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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 70 章 ...

  •   展眼到了十四日,黑早,赖大的媳妇进来请安。她儿子赖尚荣由他贾政保举,得了个前程,今日正在家办酒相邀酬谢。她母亲早几日就来请过了,她怕老太太事忙,给忘了,便又进来请了一趟。

      贾母听了高兴,便带了王夫人薛姨妈及宝玉姊妹等,到赖大花园中坐了半日。那花园虽不及大观园,却也十分齐整宽阔,泉石林木,楼阁亭轩,也有好几处惊人骇目的。

      外面厅上,薛蟠,贾珍,贾琏,贾环,贾蓉并几个近族的,很远的也没来,贾赦也没来。

      赖大家内也请了几个现任的官长并几个世家子弟作陪。因其中有柳湘莲,薛蟠自上次会过一次,已念念不忘。又打听他最喜串戏,且串的都是生旦风月戏文,不免错会了意,误认他作了风月子弟,正要与他相交,恨没有个引进。这日可巧遇见,竟觉无可不可。且贾珍等也慕他的名?酒盖住了脸,就求他串了两出戏。

      待他下来,薛蟠忙移席拉了贾环过去,和他一处坐着,问长问短,说此说彼。

      贾环本和薛蟠一席,后被他拉着到柳湘莲那桌,他也被薛蟠气得恼得不行。只觉得煞是丢人,暗地里在桌下踢了他几脚。可薛蟠倒好,每次被踢,也只以为他小孩子闹脾气,只做出凶样瞪他一眼,便又转过头去该干嘛干嘛。

      那柳湘莲原是世家子弟,读书不成,父母早丧,素性爽侠,不拘细事,酷好耍枪舞剑,赌博吃酒,以至眠花卧柳,吹笛弹筝,无所不为。因他年纪又轻,生得又美,不知他身分的人,却误认作优伶一类。那赖大之子赖尚荣与他素习交好,故他今日请来坐陪。不想酒后别人犹可,独薛蟠又犯了旧病。再加上贾环那厮也弃明投暗了,他心中早已不快,得便意欲走开完事,无奈赖尚荣死也不放。

      赖尚荣又说:“方才宝二爷又嘱咐我,才一进门虽见了,只是人多不好说话,叫我嘱咐你散的时候别走,他还有话说呢。你既一定要去,等我叫出他来,你两个见了再走,与我无干。”说着,便命小厮们到里头找一个老婆子,悄悄告诉“请出宝二爷来。”

      那小厮去了没一盏茶时,果见宝玉出来了。赖尚荣向宝玉笑道:“好叔叔,把他交给你,我张罗人去了。”说着,一径去了。

      宝玉便拉了柳湘莲到厅侧小书房中坐下,问他这几日可到秦钟的坟上去了。人死为大,生前再多恩怨也不能算到死人头上,到底相交一场,宝玉宁愿相信那个人留下的美好,让他能一如既往的记挂着他。

      湘莲见问,便道:“怎么不去?前日我们几个人放鹰去,离他坟上还有二里。我想今年夏天的雨水勤,恐怕他的坟站不住。我背着众人,走去瞧了一瞧,果然又动了一点子。回家来就便弄了几百钱,第三日一早出去,雇了两个人收拾好了。”

      宝玉道:“怪道呢,上月我们大观园的池子里头结了莲蓬,我摘了十个,叫茗烟出去到坟上供他去,回来我也问他可被雨冲坏了没有。他说不但不冲,且比上回又新了些。我想着,不过是这几个朋友新筑了。我只恨我天天圈在家里,一点儿做不得主,行动就有人知道,不是这个拦就是那个劝的,能说不能行。虽然有钱,又不由我使。”

      湘莲道:“这个事也用不着你操心,外头有我。你只心里有了就是。眼前十月初一,我已经打点下上坟的花消。你知道我一贫如洗,家里是没的积聚,纵有几个钱来,随手就光的,不如趁空儿留下这一分,省得到了跟前扎煞手。”

      宝玉道:“我也正为这个要打发茗烟找你,你又不大在家,知道你天天萍踪浪迹,没个一定的去处。”

      湘莲道:“这也不用找我,这个事不过各尽其道。眼前我还要出门去走走,外头逛个三年五载再回来。”

      宝玉听了,忙问道:“这是为何?”

      柳湘莲见问,似是想起了什么,只冷笑道:“你不知道我的心事,等到跟前你自然知道。我如今要别过了。”

      宝玉道:“好容易会着,晚上同散岂不好?”

