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第 6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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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来月过去，贾环早把那日的事情放一边，干自己的事去了。没想这日早上，宝玉又突然跑来。
因着上回的事情，兰溪几个气急。这回见他又来，便直接叫了小丫鬟，把他堵在外头。扯天拉地，一通胡闹，反正就是不让他进来。
贾环心放得开，本就没为那天的事情生气。今天又见了宝玉给丫鬟们戏耍，他就更是气不起来了。听宝玉在外头，趁着跟丫鬟们胡扯地功夫，跟他嚎叫着要他换衣服，贾环就知道是要出去。
可待他入内换了外出的衣裳出来，宝玉整个都要给她们扔出去了。贾环看着也实在不像话，板着脸，说了一顿，才安然带着宝玉出去。
这一出了院门，宝玉就活过来了，说话的声音都丰富多彩起来，似委屈又似撒娇，带着酸味道：“我长这么大，从没遇到这种事，也就只在你这儿了。上回在梨香院，看到龄官只对贾蔷好，我就知道，人生情缘，各有分定。可也不带这样的？”
贾环听了，心中暗笑，很是为自己身边伺候的那些人骄傲。
见了宝玉那份博爱与独占又在四处泛滥，贾环从未像现在这样，在他面前，感觉到自己的自信与高大。
从前的自己，在他面前，总是有着一些难以言欲的自卑，为着家里那些人明显区分出天地的被爱与不被爱。直到他从那个狭小的地方被推挤出来，被长辈们强迫着，去看那更宽大的天空，他才知道，就像总是有人喜欢讨厌着宝玉一般，世界上也总是有人喜欢讨厌着他。
以往，他们两个共处过的那些人，不过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更喜欢宝玉，更讨厌他，所以才能衬得他如此悲惨。
如果换一个地界，其实，也就根本没有谁不如谁的说法。别说是在他自己这个小小的院子，若是现在把宝玉扔到何老的医馆，贾宝玉这个人，只要没有受伤，没有生母危险，他在何氏医馆的众人眼中，根本就是路人甲乙丙。而他贾环，在那里，却是被爱护着的。同样是何家的秘药，他贾环可以随便用。何家的密室，他可以在里头放肆的打滚睡觉。太爷家的后院厨房，他可以随时随地的自由出入，哪怕是夜半子时。可贾宝玉却什么都不能干。
这个道理，他已经懂了，而他的哥哥姐姐们，却还全都在那个小小的院落里头苦苦挣扎，体会着爱恨纠结．．．．．．．
那天的事，不是说她们做得都没错，贾环也真得完全不生气。而是比起生气，贾环当时却更觉得，那些认为整个世界就该围着她们转动的哥哥姐姐们都太可悲了。
她们，没有一个人发现，在自己被刻意忽视，被她们贬低到尘埃里的同时，她们也是会被别人看不起的，而他也是会被别人捧着手心里的。
不是自己跟她们处不到一起，就会变成世界的罪人，悲悲惨惨的。自己不需要在她们任何人面前卑躬屈膝，为求原谅。而她们，也不需要太把自己当回事儿，觉得世界没了她们就要灭亡了，觉得别人也像她们一样：旁人看不见她们，轻视她们，她们世界就会崩塌掉。
至少，被这样对待了近十年的他，现在还好好的活着。
她们，没有一个人能发现这一点。没有一个，就连林姐姐也没有。否则，她现在就再也不会为了园子里其他人哭泣，也不会为了她自己所谓的悲惨身世哭泣。
真是．．．．．．太可怜了！
因为很清楚这些，所以贾环也只是微抬着下巴笑笑，并未回应宝玉这番抱怨。
宝玉抱怨了一番，见贾环没理他，他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便转而说起另一件事：“我昨儿跟北静王约好了，今天要到他那儿去的，你跟我一道去吧！”
贾环听了，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带着些张扬玩味的笑道：“这算什么？补偿？．．．．．．”里头的那个诗社，你扛不住，放弃了？
