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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 47 章 ...

  •   此时正呆在内院的宝玉也是不得安生,贾环倒是走得潇洒了,徒留下他一个人面对林妹妹看着他时冷然地尴尬。好不容易熬到大伙儿皆散了,他能够跟黛玉回房说些体己话。谁知一进门,黛玉原本还矜持三分的脸竟是完全冷了下来。就如同贾环一般木着一张脸吩咐紫鹃道:“把昨儿个大姐姐从宫里赏的东西收拾出来,也不必叫旁人,你亲自去跑一趟,给环儿送去,叫他喜欢什么就留下。”

      此言刚落,林黛玉便给宝玉强抓住了手腕。宝玉也火了,脸上表情复杂难辨,似怒似屈地道:“你是怎么了?去了南边一趟就跟他那么好起来,这是中了什么邪了。你知不知道,这东西一送出去,你自己该怎么办?”

      你这不是明着打我娘和大姐姐的脸吗?

      黛玉听了他的话,神色更显冰寒,口气淡淡地道:“不劳二哥哥费心,怕只怕二哥哥如今也是没这个心了。紫鹃!愣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去?”

      宝玉听了,胸口一股气堵着,气得他脸色发青,暴怒出声:“不准去!”

      说完这话,索性也不放开林黛玉的手,两人就这么僵持着对视着。过了许久,还是林黛玉先撑不住了,泪水一点点的从眼眶浸润出来,直勾勾地看着他,看得他狼狈不已。

      就在两人都撑不住的时候,忽听到外头传来鸳鸯的声音道:“里头是怎么了?动静怎么大,老太太叫我来瞧瞧。”

      宝玉听说,也不再僵持,颓然地把手放下。林黛玉见了,试了试泪,对着紫鹃使了一眼色,让她出去打发人。

      这里,丫鬟们都退出去了,黛玉也不再坚持要人送东西给贾环,自己转身回了房,便在椅子上歪着。

      宝玉见了,咬了咬牙也跟了进去,坐在了她的对面。

      他一坐下,便听到林黛玉眉拢烟霞,连声音都带着水汽的沙哑道:“二哥哥,宠在心上许多年的人,一朝分迹,竟能凉薄自此吗?”紫鹃她们说起这事儿的时候,我都没办法相信!

      宝玉见了此时的她,愣怔良久,才叹息般摇头道:“不,你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林黛玉听罢,不由得低下了高贵地脖颈:“是啊,我不知道,可我也根本没有知道的必要。二哥哥......甚至没有我来得信任她,连我这个从一开始就和他相互看不顺眼的人......”

      宝玉听到此处,心中也不禁闪过痛楚,更有一种他说不清道不明地危险叫他神志有些失控地吼道:“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若是让你见到他的另一面,你根本就不会......”说到此处,宝玉骤然停顿,猛然意识到什么般,声音都带着尖锐:“从一开始是什么意思?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的?

      他的话还未完,黛玉就已经知道他未尽之意,认命地苦笑着道:“我们本来就是血缘至亲,你跟宝姐姐有多少血缘联系,我跟他就有多少,只多不少。况且,二哥哥从一开始就发现了吧。年少时,我们不懂事的相互针对,只是为了你一人,当这层朱砂给抹去,又有什么是值得我们相互残杀呢!说到底不过是年少时的误会罢了。”

      说着,林黛玉渐渐收拢了笑容,颇为严肃地端正了姿态,双手交叠地置于双腿上,身子微微向前倾了几分道:“既然二哥哥说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么,说说看你那不得不如此做为的苦衷,让我这个什么都不知道地人来评评理,天公地道!”

      宝玉听了此言,一时间倒是沉默了。心中那股烦躁没有随之沉默,反倒越演越烈起来,他不知道怎么了,事情好像从林黛玉给贾环送拜帖地那一刻起就失去了控制,也或许是更早以前。

      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的心也在这一刻成了脱缰的野马,想要把一切不管不顾地都向面前的人倾吐而出,让坐在他面前这个叫他无比珍视的人彻底倒向他这一边,断绝那份叫他烦躁的根源,让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孩子失去一切,让他道歉,让他认错,让他回头。

      他是这样想的,当然也是这样做的。当下,面对这林黛玉那张倔强的脸,他将他和秦钟、贾环三人的事从头到尾都说了一遍,除却他和秦钟那永世不能宣之于口的隐秘。

      可有些事不是他想隐瞒就能够成功的,论起忽悠人他到底是赢不过师承许嬷嬷的贾环,这种挑唆的事叫他来做,实在是太勉强了,尽管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是挑唆。

