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狄亚的眼泪》Medea

5、旧情已去

　　教堂。鲜花。音乐。国王与新娘。
　　祭司身披长袍，苍老的声音微微拉长：“那么——伊俄尔科斯城邦的英俊的伊阿宋国王与科任托斯城的美丽的格劳克公主，众神与所有人会为你们祝福……”
　　温柔的新郎这要俯下头去亲吻自己娇弱的新娘，一个冷冷地声音却冷不丁地从宫殿门口响起：“祭司大人错了。也许众神与人们都会为他们祝福，但是——我不会。”
　　伊阿宋尚在震惊中未回过神来，而白发苍苍的科任托斯城国王克瑞翁已经颤巍巍地拄着拐杖高声怒吼起来：“你这魔女，你凭什么到这里来？！”
　　喧闹的大厅顿时鸦雀无声，大家似是心照不宣地回过头去——那个逆着光站在门口的美丽女子就是传说中的魔女美狄亚吗？那个一身黑衣黑裙的女子，披散着一头金黄色的柔顺的卷发，大红的丝带系在她白皙的颈脖间。她的表情啊，即便只是冷然都不能阻挡她的艳光四射，那若雪的皮肤，那碧绿的眼瞳，妖娆的身姿……她身后厚重的大门雕刻着的是精致的盛放的蔷薇花，而此刻看起来仿佛都是黄泉边如血的曼珠沙华。
　　美狄亚却忽然微笑起来。涂了厚厚的红色胭脂的嘴唇轻轻抿着。
　　她盈盈的，慢慢的，朝她的国王伊阿宋走过来。年迈的老国王正怒发冲冠地想冲过来，其他的宾客亦纷纷向起身，而她只是安静地微笑，戴着黑手套的左手轻轻一挥，绿色的光芒如熏香的香雾一般闪现在她的指尖，大殿上除了她与这对新人，其他的人顿时都失去了动作，如同雕像一般静默不动了。
　　格劳克公主早已泣不成声，看着步步逼近的美狄亚，几乎要昏死过去。而本想后退的伊阿宋顿时成了英雄，一步不退地抱着他楚楚可怜的新娘，说：“美狄亚，格劳克是无辜的。她只是个小公主，你不能……”
　　“公主？！”美狄亚笑意更浓了，她声音细细地说：“公主么？伊阿宋，你真是我聪明的爱人。那你记不记得从前有个叫美狄亚的公主？”她浅黛色的细眉因为笑容而更加弯曲。她不动了。隔着十几米远的距离，她看着伊阿宋，他们之间，一道一道的光柱明媚地停驻，粉红色的花瓣纷纷扬扬，衣着端庄的客人们姿势古怪。她不笑了，声音清晰地问：“伊阿宋，即便如此，当初的一切我也不后悔。现在，我问你，你如今的决定，不后悔么？”
　　伊阿宋放下了抱着格劳克的双手，上前一步，仰起了头，他说：“对。”他甚至安慰地想着，早晚他也会被这个恶毒的女人杀掉，他宁愿这么死去。
　　美狄亚挽起嘴角，眼角一挑，她媚笑着，说：“如你所愿。”美狄亚的金发刹那间飞扬起来，如同是恶魔的翅翼，她高高伸起自己的左手，极快地划了个光圈，指尖一翻，偌大的光球飞快的朝伊阿宋飞来——
　　当然不是射向他。那光球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然后直直地砸向了伊阿宋身后的新娘。格劳克甚至只来得及惨叫一声，身上华丽的礼服已经开始燃出绿色的火焰，新娘白皙的皮肤与番红色的长发很快也在火焰中萎缩灰败——她变成了灰烬。
　　伊阿宋吃惊地回过头，只是看到了一堆灰烬。而他很快又回头，双眼怒瞪地看着美狄亚，怒极反笑，只是双眼中却不见一丝伤悲。他道：“接下来呢，到我了吧！”
　　美狄亚挑衅似的看了他一眼。双手一拍，两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就已经叫着“父皇”，“母后”欢快地奔过来，金色与褐色的短卷发在两颗小脑袋上柔柔地闪着光。美狄亚看着伊阿宋，眉眼弯弯地笑，长发飘飘。
　　那一霎那，伊阿宋的表情真是好看——他那骤然长大到极限的双眼，额头上爆出的青筋，以及那脱口而出的一声长长的“不——”。
　　美狄亚一边笑着，笑得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一边伸出双手，两个天真的孩子高高地悬起在了半空中。孩子们不明所以，高兴地大叫着。
　　伊阿宋狂叫着“不——”，连跪带爬地想要过来阻止。
　　说时迟那时快，在伊阿宋跪下来的一瞬间，美狄亚黑色的手套下素茜红的长指甲轻轻一颤，两手各飞出长长的绿芒，如同尖刀一般刺向两个孩子的心脏。
　　刺入的一瞬，并没有声音。
　　而伊阿宋和孩子，在同一时刻都没了声音。
　　伊阿宋脱力一般地趴在地上，脸上是狼狈的泪水。
　　美狄亚缓缓张开手，脸上是得胜的笑容。两个孩子睁大了无辜的双眼缓缓掉落到他们最亲爱的母后美狄亚的怀抱里，如同不懂情感，不会背叛的木偶，失去了呼吸。
　　伊阿宋漂亮的双眼有着海草一般的潮湿。他卑微地抬起头，声音沙哑地说：“美狄亚，至少留下孩子……我求你……”
　　美狄亚慈母一般抱紧了两个孩子，亲吻着他们的额头，不再微笑，不再说话，甚至不再看伊阿宋一眼。她缓缓地腾空，在她飞起的那一刻，阳光骤然消失。宫殿外变成了沉沉黑夜，只能隐约看得到一轮冥月。一辆闪着金色光芒的龙车忽然出现在宫殿前的半空中，美狄亚一只手抱着两个死去的孩子，朝车上飞去。伊阿宋在地面上疯狂的叫喊她已经听不到了。
　　她在飞。她看着那温暖而灿烂的光芒，那光皎洁得如同满月的月光，仿佛她奔向的不是这华丽的龙车，而是十几年前她宫殿里的圆圆金镜，那镜子里，还会有着伊阿宋微笑着的幻影。
　　她的黑色曳地长裙长长地后摆飘扬起来，她忍不住伸出未沾一滴鲜血的左手摩挲着眼角。
　　——我，再也不会为任何人流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