是末事，因此不命他去。

　　只说:“好歹你守着我，我还能放心些。况且也不用做这买卖，也不等着这几百银子来用。你在家里安分守己的，就强似这几百银子了。”

　　薛蟠主意已定，那里肯依，只说:“天天又说我不知世事，这个也不知，那个也不学。如今我发狠把那些没要紧的都断了，如今要成人立事，学习着做买卖，又不准我了，叫我怎么样呢》我又不是个丫头，把我关在家里，何日是个了日？况且那张德辉又是个年高有德的，咱们和他世交，我同他去，怎么得有舛错？我就一时半刻有不好的去处，他自然说我劝我。就是东西贵贱行情，他是知道的，自然色色问他，何等顺利，倒不叫我去。过两日我不告诉家里，私自打点了一走，明年发了财回家，那时才知道我呢。”说毕,赌气睡觉去了。

　　薛姨妈听他如此说，因和宝钗商议。

　　宝钗笑道:“哥哥果然要经历正事。正是好的了。只是他在家时说着好听，到了外头旧病复犯，越发难拘束他了。但也愁不得许多。他若是真改了，是他一生的福。若不改，妈也不能又有别的法子。一半尽人力，一半听天命罢了。这么大人了，若只管怕他不知世路，出不得门，干不得事，今年关在家里，明年还是这个样儿。他既说的名正言顺，妈就打谅着丢了八百一千银子，竟交与他试一试。横竖有伙计们帮着，也未必好意思哄骗他的。二则他出去了，左右没有助兴的人，又没了倚仗的人，到了外头，谁还怕谁，有了的吃，没了的饿着，举眼无靠，他见这样，只怕比在家里省了事也未可知。”

　　薛姨妈听了，思忖半晌说道:“倒是你说的是。花两个钱，叫他学些乖来也值了。他前些日子还跟我嚷嚷着，要不动账上的钱，自己出去赚了银子，给环儿报恩，只怕也应在这上头。他就是不出去，只这一句话，也就是长大了，懂得体谅我的难处，不叫他姨妈难堪。算了，算了，既是他都定下了，再跟他犟也是没辙的，叫他去吧。”

　　商议已定，一宿无话。

　　至次日,薛姨妈命人请了张德辉来，在书房中命薛蟠款待酒饭，自己在后廊下，隔着窗子，向里千言万语嘱托张德辉照管薛蟠。

　　张德辉满口应承，吃过饭告辞，又回说:“十四日是上好出行日期，大世兄即刻打点行李，雇下骡子，十四一早就长行了。”

　　薛蟠喜之不尽，将此话告诉了薛姨妈。

　　薛姨妈便和宝钗香菱并两个老年的嬷嬷连日打点行装，派下薛蟠之乳父老苍头一名，当年谙事旧仆二名，外有薛蟠随身常使小厮二人，主仆一共六人，雇了三辆大车，单拉行李使物，又雇了四个长行骡子。

　　薛蟠自骑一匹家内养的铁青大走骡，外备一匹坐马。

　　诸事完毕，薛姨妈宝钗等连夜劝戒之言，自不必备说。

　　至十三日，薛蟠先去辞了他舅舅，然后过来辞了贾宅诸人。贾珍等未免又有饯行之说，也不必细述。

　　至十四日一早，薛姨妈宝钗等直同薛蟠出了仪门，母女两个四只泪眼看他去了，方回来。

　　这日，贾环搁院子里晒太阳，闲得发慌。却见几个小丫头并一老婆子忙忙的走来，都笑道：“来了，好些姑娘奶奶们，我们都不认得，三爷快到老太太那儿看看去吧！”

　　贾环听了，不明所以，便道：“这说得是哪里话？你到是说明白了是什么亲戚啊？”

　　那婆子听了笑道：“啊哟！是我糊涂了。这来的是大太太的娘家兄弟一家，大奶奶的寡婶并俩个妹妹，还有薛大姑娘家的兄弟和妹子。我这会子还得去请姨太太去呢。姑娘和奶奶们都已经去太太那儿了，等这功夫，恐怕都移到老太太那儿了，三爷也快去吧。”说着，一径去了。

　　贾环听了，也不好在悠闲地呆在院子里，换了衣服，便直接去了贾母上房。

　　到了贾母院外那儿，他还没进去，便见林黛玉红着眼，从里头走了过来。

　　贾环见了她便想起了那日潇湘馆的事，心内突突地跳，却也不敢说话，只垂头侧身避了。

　　今日众人的亲戚汇齐了，来投各人的亲戚。诸人聚在贾母上房之内各叙离别之情，各种忙乱自不必说。黛玉在一旁见了，先是欢喜，次后想起众人皆有亲眷，独自己孤单，无个亲眷，不免又去垂泪。又不想扰了众人的好心情，便趁着大家不注意，自己一个出来了。