      他按照自己的想法把一切都说了,可出乎预料地事,那换来的不是全然的支持,而是林黛玉越来越冰寒的脸,已经似乎要跃出眼眶,再也无法承受的泪水。

      面前的人实在是太过澄澈了,干净到让第一次做这种违背良心之事的贾宝玉错愕着一张脸,满心羞愧,他觉得自己似乎在那如镜子般的眼眶中,看到了一个肮脏地无地自容的自己。

      人啊,骗得了天,骗得了地,唯独无法骗过自己的心。他自己坐下的事,就是把责任都推得一干二净,自己到底是不是真得干净,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份良知躲在隐秘的角落,都快要把他自个儿逼疯了。他才敢,才会做出推卸责任,找自个儿的亲弟弟做替罪羊这样没脸没皮的事儿。可笑地是他那颗心甚至还看不清这一点,只能浑浑噩噩地由着自己越做越错。

      林黛玉不是真正的傻瓜,她的那些龙章凤姿的祖辈给她积累下来的不是享之不尽的财富,而是缘自于骨血的智慧。

      她的父亲是天界国试的胜利者,她的母亲是显赫一时的八公之首家第一公主。

      有些事她看在眼里,比谁都明白。不说,那是因为没必要,也没资格。

      她的沉默是她的自由,可是宝玉啊!怎么可以把她当成傻瓜一样耍弄,这一切都是怎么了?不过只是回家了一趟,怎么这个世界都好像换了个样子?还有谁能信呢?

      想到这里,眼中的泪水真得变得无法承受起来,心都痛得发凉,竟是当着宝玉的面泪水连珠。此刻,对她来说,连拭泪这一动作都沉重的无法完成。

      看着黛玉脸上肆虐的泪水,贾宝玉瞬间便慌了手脚,手慢脚乱的要给她拭泪,却被黛玉捂着脸挥开。

      宝玉只得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看着面前这个人的眼泪,第一次,他产生了,什么都别管了,不管谁对谁错都不想再理会的错觉。

      就在他愣怔地功夫,黛玉已经缓了过来,面带泪痕,心里还抽痛着,口中也还带着哽咽,却强撑着精神要为贾环扳回一局,为自己扳回一局,她已经不想再后悔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冷笑道:“宝玉啊宝玉......我当是你如今这样是为了谁?原来是为了他。我虽只见过他一次,还是隔着帘子的,但对他的感觉也实在是说不上好。当初我和环儿每日见到都火气十足的,那是我们吵惯了的,就是他不说话,我也能跟他吵起来,可再怎么吵,如今我也知道那是我兄弟。我时常生他的气,但我再怎么生气,可都没真正讨厌过他,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还有,我也可以明着告诉你,我从第一眼看见那秦家公子开始就不喜欢他,不,应该说是讨厌他,我和环儿关系最烂的时候,都没到那地步,而我一看见他就不舒服,你又知道是为什么......”

      宝玉听了这些话,猛然触动了他心里那条隐秘的弦,顿时又慌又急。他害怕了,害怕黛玉口中的这些言外之意,他害怕听到黛玉说出宁愿要环儿也不要他这样的气话。他急了,急得口不择言道:“我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想知道,只是就我知道的那部分,环儿做得那些事,就已经是叫我说,我都不好意思说了!这些你又知不知道!”

      宝玉不知道,黛玉心中所想的跟他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她也不是非要帮着贾环和他做对。

      其实从一开始根本就没有谁帮着谁,谁算计谁一说。

      她的初衷是要劝着宝玉好好考虑贾环的事,不要做出让自己将来后悔的行为。谁知道说到现在,竟然将以前没想到的事情给揭了开来,反倒叫他生出和环儿同病相怜之感。

      此时此刻,黛玉和贾环是一体的,黛玉明着是为他说话,其实何尝不是在为自己说话,不是为可以预见的将来,飘泊不定的自己说话。

      可是宝玉气疯了,平日里的灵智,此时一分一毫都找不到了,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不要说安慰黛玉那颗不安的心,反倒把事情弄得更加糟糕起来。

      果然,黛玉听了他的话,心中便是一缩,强忍下那闷闷地钝痛,已经无暇理会这仿若陷入了死循环般的谈话。

      任由泪水弥漫,然后找回自己原本的目的,把那个可怜的,真实的自己再一次仍回那个没有人愿意理解和理会的地方。

      就在宝玉恨自己说错了话,自悔不迭地时候,黛玉却先行开口了,不咸不淡,如同陈述什么无关紧要地事实,表情却悲伤地让人想替她落泪:“我一直在后悔着。从京城到淮扬,再从淮扬回京城......没有一时一刻不在后悔着。如果我再孝顺一点,再多关心我父亲一点儿。如果我不是那么的自持矜娇,跋扈任性,一到了府里便将父亲给忘记了,只一味的心里惦记,不叫他知道,一年到头,连封信都没带给他。昧着良心,任性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是不是......父亲......就肯为了我活下来?就是一年,不,就是多一天也好啊!在父亲最后的日子里,我甚至没有办法好好的照顾他离世,只要一想到这些,我就觉得自己活得自私,活得叫人作呕,还有什么脸面恬不知耻地活下去?”