宝玉听了，立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脸上发红，嘴里却道：“也不算。只是你渐大了，也该出去见识见识，结识些朋友。这次是跟王爷报备过的，你尽管跟我去。你也知道，我跟你不太一样的，那些东西，我不是很喜欢，可你将来一定需要。父亲这几年，你晓得的．．．．．．．做哥哥的，虽没什么本事儿，也得为你铺些路啊！”
贾环知道他要说什么。是啊，他们的父亲觉得他是废物，是不会为他铺路的，不会特意为了叫他露好，对外做些什么，见客也没有他的份。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此刻，贾环心里才为着宝玉这番话五味陈杂。
什么嘛！？不过是哥哥而已，不要太嚣张了！
想到这里，贾环撇过有些发红的眼眶，乖巧地应了声：“嗯。”
宝玉听到他的声音，嘴角不由得向上翘起，轻快地拉了贾环的手出门。
这北静王位于京城东部的王府街，虽为异性王，但因其初代功高，所以当时分封府邸是与其他宗室王爷分封在一块的，都设于京中有名的东西两王府街的东街。而西部的王府街大多是亲王，铁帽子王之类的，当然更为尊贵，此处暂不细说。
且说此刻贾环跟着宝玉来到王府街上，看着街上肃穆规整的气氛，只能感慨这王府果然不是一般的公侯人家府邸的可比的，连着街道都很是不同。
这条街已经不是单纯意义上的街道了，一条主街上分叉出去好几条大道，有的大道上有着两府人家，有的自己便独占了一条街道。
一路行来，只觉静泌非常，这占地极广的地方，除了王府中的下人，便别无行人了。但凡有经过的，不是宝马香车，便是朱荫华盖，侍伴下卫，严谨有序。
这里门户威雄，一看就是非凡之地，普通的平头百姓自是不敢擅入的。
宝玉一行人在路过的第三条道上拐了进去，在一座五开间的青筒灰瓦的大门处停了下来。
砖石台基，采用单檐歇山顶，檐下施以重昂五彩斗拱，彩画精致灵秀，府门门窗上也一样细雕着各种吉祥图案。光是门间便已是装饰的备极富丽，贵气逼人。
两只栩栩如生，本应威严煞气的守在门口的石狮子，在这北静王府却变得十分怪异，表情笑眯眯的，很有些可爱，随行不羁。
贾环走进了几步细细的看了一下，不禁微微眯了眯眼睛，这狮子的鬃毛疙瘩有十一个，仅次于亲王了。看来，这王府的底蕴不一般啊！
宝玉见贾环一直盯着门前两只石狮子看，以为他是对门口石狮子的表情觉得别扭，不由得便轻笑出声，附过去小声解释道：“门口这两只石狮子是先代北静王建造府邸时，太祖皇帝特意赐下的，所以看着于别家不同。北静王曾告诉过我，这门口的两只石狮子代表的是他们家行事的风格。”
贾环听了，面上陪着笑了笑，心下却顿了顿，这家在四位异姓王中地位最稳当是因为这个？这样一下，贾环暗暗瞥了瞥嘴，也没说什么。
两人正笑着，从角门出来了一个华冠丽服之人，迎向他们。
难怪刚才门口站在的下人少了一个，原来进去叫人去了。
宝玉见他出来了，带着贾环走上前去，把弟弟介绍给他。
原来这人是王府的二管事徐甫，虽说下人，可自古宰相门前七品官，王府就更是不一般了。
贾环也不敢怠慢，受礼的时候慢了他一拍，受了他全礼，就干脆再规规矩矩地还他一礼。相互见过，才跟了他进到王府去。
到底是王府内部，贾环怕失了礼数，只得目不斜视的跟着他哥哥走着。路上经过的画阁雕梁，龙文凤彩他也只是粗略的一撇，未曾细看。
进来府门，沿东侧路行去，路过东路的前院正房多福轩，厅前有一架长了百多年的藤萝，至今仍长势良好，甚至爬了出来，延伸到外面，这在京城怕也极是罕见的。
再往前行，穿过花房茶室，到了一处名为东园的所在，方才停下。到了园门口，那徐甫便走了，让两人自行进去。
贾环跟了宝玉进去，入眼便是满园菊色，令身处其中的人心旷神怡，体间余香。
他正享受着这难得的幽切宁静，突然一阵笑声从园子深处传来，打破了这一份仙境诗韵。
顺着小道走去，便看到十几个衣着闲适，颇具魏晋之风的年轻男子或坐或立，皆是龙章凤姿之辈，聚于园中亭上，恣意谈笑。
为首的那个卧于主位，尤为出色，自斟自饮，嘴角含笑，眉目风流，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人文自然，水乳交融，雅致美好，几可入画。只要是活的，目光就会不由自主集中在他们身上。
贾环一眼便认出，那个卧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北静王水溶。