　　谁知她刚一出来，便和贾环打了个照面。本还为着许久没见他，乍然一见，还有分高兴的，谁知他竟古古怪怪地避过了身去，好像刻意逼着她一般。

　　黛玉听着屋内众人欢笑，在看看面前的贾环，自为心中明了，不禁悲从中来，一时间泣不成声：“人人都有好亲戚，独独我一人是一无所有的。连你也看不上我，有了新亲戚，便不把我放在眼里了。连说话都懒得说，难道是一心惦记着能早些见到那些好亲戚？”说着，便用帕子捂着脸，低声饮泣。

　　贾环听了这话只觉得好笑，林姐姐又来了，真是千好万好，独独这一项是百般不好。我不过是不晓得这话该从何说起，才妥帖些，怎么就扯到好亲戚不好亲戚的事情上头了？
　　贾环只一味地想着这些不说话，却不妨到了黛玉眼中，这就是默认了。这样一看，心下便越发地悲苦：“咱们几个是一同长大的。小时候吵也吵过，闹也闹过。我素日只说这样一起玩闹到大的，该比别人好些，谁知竟是我想差了。如今你人大了，心也大了，竟是把我这个姐姐给丢到了一边，一个来月了，竟是看都不来看我一趟。如今好不容易见上一次，竟还得托了这些个新来的姐姐妹妹们的福气。”说着，已是哭不出声来，只在那里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作者有话说

