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辛不是蒜

12、跟谁借的幸福

　　生活重新归位于平淡。
　　李晟敏某日忽然在赵奎贤的怀里抬起明晃晃的眼，“我们走吧。”
　　赵少爷捧着杂志的手顿了顿，却是什么话都没有问出口，只是温柔的抚摸着怀里人的头发：“好。按你说的做。”
　　离别总是件让人伤感的事。赵奎贤虽然对旧友不舍，他也看清李晟敏对李东海的留恋。但他知道李晟敏要强忍着伤感坚持离开的理由，他愿意跟随他的爱人。
　　李东海初闻消息面色一冷，转眼却对上哥哥深深的眼，所有的疑问便全数咽下了。有些事不必说，说出口亦是徒劳。倒是李赫在大力的拍着赵奎贤的肩膀：“别啊，急什么。我们，曾经很久很久没有见面。”
　　说出来，忽然客厅里的四人沉默了。重逢的时候想着，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面了。离别的时候，竟还念着，我们曾经很久很久没有见面。

　　这一场“很久很久”，未免太过干枯粗糙。时间的跨越如此磨砺，竟还像挂在心头的一把刀，似乎即使用尽余生的时光相聚，都无法磨平曾经的这场分离。
　　像过去不曾走远，我们三人在庭院深深的夏夜里，蹲在大宅最隐蔽的墙角边上，偷偷的学着怎样夹起烟头吐出烟圈足以证明我们的虚荣的精神成长；又好像往事不曾血腥，我们兄弟二人在噩梦连连尖叫四起的时候能有父母应声赶到身边，抱住我们安慰，然后我们兄弟两人手牵着手，像连接着未来和过往，在当下的时间里沉沉睡去。
　　或者像某个午后，你在教室吊扇的吱呀声里醒来，发现他们不曾离去，你不曾长大，我们不曾相遇，同桌笑着指着你的嘴，“什么美梦？口水淌了一桌。”那时的我们还年轻，还茂盛，还有梦想，还有爱人及被爱的所有勇气。
　　似乎那些才是真正活着的影像。而现在我们在此地的这场重逢，我和你的这场相遇，都像跟谁借来的幸福一般，患得患失的让我胆战心惊。

　　这个夏夜的沉默显得死寂。四人的心情错杂如窗外的天，才傍晚已乌云密布，一场大雨即将来袭。
　　李东海先缓过神来，“阳台还晾着衣服，我去收拾。”
　　叮咚叮咚有门铃声传来，李赫在忙着帮李东海抢收被褥，对李晟敏道：“你去开门。”
　　赵奎贤推开了门，门口的男子一身全身沾着雨滴，带着鸭舌帽，穿着深黑T恤和淡蓝的牛仔裤。楼道口的灯很暗，赵奎贤略带戒备地问：“请问？”
　　那人抬起头来，眼神有点迷离，似乎他虽然人在这里，心却居无定所。见着了脸，赵奎贤先是一惊，语气却有点放软：“先生，你有什么事？”
　　虽然美貌用于形容一个男子太显做作，但赵奎贤还是不由得把这个词语安在眼前的男人身上。他不是柔弱的，不是桃面，不是丹唇，是棱角分明的精致，眼角眉梢却带了迷惘的气质。
　　正暗自打量的赵奎贤听到那人回话；“这里，不是李赫在的住处么。”
　　他用陈述的语调发问。李晟敏看着眼前这个人，他全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它们闻到了熟悉的气味。李晟敏点头：“对，你找他有事？”
　　“有。”说罢来人忽然摇摇头，“其实也没有。我只是想要给他一样东西。”他的睫毛很长很长，上面沾满了湿气，让人疑惑那究竟是雾气还是泪水。说着来人掏出一个包裹，轻轻抚摸着。
　　李晟敏心中警铃大作，这时李赫在已经闻声而来，“怎么了？怎么了，这是谁。”
　　来人就那样直直盯着毫无防备的李赫在，李晟敏不动声色的往前一步。李东海也凑了过来，发现气氛微妙，再瞄一眼哥哥的神情，不由得也严肃起来。
　　四个人神情各异的与神秘的来人静静的对峙。来人依旧在意味不明的看着李赫在，手中抚摸着牛皮纸包裹动作忽然戛然而止。他伸手递给李赫在，“我愿意交给你。”李赫在莫名其妙的打开，发现竟是一台小型DV。正想伸手去碰，却又一双手先附在DV上，疑惑的看着李晟敏，李赫在才发现李晟敏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李晟敏一句“你是谁，别走！”的怒斥刚要出口，众人才发现电光石火间来人已经不见。李晟敏迅速追出去，却看到电梯静静的停在本层无人按动，而楼道里完全没有人走动的声音。
　　就如平地出现一般，神秘的来人凭空消失了。李晟敏捏紧了拳头，扶着墙缓缓的倒了下来。李东海冲出去扶着他，“哥，你怎么了。”李晟敏看了看他，勉强无比的笑了。赵奎贤的脸色阴沉着，把手里的DV塞给李赫在，“接上电视看看是什么。”