他正细地看着他们，水溶也看到了他们兄弟俩个，忙招呼了他们进来。
宝玉见此，含笑上前道：“王爷，这是我的兄弟，贾环。今日王爷相邀，我便带了他过来，还请王爷见见。”说着，将贾环拉了，往前推了一步。
北静王看了贾环一会儿，心下不禁有些失望。宝玉特意在他面前提前的弟弟，既是庶出，他也是怀着很大的期望的。再加上他小时候，自己还抱过他，这些年过去了，总是有几分好奇的。
可如今一看，这孩子眉目也只算是中上之姿。人看起来却有些老实木讷，不甚灵动，小时候那股机灵劲儿真是一点儿都瞧不见了。站在他哥哥身旁一比，更是差了许多。就是不知道肚子里有多少东西，能让宝玉这么记挂，还特地带了他过来。
水溶细细看了贾环一会儿，兴致便淡了下来，只因他是宝玉带来的，才对他和善许多。转过头便对宝玉笑着道：“我说了多少次了？到了王府就不必再拘泥于那些规矩，叫我莲华便是了。这孩子既是宝玉的兄弟，想来也是有过人之处的。你极少会带人来的，难得带了这孩子过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快带了他去缀花阁，换了衣服赶紧过来吧。”
宝玉听了，微微一笑也不答话。待贾环给水溶行了礼，便领着他去换衣服去了。
贾环换下一身衣裳，跟着宝玉又回到了菊仙亭，说心中没有失望，果然，岁月是柄杀猪刀，不过区区九年，当年那个天真善良，温润如玉的美人哥哥就不见了！
不要说他小心眼儿，北静王虽然掩饰的很好，但是在贾环这个家学渊源的小骗子这里，那些薄弱的掩饰是根本行不通的。
没错，贾环就是看到了北静王眼中深切的失望，才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原来他还为小时候收到的礼物心存感激，不过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那份感激就连同水溶的那份轻视一同被扔得远远的了。
再回到菊仙亭的时候，贾环，还是那个心平气和到稍显木讷的贾环。平静到他甚至有功夫在他哥哥离开后，站在亭子里左顾右盼。
刚才在亭子里只顾看北静王，没发现别人。这会子宝玉被叫过去跟北静王说话，他便空了下来。看了看四周，竟发现冯紫英和陈也俊两个也在此处，余者却皆不认识。
冯紫英见贾环独自一个人站在亭子里，而亭子里的其他人却对着他悄悄地指指点点，心里一阵不舒服。看不得他受欺负，便自己起身，拉了他过去，让他和他们一块儿坐了。
冯紫英过来的时候，贾环是有点儿吃惊的。可那只在他面前坦然又及时的摊开的大手，却让他在这一刻悄然放下了那些顾虑，安心的跟着他走过去，挨着陈也骏坐下。待冯紫英拿了吃食回来，在他身边坐下，他才静下心来，颇有闲情逸致的打量起四周，在心内胡思乱想。
只见这亭子中央摆放着美酒佳肴，天下各类鲜果珍馐，应有尽有。亭子向东处摆了一溜的桌案，上面笔墨纸砚，扇画彩饼，色色齐全。看起来这些人也不是在这里胡吃海塞，聊天扯屁，还是蛮有情调的。
不过冯家不是有名的武将之家吗？和贾府这种只有半百年历史而后转入文职的武功之家不一样。他们家冯老爷子还活着，他们家还是正在的武勋之家，那家老爷子会看重这些诗词歌赋的东西？
贾环想像了一下冯老将军顶着那张刀疤脸，拿着书本压着他儿子念着‘之乎者也’这类东西。这种场景太恐怕，以至于他那颗小心肝都不受控制的迅速抖动了一下，脸上看着冯紫英的表情也有一瞬间的不自然。惹得冯紫英悄悄地检查了一下自身，就怕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在他面前丢了丑。
陈也俊在一旁看见了这两个前后不一的反应。闷闷地撇过头，用那宽大的袖子挡着脸，装作在喝酒，暗暗笑了——有趣！
贾环乖巧的坐在亭子里，仔细的听着冯紫英对他介绍在座的诸人，轻易不肯多说一句，也不会主动问这里其他人的身份地位。
其实这些话问也是白问，北静王贤明在外，瞎子才看不出来，在座的这些，不是家世尊贵，如宝玉一流。就是身怀奇技，如桌案边执笔做画的白知允一流。再不然就是家世才能并济的钟贺一流。
这些人无一不是自视甚高之辈，像他哥哥宝玉那样品性的能有几个。若是问了人家，把人引了过来，再进而引出自己的身份，让他们出声轻慢，那才是自取其辱。
