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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零捌章 ...

  •   卅陆与她据理力争,一张年轻的脸上,因为染了杀欲而变得狰狞恐怖。廿玖闭上眼,内心一片苍凉。“卅陆,你说的没错,皇上确实没让我们给何家留后,但有些人该杀,有些人不该杀。你年纪太小,还不懂得这其中的厉害。就算真的要动手,也应该是师姐动手才对,屠杀妇孺之事,罪过太重,现在欠下的,以后都要还的!”

      “我既然入了这一行,手上欠的人命还少嘛?我不怕还,我也不需要别人替我还!”卅陆梗着脖子,倔强地回答。

      廿玖抬起手,又要打他。拾捌怕事情弄大,赶紧把她拦下来,抹稀泥道,“都没错,都没错,卅陆一心为主,没错,小玖心地善良,也没错。”

      “师哥,你这是在骂我。”廿玖转过身,不想再多说一句话。入了这一行,哪还有什么善良可言,她的良心,早就在十几年前,和她所有的仁慈,一同被杀死在修罗道里了。

      她觉得自己做暗卫这么久,执行过这么多次行动,却没有一次,像今天这么累。

      不仅仅是因为那个婴儿……

      丑时三刻,四人回到宫中。

      临回房时,卅柒轻声叫住了廿玖。“师姐……我们杀了那么多人……可是有好多下人……他们……”

      太卜何劲是大奸大恶之徒,私自在府中以处子血供养邪神,是该千刀万剐的,但他府里那么多下人,小厮,难道也都是该千刀万剐的?他们不过是些平凡的小老百姓,想着入府可以赚点钱,养活老婆孩子,结果却遭了杀身之祸。

      廿玖瞧着卅柒,卅柒怕她生气,所以有些畏缩地站在宫墙的阴影里。卅陆站在他身旁,一脸不屑地把头扭向一边。

      “你觉得他们不该死?”廿玖问卅柒,她的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卅柒迟疑了片刻,仍是点点头。

      廿玖苦笑着说道,“我也觉得他们不该死。可是那些被割断了动脉,流光了血液的女孩子,她们就该死嘛?何劲府里的那尊修罗,需要活人鲜血做为供奉。他弄了那么多女孩子进来,结果那些姑娘如泥牛入海一去不返。我就不信,他府里的下人一点也不知情。助纣为虐,难道不该杀嘛?就算那些下人他们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若修罗开眼,何劲一定会对皇上不利,到时候天下大乱,死的又何止他府上的那几十个下人……”

      卅柒在一旁听着,默不做声。以数十人之命,换千万人平安,这实在是件划算的买卖。

      廿玖说完,叹了口气继续道,“你们俩个都累了,回去睡吧。这几天不会再让你们出去了。这回做得不错,我会记得让皇上褒奖你们的。”

      她第一次出去杀人是什么时候?杀的是谁?当时她以为自己人会永永远远地记住那些永不瞑目的眼睛,可这么些年过去了,看了这么多双眼睛,她甚至连那人的名字都忘记了。

      时间就是这样的无情,如大浪淘沙一般,淘去了记忆中的苍凉与美好,只剩一片虚无。

      她好像从来也没有过卅柒这样的疑问,从她第一天成为他的杀手起,她一直对爷深信不疑,不管他让她做什么,她都不会问为什么,就算他要她的命,她也会双手捧着,献给他。

      廿玖坐在木桶,桶里的水渐渐凉了,可她还不想出来。疲惫的感觉,就像是无形的大山压在她的身上,让她抬不起头,喘不过气。

      每次杀完人,她都喜欢洗个热水澡。烫得几乎坐不住人的热水,让每个毛孔都张开,她好像看见浸在自己肌里之中的那些血沫,杀气,都随着热水的荡漾,流出身体。

      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廿玖没有回头,任男人将手探进水中,把她从桶里整个捞出来。

      她如初生的婴儿一样,赤身裸.体地被他抱在怀里。丰嘉帝脱下自己身上的明黄披风,把廿玖裹得严严实实。

      “泡凉水澡,不怕着凉?”他啃着她的耳朵,有些麻痒的感觉让廿玖把头藏在他的胸膛里。“不怕,有爷看着我呢,若是我病了,爷要替我请医生花钱,爷才舍不得呢。”

      “合着在你心里,朕就是个小气鬼,连药钱都不舍得出?”丰嘉帝不乐意地问道。

      廿玖把头埋得更深了些,含含混混地答道,“没,爷是舍不得廿玖吃苦。”

      她从小怕吃苦,这里的苦,是指真的苦。苦的药,苦的菜,她从来是敬而远之,所以每次她生病,对于丰嘉帝来说,都是一场硬仗。她不肯吃药,宁可病着也不肯吃药。丰嘉都要想尽一切办法,用尽一切手段,哄着骗着才能将不知重热了多少次的汤药灌进她口中,幸好因为习武,她的身体一直很好,否则她多病几次,丰嘉帝怕是要跟着一起折寿。

