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 3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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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环这一天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和秦钟相互试探的结果，喜忧参半。那小子给的答案似是而非，好像只知道一半，又好像连一半都不清楚。不过不管有多少，总之是不可能全然无辜了，而且那样一种阴阳不明的态度，若是能够看成是对他哥哥同样怀有好感，所以会安然站在他们这边，那就太扯淡了，再过一千年都没可能。
贾环心里想着这些要命的事，可脸上的表情依旧是无比的正常，和往日没有半点儿差别，是以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也没有人会去打扰他，连宝玉都没发现他的不对劲儿。直到了下学，宝玉、秦钟两个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了，回头竟看到贾环还坐在位子上，东西半点儿没收拾，不由得都有些不自在。秦钟是无所谓，在他看来他今天虽然没得到贾宝玉全盘的支持，可是也算是赢了一半，来日方长，他不急，总有全胜的时候。而宝玉本来早把下午发生的事情丢开了，环儿突然这么个反应，又不由得让他心中喘喘，不明白是不是他哪里做错了，这孩子生气了。想着，不由得伸过手去帮他收拾，想要先带他回家再慢慢解释。
贾环见了一把抓住他伸出来的手，嘴上嗫嚅了一番，到底没说出什么来，只是借着宝玉的身子挡着秦钟，对他眨眼笑了笑，悄悄指了指手下的书本道：“哥哥，今天你们先回去吧！我不擅长诗经类的东西，今天太爷把诗经翻出来让我们念，我念得都头脑发胀了，想着先在学里把东西都理顺一边再回去。哥哥知道我的，不知道的东西不搞懂了，连睡觉也睡不着的！”贾环这样又是暗示，又是指书的，宝玉其实只是一知半解。可他看着环儿对着他笑，就知道他不是在生气，那也就没什么好计较的了。环儿爱读书他的知道的，至于今日他是不是真要留下来念书其实不重要，重要得是他似乎不太想让秦钟知道，不想让他注意到。环儿对秦钟这种天然的防备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不过既是这是他的愿望，他也就不多问，要是真有什么事情他搞不定了，自己会说的。
这样想着，宝玉也不强求，一指戳在环儿头上配合他道：“偏你是个古怪的，像我们，不懂就不懂了，恨不得永远都不懂呢。要留就留吧！只是要早些回来，别呆的太晚了，叫人担心。”贾环听了，笑笑应下了。
宝玉让他的小厮们进来拿东西，又吩咐了贾环的小厮们好生伺候着，便和秦钟回去了。
贾环看着他们走远了，脸上的笑容刷的一下没了。面若霜雪，目似寒冰，进来的小厮们见了，只站在一旁不敢开口。孙磊硬着头皮上前问道：“少爷，不然咱们几个到外头等着吧！”
贾环点了点头，挥手让他们出去了。孙磊几个松了一口气，赶忙出去了。一出门，孙磊便指派何旺，周鱼俩个去茶水间给少爷泡茶，又让陈墨、程志俩个去马厩取衣服去，还让长的最高壮的周卫守在外头。他自己循着家学的后院走去，检查一下有没有什么其他人还留在家学里没走的。今天课休后少爷回来，脸色无比的差，别人可能没看出来，但他们这些贴身小厮那可就一看一个准了。少爷一向情绪不外露的，今天这样真是失常了，孙磊不放心，觉得还是去检查一下比较好，別是碰到什么不好的东西了。
贾环见小厮们出去了，索性把诗经摔在桌子上，心情不好还看自己最不喜欢的东西，这种说法脑子坏掉才会变成真的。他只不过是不想跟秦钟那个混蛋一起回去才随便找个借口，至少现在他暂时是不想的，他还没想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对付他及隐藏在他身后的那些人之前根本不想贸然再有更多的接触。这回只能他一个人想，还不能告诉宝玉。一旦说了，只有两个结果，一个是宝玉不信，一个是宝玉信了，然后傻傻地全部暴露了，连同他都一起被暴露。想到这里，贾环扒了扒头发，直接趴倒在桌上，哀嚎道：真他妈的烦躁啊！