      湘莲道:“你那令姨表兄还是那样,再坐着未免有事,不如我回避了倒好。”

      宝玉想了一想,道:“既是这样,倒是回避他为是。只是你要果真远行,必须先告诉我一声,千万别悄悄的去了。”说着便滴下泪来。

      柳湘莲道:“自然要辞的,你只别和别人说就是。”说着便站起来要走,又道:“你们进去,不必送我。”一面说,一面出了书房。

      这里柳湘云一出了大门口,贾环便从角落显出了身形来,打算离开。他是受不了薛蟠在他耳边唠唠叨叨的,所以在他拉着自己到处找柳湘莲之际,趁便跑了。

      谁曾想他胡乱走着,竟正好走到了小书房,听到里头宝玉和柳湘莲的声音,下意识地便停住了脚步,听了一会壁角。

      算起来他、柳湘莲、宝玉、秦钟四个是同时认识的,上回因为薛蟠对秦钟起了心思,这姓柳的搭过一把手帮他们几个解过围,所以那死去的秦钟跟他关系最是要好。

      而也因为他和秦钟关系好,所以,贾环和他的关系是注定不好的,至于宝玉,他倒是跟谁都处的好,就是个万年的驴肉火烧里头的嫩驴肉。

      当初因为一个秦钟,他和柳湘云是两两互看,皆不顺眼。

      柳湘莲看不惯他,觉得他没什么本身,却爱狗仗人势的欺负弱者。

      贾环也看不上他,只因他每每破坏自己打击秦钟的计划,且老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针对自己。

      虽说这会子已经秦钟死了,他们俩再没什么可斗的了。可还是挨不住做了太久的冤家,贾环潜意识里就觉得,不盯死他,他就会背地里在宝玉面前再诋毁他。

      可他这壁角从头听到尾,却也没听到什么关于他的,好的坏的都不关他事儿。这会子,人家已经散了,他自然也要跟着一齐散的。

      没曾想他刚要走,却碰到宝玉红着眼睛从书房里头出来,见了他,忙略带喜色的叫住道:“环儿且住一住,这是来找我的?”

      贾环见问,倒是很老实的摇了摇道:“我是躲薛大哥躲到这儿来的,他还在外头到处寻柳湘莲呢。”

      宝玉听了贾环的话,眉头便狠狠地皱了一皱,极其武定地道:“他别想,人浑身都是本事儿,又早走了,哪里会给他逮着?”说着,又挥了挥手,脸上表情添了几分关切,对他道,“你那日从王府回来,有去找过秦泌吗?”

      贾环听了他问这个,心下诧异,倒是不加隐瞒地点了点头。

      宝玉见了,抱着手,托着下巴,沉默了一会儿方道:“你自己要小心点儿,材料交给人家就算了,以后离他远点儿。我开始见他的时候,也觉得这个人不错,后来相处了一阵……”说到此处,宝玉有些迟疑地顿了顿,才继续道:“……总之,那人的人品不算好,行事怪癖,有些喜怒无常,旁人根本处不来。那天你也见了,冯紫英那样的都算是好的。只因他是王爷的表兄弟,我才忍了他。你以后想必也不会跟他有太多交集,听哥的话,还是避着点儿好。”

      贾环听着宝玉说着话,到了后来,看他连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越来越郑重。

      贾环从未见过宝玉露出这样正经的表情,也从没听过他对任何下过这样严厉地评价,连对薛大表哥都没有过。当下便愣了,只是怔怔地点了点头,也没敢当场反驳他,说其实那个人很好。

      宝玉见他乖巧地应下了,也不再啰嗦,只叫他早点儿回家,别在外头玩太晚了,又说叫他晚上让人在二门外等着,他有好东西要给他。说完,便笑着走了。

      另一边,柳湘云刚至大门前,便遇见薛蟠在那里乱嚷乱叫说:“谁放了小柳儿走了!”

      柳湘莲听了,火星乱迸,恨不得一拳打死?复思酒后挥拳,又碍着赖尚荣的脸面,只得忍了又忍。

      薛蟠忽见他走出来,如得了珍宝,忙趔趄着上来一把拉住,笑道:“我的兄弟,你往那里去了?”