      他们两人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闲话,并不提今天去太卜府上发生的一切。

      她从来不会让他失望。她只会做得更好,远远超过他的期望。过了今夜,帝都里再也没有太卜何劲这个人,他的宅邸,他的亲人,都随着他一起消失在永夜之中。不会有人怀疑到年轻的帝王身上,因为五品的官员,实在是太卑微了,卑微到根本不值得帝王动手。

      而几十个人的姓命,在与他们无关的人眼中,也不过是茶余饭后的一时谈资罢了。

      时间久了,大家就都会忘记的。

      不知是不是泡得太久,廿玖的脸色有些苍白。丰嘉帝抱着她一路走到床榻前,把她平放在床上,然后合衣躺在她身旁。

      廿玖的床可不比龙床,又小又窄,她一个人睡勉强还可以伸开手脚,再挤上一个大男人,小床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爷,你要是把我的床睡塌了,一定得赔给我啊。我可没多余的银子买床了……”她嘟囔着,睡意涌起,眼皮粘粘地沉下去。

      “嗯。”

      “爷,师哥让我请他喝酒,你也得给我报销。”

      “嗯。”

      “爷,等天下太平了,你和我回花都吧。”

      “嗯。”

      “爷,你一直在嗯啊,这是同意的意思嘛。”

      “哦。”

      “爷……”

      “廿玖,闭嘴。”

      廿玖没再出声,丰嘉帝也没理会她,只是将她搂得更紧。无论她想要什么他都可以给她,但花都……大概是永远也回不去了。

      他们第一次相遇,就是在花都。他偷跑出冷宫,翻山越岭来到花都。在街上遇见和狗抢东西吃的她。那么小的一个女娃,却凶得跟什么似的,为了半个包子,狗咬她,她就咬狗……

      一晃,这么些年过去了。

      “不擦干了睡,小心明天着凉,又要喊脑瓜子痛。”廿玖的头发湿溻溻地缠在他的小臂上,冷水浸湿了龙袍,衣服湿冷湿冷地裹在手臂极不好受,丰嘉帝轻斥了一声,廿玖也没回嘴,是真的睡过去了。

      抽了条被子,盖在她身上,一挪动,看见她掌心上的伤口。

      被石像碎片划伤的伤口,并不是很大,却很深,几可见骨。伤口被水泡得发白,从裂开的地方浸出些血丝,看着就像一块上等的血玉。

      丰嘉帝拧着眉头,从床榻旁翻出白纱布,仔细地将廿玖的伤口包扎好,在她额头上轻轻地亲了一下,才起身出屋。

      屋外已经站着一个人,夜露浸湿了他的衣角,可见等了很久。

      “今晚如何?”丰嘉帝低声地问着那人。

      丞相温暮青欠了欠身,随即答道,“很以往一样,干净利索,不留一个活口。卑职的人赶到时,火势已经被控制住了,并未波及左右。”

      “有什么人去看热闹?”

      “除了附近住着的百姓外,还有一个看相的先生。我派人跟着那位先生,一直跟到他进了内史钟简钟大人府上……”

      “呵,朕倒是不知道钟内史还对麻衣相术有兴趣,赶明儿要好好向他讨教讨教!”笑是冷笑,言是酷言,丰嘉帝脸如沉金厉声说道。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除了除掉太卜何劲外,更重要的是钓出藏在他身后的大鱼,廿玖他们刺杀太卜,只是整个计划中的第一步。最开始,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太卜何劲,有个新出生的孙儿……”丰嘉帝顿了顿,又开口道。

      “也已经被除掉。卅陆动的手,玖姑娘……掌了他的嘴……”

      一抹浅淡的微笑在他冷酷的唇角泛开,他知道她一定下不了手。若她下了手,她就不是他的廿玖了。

      温暮青垂着手站在丰嘉帝身旁,寅时三刻,一天中最黑暗,夜色最深的时候。他们两人站在寂静无声的庭院里,冷风吹过,草木发出唰唰地轻响。“皇上,再过几日便是冬至,沂国已派人送到聘礼和圣旨,不知皇上打算何时将玖姑娘送过去。”

      “朕还未决定,送她或是送别人过去,有什么区别。”丰嘉帝淡淡的答,语气里已有些不快,好像并不想与温暮青讨论此事。

      温暮青向来是个最会看皇上脸色的,但此刻却变得有眼无珠。

      “当然不同,玖姑娘天资聪颖,武功高强,又是皇上一手调.教出来的,别的女子怎么能比?玖姑娘是此次行动的最佳选择,不是皇上亲口说的嘛?”

      “温暮青,你是在逼朕不仁不义,廿玖跟着朕十几年,为朕出生入死,朕怎么能随便就把她让给别的男人……”丰嘉帝咬牙,“朕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并未当真。”

      “君无戏言,别人可以随口说说,皇上你不行。皇上不舍得让玖姑娘去,是因为皇上怕理亏欠了玖姑娘,还是皇上对她动了真心?”

      “温暮青!放肆!”声音不高,但已经夹杂了浓浓的怒意,丰嘉帝怒目圆睁,而温暮青依然不卑不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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