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星都是暖的》何暖暖

40、我会后悔吗

　　祁公子抓鱼，我来烤鱼。他随身有火石，我收集了枯枝叶点火。我本是想请他烤鱼的，结果他公子哥身份原形毕露，畏难地看着我，殷切地鼓励我，我只好动手一试，烤糊了鱼不说，还发现此地没有盐！

　　我吃着烤焦的天然鱼，无比怀念阿微的大厨房，然后想起生死相随花、梅花美女图、地洞里南宫一的疯狂吼叫，以及，可能被我害惨了的苏弗。

　　苏弗，隐藏了多少秘密、谜一样的苏弗。

　　祁公子将颈间的香囊取下来给我，说：“真是宝物，闻了这香气，那些女子的迷`魂药一下子就不起作用了，否则我非摔下马不可。”

　　这是苏弗给我的，那一时他多么单纯可爱的模样？我勉强笑了一下，无力再接回香囊，说：“这是天山之宝，锦香囊，可以防世间一切迷`药，送你了，算师姐给你的礼物。”

　　祁公子一笑收了，问：“师姐，你真不会武功？”

　　我给他讲，我从悬崖摔下来失了记忆失去武功。

　　祁公子想了一下道：“师父传我倾心剑法的时候说，这套剑法还有神奇之处，就是两套倾心剑法一块使，只要出手的时间不同，一先一后，配合好了，就可以成绝世剑法，有难以想象的威力。师姐，敌人守在洞口，我们要出去，只有杀出去。我想将倾心剑法教给你，然后我们联手杀出去，她们应该就不是我们的对手了。”

　　迎着他炯炯有神的热切目光，我说“好”。虽然我知道自己的“武功”，但有办法总要试一试，人生才有希望。

　　他将剑法口诀教给我。我发现倾心剑法比天山剑法简单，似乎天山剑法是由倾心剑法发展来的，有更多更繁复的花样。将天山剑法删繁就简，我很快就将倾心剑一百零八式口诀背下来了。祁公子惊奇赞：师姐，这么好的记忆，天才啊。

　　我虽然记性好，但还没有被人夸过天才，我向他解释是因为天山剑法口诀我会背的缘故。

　　祁公子说：“那也很厉害了！”他演示了一遍剑法。我看得出来，这一百零八招师父也都曾练过的，不过散在九百多招的天山剑法之中。我默默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然后依样演示出来，虽然力道、准确度都差太多，但祁公子惊喜赞：“师姐，还说你不是天才！果然是倾心剑传人！”

　　我被他赞得不好意思。但在我不擅长的事上被人这么夸赞，还是很感动。

　　我一招一招地继续练下去。若师父在场，定不停地纠正我错误，大约一招也过不了关，可是祁公子在那里不住口地赞：“对！”“太好了！”“就是这样！”“完美！”

　　在他热诚的鼓励下，我一遍遍地练，直到精疲力尽，才躺下来，心里稍微宽慰地睡了一觉。

　　眼前挥之不去的是天魔教中的天塌地陷，以及阿微恨不得吃了我的模样。苏弗若知道我做的一切后，会怎样？发怒，发狂？

　　倾心剑是一定要给他了，然后他去给南宫一削掉铁索，哄着南宫一再教他武功……

　　第二天祁公子与我练习配合出招，我总是不能和他完美配合，可是第三天一早，他说，已经很好了，我们绝对可以震惊江湖！师姐，跟着我，我们杀出去！

　　那时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鼓励我，还急于求成。后来才知道，他自知毒已深入血脉，他活不了多久了，所以尽最大的努力，教我剑法，带我逃走。

