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辛不是蒜

11、这般温柔的挑衅

　　烫伤药抹上去火辣辣的疼，饶是李东海再好强也挨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蹲在地上正给他的左脚上药的毛茸茸的脑袋抬起来，“恩？东海，很痛么，要不要我轻一点？”

　　一贯诚实的语气，恳切的表情，李赫在自然的向他确认着他来自身体内在的感受。双手捧着他的脚的动作也从容妥帖，丝毫没有过分亲密的感觉。

　　嗬，真是好一种美好错觉，错觉他们已经相爱许多年。

　　李东海说，“恩，稍微轻一点，有点痛。”李赫在也冲他灿烂，露出了许久不见的牙龈。“你等等，我去给你端一盆冰水来。”李赫在在照顾人的时候，脸上会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亲切。他似乎无比习惯这样的一个角色，在需要成为弱者的时候依从别人的意志和感受，在别人遇到病痛辛苦的时候反而坚韧地令人恐惧。

　　李东海荒谬地想起这样两句话，“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看到李东海脸上若隐若现的笑容。李晟敏猛地转过头去，大踏步的离开。赵奎贤追出去，一把拉住几乎摔门而出正怒气冲冲的摁着电梯的人儿，“晟敏，你这是做什么？！”

　　李晟敏满心烦躁和怒火正说不出口，即使说出来也占不了道理。他忍无可忍的只得凉凉的瞥了身边人一眼，“没什么，我生理期。”

　　赵奎贤细细辨认着他的表情，然后叹了一口气，“如果是关于李赫在，你这样我并也不觉得你不可理喻。事实上，……我也有些恼火。”

　　李晟敏扭头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赵奎贤耸耸肩，“怎么说呢，我只是觉得他太软弱又太狡猾。他软弱地忘记不了一个背弃他的人，至今生活在他从前那般的依附感里。狡猾的却又是，他利用他的那些回忆，塑造了一个别样的自己，欺骗着身边每一个人的感情，尤其是，那些深深爱他的人。”

　　李晟敏听完，狠狠吐出一口气。没错！他心底叫嚣的全是愤怒的火焰。李赫在单膝跪下查看李东海的脚伤，自然的上药，轻柔的手劲，熟稔的姿势，却只是无比因为他曾经经常这样给踢球受伤的金俊秀包扎。他说话时候温柔的眼神，小心翼翼的微笑，却只是因为金俊秀怕疼，一点儿都受不得粗心大意。

　　他拿东海当什么！给金俊秀借尸还魂的容器么？？最可憎的是眼前的两人居然还各自沉醉不醒，一个找回曾经美丽心情将回忆里的温情片段演绎的淋漓尽致，另一个显然已经被这份虚假的情意深深打动，从此更加执迷。

　　李晟敏无意干预李东海的生活和感情。他们兄弟之间这种基本的认同和尊重一直存在，李东海放弃了评论他和赵奎贤的关系，他自然也没有理由对着李赫在抱怨那些太过残忍的真相。但心疼弟弟的情绪压倒一切，却要被生生憋住。憋成一口恶气，真正不知该何处发泄。

　　如此易于识破的温柔陷阱，聪敏如李东海，神异如李东海，怎可能识不破，看不清，想不明？想到这里李晟敏忽然泄气。是啊，自己又在犯什么傻。李东海一定比谁都清楚眼前这般虚妄的温柔，不过是一场伤人伤己的挑衅。但他一脸顺从的神情，相必，是已经真正深陷泥潭，无论是理智还是天赋，都统统失去了效力。

　　亦或是，结局已经看得太情，反而丝毫不在意。

　　四个人回到家之后，李晟敏径直躺上了沙发。意思很明显，李东海必须回到房间的柔软大床上安心养伤。这般孩子气的晟敏总是无比讨人欢喜，赵奎贤微微一笑。

　　李东海被李赫在安置在房间里，脚伤是处理好了，但不知为何李东海的额头竟开始发烫。大抵是前几天接连暴雨，受了风寒的关系。李晟敏好一痛照顾，不知不觉便夜深了。李东海的睡顔苍白的有些乏力，做哥哥心疼的看着，只恨自己前几日言重了，居然跟弟弟置气。房里的灯早就熄了，李晟敏看了看熟睡的李东海，准备离去，却不想右脚踢到一团软软的东西，李晟敏狠狠吓一跳。只听那黑影说，“晟敏哥，是我。”