      湘莲道:“走走就来。”

      薛蟠笑道:“好兄弟,你一去都没兴了,好歹坐一坐,你就疼我了。凭你有什么要紧的事,交给哥,你只别忙,有你这个哥,你要做官发财都容易。”

      湘莲见他如此不堪,心中又恨又愧,早生一计,便拉他到避人之处,笑道:“你真心和我好,假心和我好呢?”

      薛蟠听这话,喜的心痒难挠,也斜着眼忙笑道:“好兄弟,你怎么问起我这话来?我要是假心,立刻死在眼前!”

      湘莲道:“既如此,这里不便。等坐一坐,我先走,你随后出来,跟到我下处,咱们替另喝一夜酒。我那里还有两个绝好的孩子,从没出门。你可连一个跟的人也不用带,到了那里,伏侍的人都是现成的。”

      薛蟠听如此说,喜得酒醒了一半,说:“果然如此?”

      湘莲道:“如何?人拿真心待你,你倒不信了!”

      薛蟠忙笑道:“我又不是呆子,怎么有个不信的呢。既如此,我又不认得,你先去了,我再哪里找你?”

      湘莲道:“我这下处在北门外头,你可舍得家,城外住一夜去?”

      薛蟠笑道:“有了你,我还要家作什么!”

      湘莲道:“既如此,我在北门外头桥上等你。咱们席上且吃酒去。你看我走了之后你再走,他们就不留心了。”

      薛蟠听了,连忙答应。于是二人复又入席,饮了一回。那薛蟠难熬,只拿眼看湘莲,心内越想越乐,左一壶右一壶,并不用人让,自己便吃了又吃,不觉酒已八九分了。

      湘莲便起身出来瞅人不防去了,至门外,命小厮杏奴:“先家去罢,我到城外就来。”

      说毕,已跨马直出北门,桥上等候薛蟠。没顿饭时工夫,薛蟠也骑着一匹大马,跟了他出去。

      只说他们两个前脚出去,贾环后脚也回来了。往席上一坐,四面下一瞧,只不见薛蟠。

      贾环以为他先走了,心下还不由嗔怪,早早地便叫了我来的,结果还没散席,他反倒自己先走了。

      这样想着,贾环也起身走了。他在外头等着周鱼去给他牵马,结果等着等着,却连薛蟠的小厮也一道给等了来。

      贾环见了,诧异地问道:“怎么的?薛大哥哥还在里头?”

      那些小厮见如此说,忙摇头道:“没有的事儿,我们主子早出来了。刚刚还要了马,独自往城北那儿去了,还不让我们跟着。说是叫我们听着三爷指派,跟着三爷回去。我们也不敢擅自走开,想着既是我们大爷这么说了,便也只在那边等着三爷出来,咱们也好跟您一齐回府的。”

      那小厮话一说话,贾环心里头就在打鼓,嘴下溜了一圈,便又问了一句:“你们看见柳湘莲柳相公了吗?”

      薛蟠的小厮们听了,齐齐摇头,倒是周卫刚刚在外头晃荡了一会儿,听了这句,便肯定地说:“少爷要找他?他人已经走了,比薛大爷还走的早呢。”

      贾环听了,忙问了一句:“也打城北走的?”

      眼见着周卫点了下脑袋。

      贾环心下清明,只觉得自己头都大了。再想到柳湘云说他要出门远游,怕他失了辖制,一时脑子失控。因他是个武功了得的,万一盛怒之下,要了薛蟠性命,他也对不住薛蟠这些日子的好意相待。

      这样一想,他也没跟小厮们交代清楚,便策马飞奔,跟着往城北方向赶去。在他后头,曾经见过柳湘云本事的几个人此时也回过味来,当下便给惊出了一身冷汗,也都急急忙忙跟着追了出去。

      贾环一马当先的赶在前头,出了北门,下桥二里多路,忽见苇坑边薛蟠的马拴在那里,而那柳湘云却皱着眉头,手持马鞭站在一旁。四周一片安静,也没看到薛蟠。

      见此情形,贾环心内便是一沉,不好,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思及此,贾环立即谨慎地将手按到了腰间,随时准备在柳湘莲要杀人灭口之前回手反击。

      贾环来之前,柳湘云正在整治薛大傻子。不过是拿马鞭抽了他,又逼着他喝了几口泥地里的污水,也没怎么着他。他很清楚对方是个笨家,不惯挨打,所以也只使了三分力气,打了三四十下,不想他竟无用至此,不过几十马鞭,就晕死了过去。