　　什么自幼百毒不侵，什么倾心剑法双剑合使威力无穷，全是他安慰我骗我的，他只是不想让我绝望，不让我害怕。

　　他为了救我，将生命赔上，可是他不提及一个字；他笑着鼓励我，夸张地赞美我，指点我练剑，仿佛有很久远的未来似的；他意气风发，他说，我们可以震惊江湖！

　　世间确有英侠少年，义气为重，我终于见识到。

　　跟他在一起，我知道了什么叫光明、勇敢、坚定、从容。

　　祁公子推开大石，我们双剑并举冲出山洞去。

　　一绿衣女子结绳在两棵树之间睡觉，见我们出来，立即发射出带有哨音的黄色烟雾。

　　祁公子一剑刺去，在他剑出一半的时候，我同样一剑刺去，我的剑到时，他第二剑已出，那女子一声惨叫倒下，鲜血喷溅。我慌乱恐惧，祁公子已拉着我逃跑了。

　　远远的有众多女子飞般赶来。

　　“你什么也不要看，只看我的剑法，往上冲！”祁公子说。他的方法太对了，我什么也不看，只看他的剑，他出什么剑招，我就出什么剑招，也许是倾心剑法气势的原因，我们所向披靡，对面是惨叫和鲜血，也分不清是他的剑还是我的剑造成的。

　　我们一路逃出来，那些女子恐惧了，渐渐放弃了我们。

　　我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浑身都在颤抖，这时，太阳已经很高了，阳光在我们的身后，我拉住祁公子向前奔走，地上是我们两人的影子，我们逃出来了！

　　在祁公子的鼓励和指挥下，我竟然达成了自己也想象不到的成功。我会武了，我凭借自己的剑杀出了重围！

　　然后发现，祁公子越来越跟不上我，我惊异转头，他腿一软，摔倒地上，脸色青白，唇色黑紫，汗珠与血水将鬓发颈衣都浸湿了。他唇边勉强现出笑：“我身体里的毒发作了，我走不了了。师姐，你自己逃吧。”他说。

　　“你不是——”我将“百毒不侵”咽回去，我什么都明白了。

　　他克制住头晕目眩，尽力从衣里摸出一块玉佩来，交给我说：“麻烦你将这玉佩送至京城祁府，给，我的表妹林小姐，告诉她……告诉她，听我母亲的话，嫁人生子，然后，让她的孩子去天山，做天山弟子，继续侠义事业——”他笑着，声音渐渐弱下去。

　　“我去找她们，找她们要解药！”我泪流满面，发狂地向那些女子们退去的方向跑去。我的剑法也许不行，但我要救祁公子的命！

　　我跑上山坡，忽然看见，阳光下，一白衣少年打马涉水而来，金光晃着他的清秀容颜，超然俊拔如天宫王子一样。阿微！

　　“阿微！”我不知为什么喊出来，他能不能救祁公子？我为什么会抱有这样的想法？

　　阿微牵缰伫立，清亮的鹰目若有疑问地看我。

　　“求你，祁公子中毒了，你救救他！”我喊道。

　　他随我过来看视一番祁公子，安然道：“他中了毒。我能救他，但我为什么要救他？”他看着我，双目冰澈，锋利迫人，恢复他冰雕模样。

　　“请你救他，你要我怎样都可以……我告诉你阿弗在哪里……我加入天魔教……”在他的目光迫视下，我一句句加着砝码。

　　他终于笑了，“你说的？你加入天魔教，你是天山弟子，可不能反悔，你立一个血的字据给我。”

　　我用剑割下一片衣襟，再割破手指，写下：“我加入天魔教。乔期。”疼得我直哆嗦。

　　阿微将血书折叠了，放入襟怀中。然后捏开祁公子嘴巴，将一枚药丸塞进去，再将祁公子拖到一旁竹林中，对我说：“瞧他的运气了，若没有人打扰，我可以将他救活。”

　　然后他开始打坐运功为祁公子排毒。他的姿势我太熟悉了，一如那日苏弗救人，难道也是挽天功？

　　我在竹林静影间默默虔诚祈祷，不要让祁公子死，不要让他因我而死，他家中只有这一个孩子，他还那么年轻……

　　不知是不是我的祈祷灵验了，日影斜转，竹林寂静，一直没有旁人出现。阿微同样用了半天的功夫，祁公子悠悠醒来，哪知祁公子眼睛刚睁开，阿微猛地用拳一敲，就将祁公子复敲晕了，然后对我说：“带我去找阿弗。”