      黛玉周身透体而出的悲伤,把宝玉狠狠地定在原地,不能说话,不能行动,甚至连呼吸都好似要消失了。在他有生之年,又何曾体会过这样的痛苦。他从来都没有这样对他能够感受别人情绪的能力这样无力过。就是因为感受到了痛苦,才变得连行动的能力都仿佛被瞬间剥夺了。

      他只能这么傻傻地站着,看着面前之人无助地落下的眼泪,叫他自己迷迷糊糊,不知前世今生。

      黛玉轻轻地抚上了宝玉的脸,突如其来地温柔却带着叫人无法体会地绝望:“宝玉,不要做叫自己后悔的事!不要这样。今日你眼睁睁看着,叫人把他往死里欺辱,却无动于衷。将来有一日,这痛苦一定会十倍百倍地回到你身上的。不论间接,直接。最叫人害怕的是,若是有一天,你一个不小心,发现了那些你不知道,也从来都想不到的事,一定会叫你后悔终身的。别这样对他,说句不客气的,他所做得一切,他的行为,哪一件不是以你的利益为标准的?难道为了他自己么?你是犯得什么傻了,要是你真得在乎他,一定要告诉他,叫他知道。别叫自己将来后悔,像我一样的后悔......”

      说完这番话,黛玉就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一般,带着满身的水汽,步履摇晃地回了里间。

      而宝玉,在她声嘶力竭地说完这番话的那一刻便清醒了过来。他没办法说清楚此刻的心情,酸涩地无法形容。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怎么想得,只知道绝对不是什么友好的情绪,所以,即使看到林黛玉那副失魂落魄地模样,他也没有追上去。他不想再一次说错话,把事情弄得更僵。

      在外头站了一会儿,宝玉不禁想到,是不是真得做错了?

      太乱了,也许真得掳一掳了。

      这样想着,他也脚步不稳的离开了。

      他不知道,此时的林黛玉,其实就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隔着一个帘子背着墙站在那儿。她在那儿等他进来。可是到最后,也只等到宝玉离开的脚步声。

      没有人知道她的心有多么的疼,眼睛湿得如同沾了泪毒,想忍住,却又身不由己:结果,就算我说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是什么都没听懂吗?还是听懂了,又在哪里装作不知道吗?我一个姑娘家,说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是不理会我。总是这样,从来都不说自己真正的想法,只叫我们自己猜测。一直猜一直猜,不管是我还是环儿,都是一样。我们两个合起来,甚至还不如一个死人,所以呢?难道是要我们猜到死,你才肯回头看看我们吗?

      想着这样的情景,黛玉心中徒然升起无尽地悲凉,在帘子的另一边用帕子捂着嘴,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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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黛这番对话并没有刻意规避旁人,再加上宝黛屋里其实都有贾环布置的人手,是以到了晚上,贾环回到内院的时候,竟是把他二人的对话知道了七七八八。联系上白天发生的事,贾环心内透亮,剩下的那三三两两就是没有人传话,他也能猜出来。

      当夜晚上,他彻夜未眠,孤身于书房内,回顾往昔那个飞扬不逊的女孩对他毫不掩饰地争锋相对,那样地坦坦荡荡,天地不及。再一想其他几位姐姐在他和宝玉决裂前后的翻脸无情,两面三刀。又思及自己那如同白眼狼般的亲姐姐,想到她往日里只一味地要他上进,一旦不顺心意,竟任由他自生自灭。自己送去的东西她照单全收,回过头去,又只和姐妹调笑。自个儿做得漂漂亮亮,话说得滴水不漏,却从头到尾一分一毫消息都不肯透露于他。做人姐姐的,逢年过节,弟弟给你撑面子的时候你不嫌我没出息,不懂事儿。到了关键时候,竟是连拉我一把都不肯的。想到这里,贾环就不由得心内翻腾,一时恨意滔天。

      及至清醒,竟是天已透亮。

      静坐半宿,一朝醒来,未想神清气爽,一切皆往。

      待到下人来伺候,便立即命人将几日前从黛玉哪儿收到的东西都取了出来,那方普通的砚台替了其父在其开蒙时送来的大家名品,书桌上他惯用的纸笔也被一一替换了。

      看着东西一样样被换了下来,贾环什么都没有多说。直至结束,方才察觉到彻夜地疲累。洒脱地对着下人们甩了甩手,钻进里间蒙头大睡。

      今日你如此护我,知我,不论是单单为了我,亦或为了其他,总之,我记着你的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第 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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