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凤》前溪岸

1、第一章

　　2007年夏天的一个早晨，她牵着外孙女站在我家后院，与我母亲聊天。她穿着桃红的绸裙，藕合色的针织衫，亮晶晶的耳环垂下来，在她白皙的颈脖边，晃过来，又晃过去。
　　我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她。这乍见之下，有些茫然，又有些惆怅，仿佛时光哗哗倒流，她依然是我记忆中那个婀娜颀长的少妇，比这左邻右舍的妇女时髦一点、做作一点、不安分一点，每日清晨夹着一个小巧的手提包离家而去。在她鲜妍的裙裾边，我看到了80年代，市场经济在浙东南沿海疯狂生长的80年代，她是那个布衣夜行的孤身女子。每天清晨，她推开后院的柴门，拽紧手里的包，顶着蒙蒙亮的天色走八里路。到集市开张的时候，她在区里最大的海祥烟行安然坐定，在闹哄哄的人群间，在号称浙东南经济命脉的104国道线边，八面玲珑地揽客，柔媚地笑。
　　从80年代到90年代中期，那漫长的十余年里，她很少在家。她以一个抽象的形式出现在我的童年，在那抽象的意境里，她是村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那个有血有肉的她，一直远远地背对着我，在我童年的记忆中，留下一个若即若离的模糊背影。
　　她是我的近邻，我家后院紧挨着她家的菜园子。我记得小时候那儿有一片水洼，她的养父在水边种了葡萄、美人蕉和娇艳的罂粟。两栋日显陈旧的二层楼房里，进进出出的，只有两个人，两个鬓发苍苍的老人，她的养父和养母。养父是个固执倨傲的老头，原是县汽车站的司机，退休后，由她的丈夫接了班。她的丈夫是倒插门，老实巴交，手指间长年夹着一根7分钱的雄狮烟。她有两个女儿，一直是养母照看。村子里好多女人都羡慕她，上无公婆刁难，下无儿女牵绊，丈夫又有难得的铁饭碗。只可惜，她不知足，不肯做宜家宜室的贤妻。她高中毕业，当过赤脚医生，进过文宣队，也贩过煤，脸上总有一种不安分的神气，整天喜欢和红旗鞋厂的那些“办厂能人”混在一起。好些年，村里那些或真或假的流言大多离不开她和那些男人的韵事。在旧价值崩解、新价值来不及萌生的80年代，她是游离于妻子、情人和红颜知己边缘的水性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