趴了一会子，贾环突然睁开眼，拿起诗经下压着的《礼记》看了起来，为了让自己冷静，在心里将《礼记》默念出来，强迫自己看进去。现在烦躁什么的感情都是多余的，他最需要的东西是冷静，不然就真得输的连□□都不剩了。不能输啊，他和哥哥两个人一向都是相依为命的，怎么可以这样就把哥哥输掉了？当然不可以！还有那倒霉催的秦钟，走得时候万事不挂心，胸有成竹地暗笑着向他挑衅，就那种货色，输在他手上，要他怎么咽得下这口气？没事的，只要冷静下来总会有办法的，那种只有脸可以看的蠢货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想着这些，贾环把《礼记》像心经一样在心中来回吟诵，可是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完全冷静下来。虽然下午那场是他在试探秦钟，可是秦钟中间说得那句话其实完全没有错，直戳他的软肋。他就是因为不敢，而且没有立场，才没有直接去找他哥哥说清楚，更没有想把事情往大了闹，反而想从秦钟那儿下手。他怕把事情转了个方向往大了闹会完全失去控制，就像当处王夫人把自己对他下手，说做是外人对贾府下手一样。一旦失去控制，会变得更加被动。再有今天这样的试探，认真想来真得不该由他出场。他忽略了一个很大的破绽，他是庶子，而庶子是不可能像嫡子一样如此嚣张的给予任何人警告的，即使是个被任性和气愤冲疯了头脑的庶子。现在只有寄希望于秦钟那个不太聪明的脑子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了。不然连他自己都危险了，想到这，贾环就无法抑制地在心里呻吟：又干蠢事了！
贾环在这里想得出神，完全没发现自己背后站了一个人。
原来，周卫在外头守了半天看没人回来，他又尿急了。实在憋不住，就赶忙往离他最近的茶水间冲去，想叫周鱼回来代替他守着，他要去茅房。谁曾想，他一走代儒就回来了。代儒刚才走得匆忙，到半路上才发现钱袋子不见了，想起来好像是落在讲桌桌案上那个用竹篾编的匣子里了，孙子贾瑞又跟学里的小学生们去玩去了，他只好带着小厮自己回来取。
进了家学，他看门关着，以为学里已经没人了，便让身边的小厮在外头等着，他进去取了东西就回来。没想到，推了学堂的门走进去，就见到平日里论起愚钝可以在学里排倒数第二的贾环还坐在座位上用功（倒数第一是薛蟠），一时间代儒感慨不已。也不急着取钱袋子，悄悄走到贾环身边，想看看这孩子学的这么样，顺便表演他一番。结果，代儒在贾环身后一眼就看到这孩子在读《礼记》，立马气歪了胡子。这孩子读得不是他教过的《诗经》，甚至不是他正在教的《尚书》，直接跳着读他下个阶段才要教的《礼记》了，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这样想着代儒忍不住讥讽道：“竖子无知，还不会走，就惦记着跑！好高骛远，难成大器！”
贾环想着秦钟宝玉以及那个幕后黑手的事情，正头疼呢！脑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听到有人骂他，他正想着庶子呢，根本没反应过来是谁在说话，只把“竖子”听成了“庶子”，心里突然便冒出了一阵无名火，一下子就如同被孙悟空拿假芭蕉扇扇了一下的火焰山——炸了！立马顶了对方一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贾环说完就反应过来不对，一转身就看见六太爷站在他身后，顿时惊出了一声冷汗。可又想到其实他根本不必惧怕代儒，就算得罪了他也没什么关系，他又没让他给开小灶，同样是教书，该教的东西代儒还是得教给他，总不可能为了不教他，这老头以后就不上课了。最关键的是贾环现在急需一个人来跟他吵一架让他发泄发泄，不然他要憋疯了要！哪知代儒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要走了。贾环自觉无趣，转过头，拿起书本继续装死。
这里代儒听了贾环的回话，气的胡子都要翘起来了，顷刻间就想拂袖而去。刚转身才想起来，他是来取钱袋的，不是跟这猴崽子置气来的。想起来后，就气哼哼地向屋子的另一头桌案走去。打开匣子一看，钱袋子果然是在这儿，代儒满意的笑了笑，就想关上匣子。才一关上，他就反应出不对劲来，这小子平日里跟个傻子似的，这《史记》我还没教呢！他是怎么知道这句的？难不成是自己在家看的？也不对啊！这小子，在学堂里学东西都很吃力，能学好学堂里教的东西就是祖宗保佑了，哪来的脑子再学其他的东西？越想越觉得不对，代儒不由的怀疑起这孩子是真傻还是假傻了。
再看看贾环驳了他的话却像个无事人一样，绷着个脸，捧着书看得认真，好像刚才哪句欺师灭祖的话不是他说的。这样一看，代儒又给气到了，也跟贾环一样板着个脸，冷冷地道：“这几个问题答不出来，就回去把出这几个问题的书抄三遍，离下个月还有十三天，到时候没交上了，年终你爹问起你们兄弟的情况老夫可就有话要说了！”
贾环听他说完，立马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代儒老头，太奸诈了。
代儒见到贾环的表情，总算觉得那被气到的老心肝儿舒缓一点了，于是立即开道：“诗经中大雅•生民之什的开篇生民背出来。”
“厥初生民，时维姜嫄。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无子。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载震载夙。载生载育，时维后稷．．．．．．”