贾环见她急了，哪还顾得了那么多，连忙劝慰道：“姐姐这说得都是什么话？我那里就这样起来了。嗨，有些事情看来你也是不知道的，我刚才正愁该怎么跟你说呢，所以才不敢开口，早知道你心里是这样想的，我早一个月就摸进潇湘馆当面问去了。”
贾环一说话，黛玉便渐渐地平复下来，满目疑惑地看着他。到底是什么事情？怎么听得如此蹊跷？
贾环见了她懵懵懂懂地样子，心里透亮，便知道他们俩都让紫鹃耍了。于是也不再犹豫，这般那般地便将那天发生的事情统统告诉了她。
黛玉一听他说完，就脸色巨变的惊呼道：“那天来得是你吗？紫鹃说是宝玉送了蜂蜜过来。我正跟他生气呢。他是知道我脾胃弱的，刚吵完，却巴巴送了这个过来，我以为是来气我的，便让紫鹃给倒了。”
言毕，黛玉也意识到了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们两悄悄地对视着一眼，竟都沉默了。
挣扎了良久，才听黛玉道：“我回去问问紫鹃！”
贾环听了，立马便拉着了她，混不在意地对着黛玉笑笑道：“别去了，事情不想姐姐想象的那么简单。咱们知道就知道了，紫鹃到底对你怎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至于我，现在也清楚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所以也没多大意见。姐姐就当不知道，让事情过去吧，她也不容易的，别再为难她了。总归，她是不会害你的。”
说着眼看着黛玉又哭了，贾环为了逗她，语气都带上了几分惊奇地调侃道：“哎？哎？哎？不就是倒了一罐蜜吗？不兴为这哭鼻子的啊！我那儿还有做好的，是专门给姐姐留的，一会儿我回去就让兰溪给你送进去。那东西本来是要前半拉月吃最好的，如今都转了季了，都给耽误了。也怪我，算起来也是我的不是，早该给你说的。可不许哭了，再哭，我也要哭的。”
黛玉听了贾环的那轻松地话语，虽心下还是不安，可到底还是给逗笑了。
他俩正说着话，不想宝玉也找了出来。贾环只得留了地方给她们两个，自己先入内见人。
从里头出来，眼看着他们两个都不见了，贾环的脸色才一点点地冷了下来。
原本他还闹不明白宝姐姐做何苦巴巴的跑来拉拢林姐姐，现在知道了林姐姐的态度，一切就串起来了。
那次打清虚观给娘娘打醮回来，宝黛吵了一回，贾母便露了宝玉和黛玉将配成了一对的意思。后来，宝玉挨打那次，更是直接接了凤姐儿的口，告诉大家，黛玉是要配宝玉的。
打那以后，太太很是安静了一段时间。
然后，上回刘姥姥来了之后，宝钗突然又跑去拉拢了黛玉，这又开始不正常了。
在此之后，紧接着，便是紫鹃刻意从中作梗，非得要拆了他和黛玉，而连黛玉自己都是被蒙在鼓里的。
上面发生的每一件事，咋看之下都没多大联系，可当它们连在一块儿看，说得到的结果就叫人哭笑不得了。
不得不说，贾环这样的猜测，其实已经是等于事实了。
先是贾母借着同样来自孙辈的凤姐儿之口，将黛玉和宝玉是一对这样的话题散布出去。这样一来，可以同时给王夫人和贾政施压，王夫人可以无所谓，可身为亲舅舅的贾政，就不太可能对着亲外甥女名声无所谓。
王夫人看得清楚，所以她很沉得住气，面对着太太这一套直拳，她也很乖顺地一直都没有动作。只是由着早以被她扔出来的宝钗继续悄无声息地拉拢人心。
从那时候起，过了不只一年了，宝钗也早就从当初那个和黛玉持平的女子，变成了如今不论是智力还是体力，亦或是行事做派都堪称完美的典范。
而这场擂台，从现在才真正开幕，只因为王夫人，从现在开始才正式出手。
太太比谁都看得明白，众人都能说宝玉和黛玉是一对，可他们自己却没资格说，比她还不能说。他们要打要闹随他们，因为除了她，没人能让一切梦想成真。她们只有越过了这条线，就是把贾政推到她这边来。老爷是不可能能容忍这种惊世骇俗的感情的，就是已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过了，他也不会容许。
所以她从前开始，就一直都不干涉宝玉和黛玉，从来都是放任自流。直到那次宝玉给打得狠了，王夫人才怕了，失去冷静，开始试探地伸出了她的爪子，探入了老太太的领地。当然，这个突破口，也就是袭人。
知道了这些，后头的也都清楚了。
家里这两个老女人都太恐怖，贾政夹在中间，就如同被玩弄的老鼠一般，哪里还有招架之力？两个老女人都太过了解他，打心眼里知道他最看重名声，所以她们干脆用了殊途同归的招数，用老爷最怕的名声逼迫他。
老太太放出了言语蛊惑人心：哎呦，你要不应，咱们家的孩子名声就坏啦！
而太太也用行动证明事实：哎呀，你们都知道的吧，宝钗才是最合适的那个。有眼睛的都知道啊，黛玉是不行的。她和宝玉有私情，名声坏啦，怎么还能担当起这个家？
这样一条条细细地比较下来，就能够发现一个明显的事实。老太太的手段比起太太的手段，其实是更高明的。
有的时候，比较一件事是不是高明，咱们是不能比较它高的那一面的，咱们得比较它低的那一面。只要低的那一面，漏洞更小，更少，那它就是更高明的了。
老太太的这个办法来说，狠是狠了点，把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可唯一能叫它失败的可能，便只是有一天贾政不要脸面了，可有由着众人在他后头戳脊梁骨了。那这办法肯定就得败了，不败不成啊，她儿子都不要脸了，她哪里还顾得上隔着一层的外孙女。
而对于王夫人这个办法，那倒是很细水长流。咱们端庄，咱优秀，咱就能获得最后的胜利。得了吧，这里头还有一个致命的先决条件得先达成了。那就是，宝玉和黛玉两个人，得先不检点，得先一起坏了名声。
可是啊，这人都是会长大的。随着年纪的增长，黛玉和宝玉又不傻，心中虽有情义，可眼见着一天比一天更加的有分寸起来。损害名声的把柄，哪里是那么容易就会被旁人抓住的？
这他们要是不被人抓住把柄，你的人就是再端庄又优秀，可人家也不差啊！凭什么就得是你的人上位了？
一旦按照这种趋势发展下去，一直稳坐钓鱼台的人就只会是老太太，太太往后都可以回去歇息了。
这可能吗？明显不可能，都准备了几十年了，从她进贾家的大门，从贾珠出生，多少年都熬了，多少年都在默默蛰伏着，怎么可能就为了临场这么一哆嗦，就让她几十年的忍耐和等待全功尽弃。
不可能，太不可能了。也就是因为这种不可能，这回，轮到太太先发制人了。
当然，这次太太的筹码也不是其他人，就是她忍了近十年的庶出儿子——贾环。
贾环，其实也是个奇葩啊，在贾府当中，这人别的优势没有，最大的优势就在于，不管是宝玉，还是黛玉，都对他非常的亲近。
王夫人所谋划的事情很简单：宝玉娶宝钗，黛玉嫁贾环。
为了达到这一目的，宝钗就是王夫人的第一步棋。为了让局势更混乱，她得制造出手边的第二个奇葩。让宝钗如同贾环一般，跟宝玉很亲近，跟黛玉也很亲近
待到时候到了，众人的视线都给搅乱了，这位子，也就可以随着她换了。
王夫人这边，算盘是打得吧啦吧啦响，可贾母难道就是吃素的。黛玉在贾母心目中那是除了宝玉，便无可替代的宝贝。她媳妇派一个宝钗出来，干了一票莫名其妙的事情，刻意地和她心里的尖尖肉交好，难道她就会傻呼呼地以为这是她媳妇孝顺的退让了？若真是这样，贾母已经吃了快八十年的米饭，可全都白吃了。
王夫人这一出手，贾母便也立即做出了应对。
她什么都不需要做，不用警告，甚至不用挑拨。只需要叫人在谈话间不经意的提起宝、黛、环的关系，就足以让黛玉身边那只忠心耿耿地大黄狗胡思乱想，方寸大乱了，然后，一切便也就水到渠成了。
只需这么随意的一句话，‘呼’的清风一吹，宝玉和贾环、黛玉和贾环，这三人组成的贾家第一奇葩的关系，在一夜之间便能全然枯萎。
不过有点可惜啊，也许那两个老女人把所有的一切都算准了。可惜，她们两个却齐齐算漏了贾环这个变数。不论现在，还是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