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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 6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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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环回去之后,兰溪等人还在玩闹。而他却不再有兴致与她们闹腾,也懒得解释自己怎么晚回来的原因,更不说自己脸上的药为什么没了。
他很疲惫,很困倦,可脑子里不停轮转着那个人,那首词,躺在床上也只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到了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了。可既是睡了,他依旧不安稳,一堆奇奇怪怪地梦,好的坏的都有,心情无数次随之起伏,只是一旦醒来,却没一个是他记得住的。
这里兰溪带着疑惑看着他顶着那张脸,在她们的服侍下,困得眼皮都睁不开的躺下了。
众人有些紧张地检查了一下,看着他身上也没什么不对,遂放下心来。而又因为已经过了每日睡觉的时辰,睡意都被高涨的情绪抵消了,索性都不睡了,都放开胆子聊了起来。
主子今天太反常了,虽说半途出去了,可要换了往常,就是去何老那里,这七夕节下街上人热闹,东西多,他也是会顺手给她们带上一两样的。
谁想他今儿竟是什么也没带,真是就这么出去一趟,啥都没带出去,也啥都没带回来。于是各种不靠谱的猜想都出来了。
这些日子她们都刚渡过搬家后的适应期,也着实累得慌,规矩便松了些。只因没人管着,一伙人杂七杂八的聊着,竟是说到了三更天,最后还是碧采猜测地一句“发春了”,惹得几个丫鬟们都追着她打,大伙儿才散了。
那天之后,贾环很是迷糊了一阵,但他还是记得得先问何老,他做得药到底被他扔哪里去了?
何老听到贾环问这个,当时就面露猥琐的对着贾环笑了,他没看错,那就得是猥琐。反正贾环看了那个笑后,就变得突然不想知道答案了。
可何老在这一刻,却难得有了师傅的风范,有问必答,还用得是反问来答他:“你喝啦!?”
“..............”
贾环听到这话,立马转身就走,我就知道没好事儿!娘的,早知道就不问了。
何老本来想逗逗他的,谁知道他居然扭头就走,这么没骨气,连多问一句都不肯,便生气走了,忙在他后头喊道:“给上回被你医治的那家小儿子摸走了!”
贾环听了,脚步顿了顿,也没说什么,径直回了书房。
花了一个月时间,贾环好不容易把那天晚上的鹊桥放开,把那个高不可攀的人也悄悄地放在了角落,只把那天的事情也当作大梦一场。可在这天晚上,一个清晰的叫他无法忘记的梦又把这些都勾起来了。
他刚睡下不久,便看到自己躺在家里那张雕花大床上。那感觉很奇怪,好似知道自己在睡觉,可是又觉得蛮清醒的。
开口叫人,兰溪她们也不知道去哪里了,怎么喊都没人应。
正疑惑着,突然见到有个人从被子里头滑了出来,贾环被唬了一跳,差点儿便从床上栽下来。撑着床沿,他壮着胆子问了好几声“是谁?”,可是对方完全没有回答的意思,只是随着贾环的问话,那裹着的被子渐渐的落了下来,露出里头光滑洁白的肩背。
贾环当场便傻眼了,直愣愣地看着对方转过身来,慢慢向他逼近,在离他一寸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缓缓地展开一个极具诱惑的笑。
贾环认出来了,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秦泌。
他眼睁睁地看着秦泌一点点靠近,两人的嘴唇碰在了一起,那一霎那,好似一串巨大的爆竹突然被点燃了。
而后,贾环便如同野兽一般扑倒了对方......