代儒听他能毫无停顿，甚至可以说是掷地有声地背出来，心中惊诧莫名，还不等他背完就立马接上：“《尚书》周书牧誓篇全篇。”
“时甲子昧爽，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王左杖黄钺，右秉白族以麾，曰：“逖矣，西土之人！”王曰：“嗟！我友邦冢君御事．．．．．．”
“何解”
“以弱胜强，成王败寇，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代儒听了他的解释不由眼光发亮，可口里却道：“无知小儿，圣人之行，怎可寥寥数字概括，不知所谓！”
“圣人何谓？古为今鉴，以为黄土，何畏之有。圣无久圣，若谓之圣而世不衰，而今圣何以现？”
“放肆！黄口小儿，不知圣者何谓，竟满嘴胡言！《孔子家语》记人有五仪，所谓圣者，德合于天地……”
“变通无方，穷万事之终始，协庶品之自然，敷其大道而遂成情性。明并日月，化行若神。下民不知其德，睹者不识其邻，此谓圣人也。这我知道，不必多说。”贾环听了他前几句，便立刻站起来接下去，不让他继续废话。
代儒听了额头青筋直冒，心里却忍不住拍手叫好，看来贾家还是后继有人的。平心而论，比起出生尊贵的贾敬和珠儿，他还是更愿意好好教导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皮猴儿，灵气十足啊这是！就是傲了点儿，可读书人哪个是不傲的，在他手底下认真学几年，肯定能给他掰过来！
代儒既是起了心思，也就不想含糊过去，而且心里还想继续逗逗他，于是问道：“上钩为老，下钩为考，老考童生，童生考到老。”
“一人是大，二人是天，天大人情，人情大过天。”贾环知道今天这六太爷是吃定他了，而他本来就是找人吵架来的，有来无往那怎么可以？所以不等代儒开口，他就先出了个对子：“一乡二里共三夫子，不识四书五经六义竟敢教七八九子，十分大胆！”
嘿！这混小子，心够黑的！真当老爷子我好说话了是吧！等着！
“十室九贫，凑得八两七钱六分五毫四厘，尚且三心二意一等下流！”
贾环听了哑口无言，赌气别过脸去不理那老货。
代儒见了更觉有意思，对他道：“小机灵鬼，你要是能答出我最后这个问题，前面的事儿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不然你回去免不了你老子一顿板子！”
贾环听了转过脸了，挑眉看向代儒，意思是“你有种就问好了！”
代儒看得嘴角直抽抽，道：“为何‘孔雀东南飞！’”
贾环想都不想便答道：“那是因为‘西北有高楼’！”
代儒这下是真得满意了，完全坚定了要好好培养这孩子的决心了，一把老骨头了，竟像年青小伙子一样，快步走过去，两指头掐着环儿的脸颊，道“好家伙，既是有这本事儿，在学里藏在掖着的做什么，有人给你糖吃还是怎么着？”
贾环被掐得嗷嗷直叫，等代儒放开手，他赶忙捂着脸颊躲一边去，一面揉着脸一面道：“您老不是猜到理由了吗？还问我做什么？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代儒被他说的一噎，沉吟半响才道：“你若是有心想学点儿真本事，以后下学的就在学里多呆上一时辰。”说着就要去摸贾环的脑袋，他侧身一躲居然没躲过，只听代儒又道：“你这身子骨也该多锻炼锻炼了，趁着还小打好根基，不然以后有的你苦头吃。凭着这副身子骨想要去参加科举考试，那下场十有八九会跟你死去的大哥哥一样。科考，光是脑子好使是没用的！”
贾环今日心情烦躁，本来没想多听往日他眼中废话多的老头说废话的。可听了代儒这一句，却不由得开始正视起了这六太爷，连宝玉那边的事都先放到了一边。贾环低下头，细细思索了一番代儒的话，过了一会儿，抽身退后了一步，便跪下向代儒行了一个大礼，道：“太爷，今儿个是小子放肆。小子今日受了奇耻大辱，心中激愤，口不择言，迁怒了太爷，请太爷恕罪！今日是小子受教了。小子无礼，却也仅止于此，仅止于今日。往后，若小子再有任何越轨之举，不劳太爷费心，小子必自行了断！”
代儒听了贾环这般决绝的话，又被噎了一下，他没想听这么决绝的话啊！算了，算了，他跟这小子可能是前世犯冲，今生还债来了，以后怕是噎着噎着就会习惯了。想到这里，代儒扶了他起来，对他道：“年轻人火气重，不通世事，还是太嫩啊，以后有得磨了。你也不用下这种毒话，自己往后做事用用脑子，先想清楚便是了。今天就先回去吧！我也没功夫跟你在这儿磨叽，跟人约好了有事儿呢。你也别送我了，自己收拾收拾东西走吧！”说着踱着步子，拿着钱袋子出去了。
外头孙磊几个早回来了，见到太爷在里头，他们几个就在外头耳朵贴着窗口听墙角，听到少爷和太爷的对话，他们几个吓得魂都快散了。孙磊急得，揪住周卫的熊耳朵就是一阵低声吭骂，直至太爷出来了，他们才安安生生的列队站好，恭送太爷。听得少爷在里头唤他们，几个人七手八脚的赶忙进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第 37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