本来他就不想来，若不是刚刚被宝玉感动了一下，精虫上脑，哪里会就这样冒冒失失地跟着过来。（精力的精！）不过，过来就过来了，也只得乖乖等到散场了。
贾环见冯紫英毫无避讳地指着在座诸人，大大咧咧。他的眼神落到那里，冯紫英便就着他看的东西解释到那里，格外的殷勤，也格外的傻。
贾环心下没多想，只当是宝玉提前知会的冯紫英，而冯紫英正在借他讨好着宝玉。这种事情以前发生的太多了，在他眼里是很正常的。
可一旁陈大少爷就着实让他不解了。他不傻，更是早就发现陈也骏掩在袖子下的那半张脸已经快要笑抽了。
他就搞不懂了，到底这位是在笑什么，以前没见他有这毛病啊？想了想，还是不明白，也就不看他了。
不能开口问，又不想陪他们丢人，更不想因此惹人讨厌，弄个人过来挑刺，索性百无聊赖的看着亭子外满园盛开的菊花。
贾环的眼睛转到了亭子外，冯紫英只也跟着看着外头一丛一丛的菊花干瞪眼。鉴于北静王府的菊花品种实在太多，也鉴于冯老将军没教过他儿子如何赏菊，所以这个大少爷脑子里的菊花只限于家族遗传。菊花就是菊花，黄黄的，一丝一丝地那种，没有什么品种不品种的区别。也因此他完全没办法跟贾环再继续扯下去，总不能叫他跟贾环研究这菊花有几片花瓣吧？
思及此，冯紫英一阵挫败，只能安静地陪着他看向外头。
一旁的陈也骏看到这一幕，就快要撑不住了，憋笑憋得肠子都痉挛了。
天要塌喽，有人见过虎嗅花香吗？见过吗？见过吗？快来瞧啊！
眼瞅着两人都安静了，他赶紧起身到中央的长桌上假装要添酒，趁机笑得身体都微抖着。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混小子有过这种傻样儿，今天过来，真是值了。
而此刻的贾环并没有关注离开的陈也骏，他正享受着身旁难得的安静了。再加上冯紫英那个傻眼的样子很有意思，让他心情很好的嘴角微翘着，舒心地看着亭子外稀世的美景。
嗯，外头的传言也不是空穴来风，这北静王确实是当得起雅王之名。光光这满园的布置就能看出主人家的品位不凡。
这里的菊花不似北方常见的绣线菊，更多的像是南边接引过来的佳品，可是又不完全像是南方的品种。人说这北静王幼时为了庆祝老王妃生辰，曾在这东园开过一个菊宴，里头供的菊花就有他亲自培育出来的新品种，以蒿接茎，枝叶茂盛，反有胜于本植。
因为事母至孝而弄来的这一出，致使这北静王小小年纪贤雅之名便传遍了天下。看来这园子里头辨不出名字的菊种很有可能便是出自他之手的。
观赏着园子里这些难得一见的菊中珍品，贾环的表情都不由的柔软了起来。
正陶醉着，他却突然僵住了。等一下！那是什么？那个在一堆小雏菊的包围下睡得开怀，一坨白色的是哪个？看到这，贾环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再看一眼，忍不住低呼出声。
“秦泌！！！！！！！！！！”
贾环的叫声其实很小，小到除了坐在他身边的冯紫英和一旁一直拿他与冯紫英两个的互动当下酒菜的陈也俊两个，其他人都没有听到。
当然了，对秦泌这个名字神经过敏的水溶是不能算在内的。这个家伙本来强行把宝玉抢过去，聊天聊得很爽，却突然听到有人喊了秦泌的名字，那眼神刷的一下就跟着飘了过来。一边继续调戏着宝玉，一边跟做贼一样偷偷的打量着这个认识秦泌的贾环。
陈也俊听到他的惊呼，挑了挑眉毛，有些惊讶，但也没说什么。倒是冯紫英听到他叫秦泌的名字，有些困惑的看了看他，道：“环儿，你认识他？”
贾环见到他们这个态度，心中很是疑惑，面上却不显，只随意地笑了笑，否认道：“不，并不认识，只是有过一面之缘。”
不可能，一面之缘？那臭小子不可能告诉只见过一面的人自己的名字。就在贾环承认见过秦泌之后，水溶立即在心中猛烈地反驳。
而冯紫英听贾环这么说，立马便急了。极其突然地便掰过贾环身子道：“环儿，听我的，千万要离那个家伙远一点。一定要，知道吗？你不知道，那个家伙他．．．．．．．他．．．．．．”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第 67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