第二日早上醒来,贾环捏死自己的心都有了。人生中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春梦,居然是在何老家里做的,就算这事是发生在太爷家他都不会这么悔恨。这件事一直被他列为人生的一大耻辱,一旦想起来就恨不得毁灭世界的那种。
医馆里的人都起得非同一般地早,他发现自己昨晚做了春梦时,面对那摊子赤裸裸的证据还没反应过来要毁尸灭迹,“辣嘴巴”杜仲便领着人进来给他收拾东西了。
他一句“等一下”都没喊出来,便被杜仲抓了个正着。随后这消息就像传染病似的,自己长了脚飞遍了医馆的每一个角落。
这天一整天,每个看到他的长辈都要眼色暧昧的在他身上晃两圈,接着调侃他几句。他师傅相当干脆的对着他感慨道:“总算长大了......"说完,还一脸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平时看到他就一脸崇拜,绝不敢放肆的药童门这日统统化身为被压在五指山下几百年的孙猴子,有朝一日突然发现自己自由了,居然变本加厉地实践着“顽劣不堪”这四个字。
就连路过水池时,厨房里的掌勺娘子碰见他,都来了一句:“少爷,一会儿给您做一碗酒酿蛋补补吧!”
补你个毛球,那玩意儿是女人初次行经用的,大婶!
贾环这一天就是过的这么悲催,想要逃走吧,他师傅就故意似的,想要一整天压着他在医馆里看诊,美其名曰:“人手不够,你这半吊子能有机会实践,偷着笑吧!”好不容易熬到了傍晚太阳落山,等何老出去探亲去了,他才有机会偷偷溜走。
待站到贾府大门前,他才觉得安全了,那涨红了一天的脸蛋才算是恢复了正常。
且说贾政自元妃归省之后,居官更加勤慎,以期仰答皇恩。皇上见他人品端方,风声清肃,虽非科第出身,却是书香世代,因特将他点了学差,也无非是选拔真才之意。这贾政只得奉了旨,择于八月二十日起身。是日拜别过宗祠及贾母,便起身而去。宝玉等如何送行,以及贾政出差外面诸事,不及细述。
单表宝玉自贾政起身之后,每日在园中任意纵性游荡,真把光阴虚度,岁月空添。这日甚觉无聊,便往贾母王夫人处来混了一混,仍旧进园来了。
刚换了衣裳,只见翠墨进来,手里拿着一幅花笺,送与他看。宝玉因道:“可是我忘了,才要瞧瞧三妹妹去。你来的正好。可好些了?”
翠墨道:“姑娘好了,今儿也不吃药了,不过是冷着一点儿。”
宝玉听说,便展开花笺看时,上面写道:
妹探谨启二兄文几:前夕新霁,月色如洗,因惜清景难逢,未忍就卧,漏已三转,犹徘徊桐槛之下,竟为风露所欺,致获采薪之患。昨亲劳抚嘱已,复遣侍儿问切,兼以鲜荔并真卿墨迹见赐,抑何惠爱之深耶!今因伏几处默,忽思历来古人,处名攻利夺之场,犹置些山滴水之区,远招近揖,投辖攀辕,务结二三同志,盘桓其中,或竖词坛,或开吟社:虽因一时之偶兴,每成千古之佳谈。妹虽不才,幸叨陪泉石之间,兼慕薛林雅调。风庭月榭,惜未宴集诗人;帘杏溪桃,或可醉飞吟盏。孰谓雄才莲社,独许须眉;不教雅会东山,让余脂粉耶?若蒙造雪而来,敢请扫花以俟,谨启。
宝玉看了,不觉喜的拍手笑道:“倒是三妹妹高雅,我如今就去商议。”一面说,一面要走,待到到了门外,宝玉却突然一拍脑袋,似是想起了什么,也不急着走了,反倒催着翠墨先回去,而他一会儿就到。
眼看着翠墨走了,宝玉忙一溜烟跑到了外院,截住了正要出门的贾环,也不多说,只拉着他便往园子走。他等这机会等很久了,正愁没办法叫几个几个姐妹兄弟重修旧好呢。
贾环也不知道宝玉要干嘛,看着他一脸兴奋的拖着他,虽疑惑,可也只得跟着进去。
两人一面说话,一面走,待得入了曲径通幽,宝玉并没有往右边的怡红院走,而是直接踏上小道,去了左边秋爽斋。
这离秋爽斋越近,贾环的脸上就越发的木然。里头住在的那个,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可两人如今也只剩最后那场遮羞布没去,基本上已经是形同陌路了。
他只记得,最近一次,他过来这里,那个名为姐姐的女人,浇凉了他的心。
宝玉看着贾环淡淡的样子,心下明了,只叹息般地道:“好歹是一家子骨肉,一块儿长大的,到底别生分了。”
贾环听了宝玉的话,终于肯把眼睛对着他。他漠然的看着他,带着些阴森,眼见着宝玉站在他面前不躲不避地苦苦支撑。心中权衡了许久,最终还是放弃般的点了点头。
宝玉见此,倒是高兴了许多,急急忙忙地,也不叫人通报,便携了贾环进了屋内。
秋爽斋里,只见宝钗、黛玉、迎春、惜春已都在那里了。
众人见了宝玉带头进来,都大笑说:“又来了一个。”
探春笑道:“我不算俗,偶然起了个念头,写了几个帖儿试一试,谁知一招皆到。”
宝玉笑道:“可惜迟了!该起个社的。”
黛玉说道:“此时还不算迟,也没什么可惜;但只你们只管起社,可别算我,我是不敢的。”
迎春笑道:“你不敢,谁还敢呢?”