      柳湘莲正想弃了他离去,不想却给追上来的贾环碰了个正着。

      他本来不怎么在意,还想着即是这王八第二来了,不妨一起收拾了才好,省得他们兄弟两个再去祸害别人。

      不过他也只是这么一想,贾环又没有真怎么样他,他也不好就这样跑去找他麻烦,这小子就是再不济,到底是宝玉亲弟弟,还有个宝玉在前头护着他呢,还真不能如耍弄薛蟠这般整治他。

      要整治贾环的想法只是在柳湘莲脑子中转了一圈,便被丢弃了。而贾环却把那霎时间泄露出的凶气误认为做是他要动手的信号。脚下运力,片刻便飘自柳湘莲身前。

      同时右手打腰间一摸,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了软剑。单脚跃起,以足力为轴,旋身一抽,横剑如闪电般,滑至柳湘云脖颈,竟是有一击毙命的狠绝。

      那柳湘莲见贾环突然暴起,心神俱震,可凭借多年的经验,身体也极其快速的做出了反应。以一旁的树为支点,手腕一抽,马鞭缠于树干,单手一拉,方险险地避过贾环这致命的一击。

      在回头一看,贾环正双眸冰寒地锁定着他,脚下交错,便追了上来,速度极快,一副决不善了的样子。

      柳湘莲看得心头诧异,却也被激出了几分血性,兴奋不已。很久没有人能给他如此危险的感觉,而对方不过是个十岁不到的半大孩子。以往自己还真是瞎了眼。

      想到此处,柳湘莲也起了争胜之心,直接把薛蟠给忘记了,没跟贾环解释,便也回手抽出马上的宝剑,迎着贾环的剑锋,纠缠上前。

      这两人你来我往,直斗得难舍难分,一时间倒是看不出输赢。可贾环心里很清楚,自己练武的时间不长,和已近成年的柳湘云比起来,越到后头他就会越是后力不继。

      若不是家里有个神医,平日里家里两位长辈和他对练时,不怕伤到他,也从未对他留过手。今日,凭他那点内力,怕是根本无法在柳湘莲手中支持下来。

      想到这里,贾环眼中一暗,以所剩无几的内力为引子,抽身退步,口中爆喝出声:“给我拿命来!”

      趁着柳湘莲被这一爆音干扰,贾环不退反进,灌全力于剑锋,直取对方章门。

      他年纪小,内力不足的劣势摆在那里,怕遇上高手,打不过人家连跑都跑不了,便想到了这种有些阴险的补救方法,趁人不备,利用剑气打碎对方的穴道。没办法,他内力不济,但胜在家底好,天材地宝多,内息足够精纯不是。

      这招一出,能不能成功,他还不知道,毕竟没试过。不过,这已经是他最后一拼了,从刚才开始他便感觉到后力不足,也只得把希望寄托在这一招上,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想法,只和对方奋力一搏。

      柳湘莲毕竟长年习武,和人对阵之时,对于各种可怕的威胁往往身体会比脑子反应更快。可这一次他却没反应过来,眼看着剑锋将要靠近,却听到不远处传来几声微弱地叫声:“救命……”

      贾环听到那叫声,身形便是一顿,没死!

      柳湘莲趁着贾环顿了一下,忙将他的剑挑了开去。而后快速的后退了几步,落在他自己的马上,挥剑断了缰绳,对着贾环豪爽地笑了笑,郑重地拱拱手,便纵马离去。

      谁能想这贾家出了名的废物公子,内里居然会有这种本事,真叫人可敬可叹,只不知宝玉知不知晓。哈,那个恨不得能把弟弟栓在自己汗巾子上带来带去的家伙,不可能会不知道吧,倒是把我们这些人瞒得好苦。

      这样一想,柳湘莲便拍马回了家,他要尽快收拾东西离京了。

      贾环站在原地,看着柳湘莲走到没影了,才受起软剑,跑到薛蟠呻吟处找他。

      芦苇掩盖中,只见薛蟠衣衫零碎,面目肿破,在脸上开了个果子铺,没头没脸,遍身内外,滚的似个泥猪一般。

      贾环见了,忙本回马匹所在,抽了马鞭,便要去拉他。怎奈薛蟠已经被柳湘莲打得遍体鳞伤,疼痛难忍。看到贾环来救他,想要挣挫起来,身子却早已不听使唤,反倒又跌进了泥潭里,喝了一大口脏水,顿时薛蟠便屈得泣涕横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第 7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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