　　李东海扶着李晟敏在沙发上坐下，询问的眼神一直投过去，但却只对上李晟敏紧闭的双眼。李东海微微觉得害怕，哥哥的一举一动代表什么意思，分别这么久，却依旧记得清楚。但到底是什么事呢，让李晟敏既怕面对，更怕自己问起？
　　赵奎贤李赫在和李东海还是把全部的目光放在了屏幕上。镜头里没有出现人的面孔，却是大片大片的海洋，翻滚着的，幽暗深邃的海，一波一波的浪潮，随即静谧地安详。随后是天空，很特别的天空，很高很蓝，纯净如湖泊，没有一丝的起伏和云朵。这长时间的固定视角令人觉得莫名，耀目的蓝也开始异常扎眼。
　　李东海很纳闷，从这个角度看，拍摄者大抵是仰起头来才能拍到这种画面，但是镜头却稳定的没有丝毫抖动，莫非是机械架固定？可还是不对，这样的小型DV恐怕没有必要，也找不到合适的三脚架。当然更重要的是，这些画面的意图是什么？
　　忽然，有庞大的声音从屏幕里传来，所有人吓了一跳。李赫在急忙按下音量键，细细辨认里面传来的玻璃碎地，重物碰撞的声音，以及，镜头忽然倒向大地，随即突兀的，众人看到了天空和海洋以外的事物，全数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片七彩斑斓的花海。风中摇曳着数不清的花骨朵，映着原处苍茫的山坡的轮廓，视线里有一座简单的木屋，其余便是无边无垠的田地里，开满漫山遍野的灿烂。
　　李东海听闻过世人无限向往的普罗旺斯的花海，亦在电视里见过其壮美夺魄。虽然与眼前的场景差之不远，但不禁让人毛骨悚然。镜头就这样被丢弃在这番绝美的场景里，而画面里的声音，却越来越激烈破碎。

　　李赫在觉得那是他此生听过的最具破坏力的声音。声音的制造者，似乎把身边所有的东西都被谁碾压了个粉粉碎碎，但即使这样也无法排遣那人所有的悲愤和痛苦。他的发泄所带来的强大摧毁力反证了他内心痛楚的可怖，李赫在极度不安起来。
　　好容易声音终于止歇，但镜头却无人移动，长久的拍摄着日出日落的远方。赵奎贤开始烦躁，他按下快进键，很长一段时间里，屏幕上便只有快速记录一天太阳东升西落的情景。
　　“这是什么玩意，无聊的恶作剧么？”憋不住里的李赫在心底的疑问刚欲出口，忽然看见了一片火光。
　　所有人都呆了。这火不知从何而起，等到浓烟窜入镜头的时候，火势已经蔓延开了，顺着风缓慢的像镜头推进着。虽不迅猛，但它浓密稳定的吞噬着所过之处，李赫在看见它扑向木屋，心底不禁大叫一声：“不！”却无能为力，所有人眼睁睁看着火苗舔进窗户，木屋升烟，屋顶支撑不住开始坍塌，墙壁上是烟熏炙烤的黑色，最终支架分崩离析，毫无招架之力的坍塌一地。而那火却毫无顾忌地继续往这边逼近。
　　“怎么没有人阻止？摄像机的主人呢，发出声音的主人呢，他们去了哪里？为什么眼睁睁的看着这片盛世美景的花海毁于这并不猛烈的火灾？”李东海开始怀疑这是一场意外，或者是一场犯罪。也许是这片花海和木屋的主人恰好都不在此地，这个DV机是无心拍摄到这一切的证据。
　　但是，随着火势的渐渐逼近，李东海的疑问越冒越大，不对，如果无人在此地，那么这台即将被火焰吞灭的DV，是怎么存活的？
　　这时令人惊悚的情景忽然出现。眼前出现了一双眼睛，神情空洞但形状美好。他凝视着镜头，挡住了那番鲜红大火和浓黑烟雾，他就那样跟你对视着。
　　显然所有人都认出了那双眼睛，正是刚刚那个神秘来人的眼。形状美好线条清晰的明丽轮廓，过目不忘。他的瞳孔是淡咖啡的浅薄无波，这个特写持续了良久，久到李赫在感觉到一阵阵凉气从脚底板无可抑制的蹿满全身。
　　然后，那双丹凤眼的眉梢眼角开始蜷曲，众人看着它渐渐弯成微笑的美好形状，却噙满了泪水。
　　戛然而止的播放。李东海扭过头来看了看面色苍白的的李晟敏，发现那人也正静静凝视着他。李赫在还沉浸在惶恐和不安中来不及回神，倒是赵奎贤，安静的望着窗外电闪雷鸣的天空。

　　李东海扯起一抹笑，双腿却不由自主迈开步伐，他听到自己身体内发出剧烈的挣扎与声响，但这阻止不了他的双手伸向那台DV机。李晟敏觉得脱力，但身心都无法发出任何声音。这宿命一般的人世，他和东海，本不该对任何人或事物有所畏惧。
　　李东海的一触碰到那台机器，不禁在心底尖叫一声。他的身体开始轻微地颤抖，耳边有呼啸而过的风声。

　　李赫在见东海许久立着不动，便伸手去拉，那人转过脸来却是满脸的笑，勉强至极。
　　并没有奢求世间简简单单的放过我们去幸福，却还是没有料想到这份借据的限期如此短暂。
　　李东海觉得自己喉头发涩，眼睛干涸，声音皲裂似那片被火焰吞噬的大地，他听到自己说：“李赫在，那是朴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