宝玉趁着气氛正好,心内一喜,便忙将贾环拉了进来:“这是一件正经大事,大家鼓舞起来,别你谦我让的。正好环儿今天也在,我就无事忙上一回,强拉了他一道过来。大伙儿还跟以前一样,各有主意只管说出来,大家评论。宝姐姐也出个主意,林妹妹也说句话儿,方才妥帖。”
宝玉没想到,他只是一番好意会是这样的。往日的脸面全陪上去了,竟是收不到一丝一毫的效果。只他这番话一说话,全场寂静。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在贾环出现的那一瞬间,空气中猛然出现了些暴虐的东西,死死地压抑着,似乎下一秒,眼皮一眨,它就要爆了。
原本坐于左侧的惜春伴随着凳子倒地的声音,徒然站立起来。在众人愕然地目光中,她身边的迎春轻轻地拍了拍惜春的手背,看着惜春,对贾环方向使了个眼色。
只她轻轻一个眼神,惜春便若无其事的走开了去,而留在原地的两兄弟却表现各异。
宝玉被这无声的巴掌打得脸都青了,而贾环从始至终脸上都没变过,只有在迎春撇向他的时候,他的瞳孔微不可查的收缩了一下。
是的,他们两兄弟都读懂了那份眼神后的无所谓,换个意思——轻视。
只有在此时此刻,迎春那双往日看起来稍显木讷的眼睛突然变得灵活了,会说话了,她在巧妙地提醒着她‘挚爱’的妹妹:“你跟这种人计较些什么?”
无声胜有声呐!
那样的高贵,那样的骄矜,那样的与世无争,如此美好又无害的脸庞下,已然是淡薄地稍显……刻薄?!
在场的人,都读到了这样的一层意思,或许这并不是她的本意,只是当下的环境衬托出了这样的意思。可那又怎样呢,对于宝玉兄弟来说,今天,从不冒犯别人的迎春只凭着轻轻的一眼,便将他们统统都冒犯了,其中或许还夹带着一个林黛玉。至于其他的人,那是跟迎春一伙的,她们才是同类,所以,她大可以有恃无恐!
想到此处,贾环微微地笑了出来。他记得,迎春姐姐的座右铭其实是‘听天由命’。
好吧,愿上天保佑你将来也一直如此好命。让我为你那战甲般的‘与世无争’摇旗呐喊,从此以后,你这种所剩无几,可怜巴巴的勇气,值得我在今日为你那些可以预见的未来彻夜狂欢!
