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悱恻》Monica小末

2、下

　　夜深了，我披了件衣服坐起身，沈寒在身旁睡得很熟。他皱着眉，表情就像个完全不设防的小孩子。我心里一软，那种奇怪的感觉又一次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我有些烦躁地缓步来到了厨房。阴冷的月光透过阳台的窗一块块印在地上，飒飒的冷风一丝一丝从窗缝中钻进来。我裹紧了衣服，目光扫过下午刚从商店里买来的刀具。我缓步走过去，脚步轻微有些颤抖。它们在月光下森森地发着银白色的光，锋利异常。我轻轻捏起一把三寸长的水果刀，婆娑着刀锋。

　　“睡不着？”一个没有温度的怀抱从身后裹住了我。

　　当啷——！水果刀掉在了地上。我惊慌失措地回过头，正对上沈寒满含深意的眼眸。“拿着刀做什么？嗯？”

　　“没、什么，”我心虚地低下了头，睫毛下一片黯然。“想削个苹果来吃，算了，没有胃口。”我不着痕迹地轻轻挣开他的怀抱，头也不回地回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彻夜未眠，我熬得很辛苦。天快亮的时候，我隐约听到沈寒正窸窸窣窣的穿衣，紧接着，门锁落下。我知道沈寒走了，心里一松，这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自7年前与沈寒分手后，就落下了这个毛病，夜里完全失眠，白天却昏昏欲睡。

　　是的，我一直都很恨他。恨他分手后多年的不辞而别。也恨曾经那么深刻的感情，一旦结束，竟仿佛没有存在过一般。这些年来，我没有一天不是在仇恨里度过。直到那次雨中相遇，看着他的泪水，我已经完全动摇。谁知道，那天之后，他竟再次完全失去踪迹。我发疯了一般找遍了两个人曾经一起走过的所有地方，却一无所获。我明白，我又一次狠狠地输给了他。

　　不是没有尝试过自杀，可是每一次再睁开眼睛，都会发现自己仍然活着这个冰冷的世界上。就这样，浑浑噩噩，有如行尸走肉般活着。直到几天前，收到了沈寒的短信。

　　“凝飞，你到底在哪？我怎么都哪里都找不到你！”他在短信里面如是说。

　　我心里百味杂陈，却只是一味对着手机冷笑：沈寒，你又何苦一次又一次戏弄我呢？

　　我计划好了一切，谁知到了紧要关头，却畏畏缩缩地没能下手。

　　醒来的时候太阳刚刚落山，我看着镜子里面自己苍白的脸庞，顺手拢了拢波浪一般的卷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忽然眼尖地看到，房间的角落里，隐隐约约有一团黑影，并且正渐渐扩大。

　　我长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徐凝飞，你一定知道，什么死法是最痛苦的，对吧？”沈寒的声音幽幽地在身后响起。

　　我艰难地回过头。沈寒就站在镜子里，脸色青黑一片，一动不动，毫无表情地望着我。我无声地狠命摇着头，踉跄着后退，却绊倒在床上。

　　沈寒一点点朝我逼近。而我，已经一动都不能动。

　　黑影还在扩散，已经侵蚀了大半个房间，所过之处，破败荒芜一片，墙上遍布着斑斑驳驳的暗红色血迹，角落里还挂着破碎的蛛网。

　　“你一定也知道，我是怎么死的，是不是？”沈寒冷笑着慢慢抱住我，冰冷的手臂贴在我身上，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一直都觉得不对劲，是呼吸，从昨晚开始，这个家伙就没有一丝呼吸。开门的时候，熟睡的时候，没有呼吸声，甚至连胸膛的起伏也无。是了，沈寒已经死了。早在一年半以前，就死于一场车祸。

　　那天，我们深情相拥，终于打算重新开始，然而天不遂人愿。一辆卡车从角落里斜斜地冲了出来，飞速朝我们驶来。而沈寒的最后一个动作，就是以最快的速度推开了我。

　　我的眼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转过身紧紧抱住他，竟花光了我所有的力气。那场车祸，是我心底永远不愿再想起的痛。我不愿意承认他已经死去，固执地认为是他又一次抛弃了我，宁愿被他背叛，也不愿意他死。

　　我泪眼婆娑地抬起手，手指轻轻划过他英挺的眉目轮廓，那目若朗星的英俊脸庞此刻破碎不堪，满是鲜血。只有那双眼睛，还一如既往地深邃非凡。我的心也在滴血，哽咽着问道，“傻瓜，为什么要推开我呢？你明明……可以逃开的。”

　　他笑了，轻轻拉住我的手，贴在他的脸上，“是啊，为什么呢？虽然明知道你不会再痛，却仍然不舍得你受伤。”

　　不会再痛？我疑惑地看着他？头却忽然剧烈地疼了起来，身体一阵撕裂的感觉，像是什么东西碾过一般。我捂住额头，差点痛死过去。那团黑色的阴影已经弥漫了整个房间，满墙血迹居然构成了一行行血字：“沈寒！我要你陪我一起死！”字体竟无比熟悉。

　　腥臭的气息越来越重，我迷茫地看向墙角。那是一具腐朽不堪的尸体，空洞的眼眶里似乎有着数不尽的怨恨。她长长的波浪一般的头发干枯的好像稻草，身体零碎不堪，身上穿着的，竟赫然是我跟沈寒分手那天的碎花裙子。

　　“你忘记了吗？”沈寒在我耳边幽幽地说，“早在七年前我们分手的那一天，你就已经死了，死于一场车祸。司机带着尸体畏罪潜逃，偷偷藏到一所废弃的老房子里。这里，根本不是你的家。”

　　“不！”我吼道，“我不信！你骗人……骗人……”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我想起来我的七年：没有人愿意跟我说话；总是一个人在这个老房子里面徘徊；从不工作，总是自杀，却一直“活着”；白天昏睡，仅有的活动几乎都是阴雨天或者夜里；就连一年半以前跟沈寒的那次相遇，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知道他工作的地方的。

　　我慢慢坐了起来，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满身是血，脸孔破碎，竟没有一个地方是完好无损的。沈寒也坐了起来，用手揽住我的腰，下巴靠在我的肩膀上。“傻瓜，我来陪你了。还记得我说过的话么？无论要我怎样，你都不要再离开我，永远不要……”

　　几年后，公安局终于破获了一起多年前的交通肇事案。终于冲进那所犯罪嫌疑人供出来的老房子后，在场的人全都吓呆了。只见血迹斑斑的屋子里，一男一女两具骸骨静静地躺在床上，深情相拥。直到阳光照射进来的那瞬间，同时零落成灰，缠绵悱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