　　李晟敏忽然很想不无讽刺又明知故问的说：“咦，赫在啊，是你啊。你怎么还不去睡呢？”

　　这样的一句话其实初闻并没什么不同但李赫在听着一定别有一番滋味。李晟敏摆弄文字摆弄久了，自然懂得什么样的字句最能在这种情状里刺激对方。言语能杀人与无形，李晟敏从不怀疑自己的能力。平常他是个软糯和善的人，但关于李东海，他对李赫在的怨气，却是怎样也无法平静。

　　但他咽了下去，他不愿意刻薄，亦不能刻薄。眼前的人是他的弟弟最心爱的人，而他弟弟，是他重要的，甚至是唯一的，他依旧愿意好好活在这个世间的理由。即使他没有办法爱屋及乌，但也不能如此鲁莽行事。

　　李晟敏的眼神明明灭灭，对上李赫在的眼。他心底有很多很多的往事划过，庞大凌乱。他想起曾经那个小小东海明亮的眼，却在自己的疯狂的怒吼中缓慢的被熄灭，一波一波的，被浇湿淋透。

　　转过身去，“你好好照顾他。”李晟敏忍住眼底的酸涩，吱呀一声拉开房门。鼻腔里浓浓的泛酸的时候有人悄无声息的从后面搂住他：“没事的。”

　　如果还有人在你亟需安慰的时候安慰你，不论是隔靴搔痒的或者是切肤之痛的，你就不是世上最痛苦的那一群人。李晟敏轻轻把头靠上温存的肩膀，但那该回抱赵奎贤的双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酒水吧上倒置的高脚杯上，映出李晟敏模糊的脸。

　　有太多人容易沉溺温柔，即使那不过是一种致命的诱惑和挑衅。

　　额头上有触感，李东海依稀察觉的那温柔似乎是一个吻。绵长的，湿漉的，颤抖的。

　　李东海忽然就那样醒过来，但却怎么也张不开眼睛。伏在他面孔之上的李赫在的吻唇，掺着他的眼泪一起，滚烫如烙印刻身。李东海终于有了无比明晰的认知。他的无理取闹的不过是为着一场虚无，世间无论何事都入先来后到，他从不认为李赫在对自己没有情感，他只是不愿意成为爱人心里的第二顺位。但世间太多先来后到，他认识的李赫在生命的前二十年里都是为了另一个人而活着，这样的事实，他如何以为能凭一己之力摧毁。

　　这不是李东海一个人的痛苦，这也是李赫在的痛苦。也许他无数个日夜里都奋力挣扎，但摆脱不了的梦。他忘不掉一个抛弃了他的人，这才是他最大的苦楚。

　　第一个事实就是，也许究其一生，李东海也无法挤下金俊秀占据的李赫在的生命和情感，第二个事实是，李赫在从来不哭，却在这个黑夜里为他不停悄悄流着泪。第三个事实是，自己还是那样爱他。

　　这般想着，心却似冰玉般平静下来。那个吻不知何时结束的，额头还有湿湿的残留，他听着李赫在躺在地板上的声音，黑暗中的时间过得异常漫长。李东海不愿睁眼，他怕睁开眼跟李赫在对视。他只能隔着眼底的黑注目着眼前的爱人沉没在一片浓稠的黑幕里，却反而越看越明亮。

　　如果你爱他，就必须接收他对你并非全部的情感。李东海自诩有颗玲珑心，事情来了才发现竟也经受不住。这种遗憾来自于强有力的感情，而这种遗憾也正遗憾于，如此强力的情感得不到百分之百的回应。

　　不是百分之百，是多少呢？如果金俊秀是十分之七，我能不能占到十分之二呢呢？那这样，我也还是他的第二顺位，不是么？

　　李东海渐渐有了睡意。他开始觉得时间的流逝格外的清脆，他听到内心的暮鼓晨钟，他嘴角带了丝笑容。因为他觉得他开始平静的承担这份情感带来的全部事实。

　　但其实，他只是疲惫到累了。而很多时候，我们并不能准确的分辨出某事某刻我们心底真实的感觉。就像很多事很多人，你觉得他们不小心的擦坏了你一点儿皮，后来回过神来，发现被擦破的是心尖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