为了那可以预料的未来,贾环从容的在宝玉身后牵制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思量着该怎么开口,才能尽量挽回宝玉的颜面。毕竟,宝玉爱她们……
正在此时,不想李纨却来了,未进门便笑道:“雅的很哪!要起诗社,我自举我掌坛。前儿春天,我原有这个意思的,我想了一想,我又不会做诗,瞎闹什么,因而也忘了,就没有说。即是三妹妹高兴,我就帮着你作兴起来。”
她的话音落下,室内的温度稍微回暖了一些,贾环趁此良机适时的挂上若有似无的笑,对着众人道:“我还有事要出门,先回去了。大伙儿商量着吧,这作诗之事,我是从来都缺根筋儿的。往常都听说姐姐们做得好诗,也就起了心思要进来看看。不过是存在不想在外头为着这个给人看轻,给姐姐们丢脸的意思,才撺掇着二哥哥带我来里头,得些教诲。只如今突然想起还有件要事儿要办,看来还是没这大福气。”说着,对着众人叙了一礼,便转头对宝玉道,“哥哥送我一送吧!”
宝玉听了,低垂着的脸微点了点,沉默地和他一同出去。
一出院子,宝玉便抬起了头,那张脸满布泪痕,委屈且无奈,甚至透着一丝丝不易察觉地绝望:“环儿……对不起,所有的错都是我开始的,都是我,愚蠢的打破了平衡,才会变成现在这样。不怪她们……不怪啊!?”
宝玉说着,慌张地拿手背擦拭着越流越多地泪水,小声地安慰着站在他对面的贾环,“环儿别怕,咱不怕,不担心,啊?你姐姐们那里,我会去解释的,会处理好的,总有一天还是能恢复原状的……”一直重复着这些话,也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对方。
至少贾环听到了宝玉的话,脸上确实是控制不住的笑了,笑得都带了几分抽搐。可笑过之后,为了安慰宝玉,贾环最后还是一本正经地应了声:“……唔。”模棱两口,带着犹豫,没有承诺相信,也没有承诺不相信。
他不能骗宝玉,奉承他,给他无谓的幻想。更无法说实话,因为一旦说了,这个现实的人生,会把他推向更绝望的深渊。
已经够了,他的哥哥,快要崩溃了!
这样想着,贾环伸出手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久违的拥抱。
宝玉也毫无顾虑地回应着他。这一刻,他是舒爽的。在此之前,面对贾环而维持许久的小心翼翼,被他丢弃在了一边。
他的心感受到了一些久违的温暖和自由。这些东西支撑着他,使他轻松地问出了埋藏已旧的那个问题:“环儿,除了最早因为画的事情,你后来,还有得罪过你四姐姐吗?.......”
此言一出,贾环便从宝玉怀里退了出来,带着几分积累地愠怒:“狗屎!从前我和你们在一起玩的时候,有那次是你不在的?除了大家一块儿行动,我平日里连见都没见过她,去哪里找人得罪!而且,我又不是你,她们不喜欢我,不理我,我也不会为此死掉。我的时间很贵,干嘛巴巴的没事跑去招惹人家?”
说完,贾环便甩开袖子要走。
宝玉听完,也不恼,甚至快乐地拉着他甩出来的袖子傻笑着。
贾环见了,身上顿时一阵鸡皮疙瘩,觉得要不好。
果然,还不等他开口,宝玉便高兴地道:“很久了……很久都没见你和我站在一起还这么精神了。真好!自从那次以后,你对我说话就一直很客气。其实,我最喜欢你现在这样。至少你在我面前是放松的。”
贾环:“.......................”
今天,贾府的三公子前所未有的文艺了一把:有些感动,总叫人无言以对。
贾环微笑着,为那种叫人抓心挠肺的温柔,将他有些受伤的心悄然弥补。
强逼着宝玉回去,而他自己也渐渐的走远,秋爽斋内慢慢传出众人的高声笑闹。
李纨道:“......我是定了‘稻香老农’,再无人占的。”
探春笑道:“有了,我却爱这芭蕉,就称‘蕉下客’罢。”
听着这比平时刻意放大了些许的声音,好似在向外炫耀一般的谈笑,贾环微微翘起了嘴角。好像只有心里发虚的人,才需要用这种刻意夸张的快乐,来强调自己的正义强大吧!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