　　我看着倒地的祁公子，不知道他活过来没有，可是阿微费了这么大力气、这么多时光，若是做戏也太过分了。我看着夕阳中疲惫虚弱、额头见汗的绝美少年，金光晃着他的身姿眉目，映着竿竿青竹，他的唇边泛出如释重负的微笑，仿如考完一场试的学生，神情与那日苏弗救完师父之后一模一样，我跟他走。

　　其实他肯救祁公子，大约是因为祁公子的官府背景。他不想让祁公子死在天魔山中。可是他借此逼迫我答应了加入天魔教，我写的血书就在他的襟怀之中，师父若见了血书非杀了我不可。

　　阿微缓缓上了马，对我道：“上来，抓住我衣带。”

　　我上马，在他身后拉住他腰间衣带。他策动马缰，让马小步跑起来，然后，他缓缓俯在马鞍，精疲力竭的样子。

　　我忍了一会儿终于说：“你休息一下再赶路，不好吗？”

　　他道：“你不想我早一点救出阿弗吗？”他的声音虚弱，精神倒是欢快的。

　　我无言。过一会儿他道：“我是在逃呢。现在的我，但凡一个人都可以杀了我，我若不逃远点，那小将军醒来，我不就成囚徒了吗？”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阿微有一种本领，真实的话也说得莫测高深，让人心生疑惧。他是在试探我、蒙蔽我，还是考验我？他以为我不知道他此时的虚弱情况，可我看过苏弗救人，现在的阿微——大约都不是我对手。

　　不过他的状况的确比苏弗那日好很多，或许是祁公子伤没有师父重？

　　苏弗敢冒生命危险救师父，阿微也敢冒生命危险救祁公子，他们真是师兄弟，不惧怕与死亡赌博一场。

　　为了什么呢？苏弗是为了我，阿微呢？他就这么信任我不会与他为敌？因为苏弗的缘故？

　　我总是愿意以最大的信任待人，因为我坚信，生活中最重要的，是自己心中先有爱，那样才会快乐，生活才会美好。因了苏弗，我将阿微当兄弟；因为师父，我将祁翾当师弟；哪怕我心存疑虑，也会尽力地不让自己率先对他们有怀疑和不信任。因为爱，必得信，否则我自己先失去了善良的依凭。

　　阿微也是因为苏弗而信任我吗？他可是江湖人呢，日日在阴谋算计中生长。

　　夕阳的金光混合着玫瑰紫，那一天有极动人瑰丽的云层，阿微的白衫在夕阳光下微微泛着红光，一切有如梦境一样。

　　前方出现三五成队的马匹，祁公子的随从！他们这些人被阿微放出来了？我向他们惊喜地招手唤：“我在这里！”

　　阿微身躯微一僵硬，若无其事地慢慢抬起头来。

　　我告诉那些人，他们的主人祁公子就在前方竹林之中。

　　其中一人疑惑地看着阿微，问我：“乔姑娘，你这是——”

　　“我，与朋友有急事——”我撒了谎。阿微若落到他们手里，只能成为囚徒，且生命堪忧。

　　他们急匆匆地去了，我们的马继续前行。

　　“为什么放过我？”阿微说，“将我交给他们，你就可以拿回血书。”

　　“因为你要去救阿弗。”我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阿微去救苏弗，会不会伤及师父？他会不会带上魔教教众一起去？还是早已埋伏了人跟踪？可是也只有他能帮我救出苏弗。

　　阿微仿佛知道我的心思，说：“乔姑娘，你做了这个选择，就得一直走下去了，你不要后悔。”

　　我不知说什么好，便问他：“我会后悔吗？”

　　阿微一定是微笑了：“乔姑娘，你太善良，你与我二哥，真是一模一样的，心软又善良。”

　　我不知道他是在赞我和他的二哥，还是恨铁不成钢。直到天全黑了，他才停下来，在路边的小树林里结绳做床。我看着他熟练地打着绳结，想起山洞外绿衣女子睡的那个绳床，问他：“你知道蓬玄洞天吗？”

　　“知道。”他答。黑夜里他的声音水波不兴。

　　“那是什么地方？”

　　“我师娘住的地方。”

　　原来是这样。

　　他声音模糊地睡着了。

　　我却好长时间睡不着觉，不知道伤重的阿微怎样救出不知是否已伤好了的阿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