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壤之花》文*

4、中央广场

　　伊利亚带着艾塔来到几条街外的工匠街，他一边走一边说：“除了一些比较特殊的街道，其他都是住宅区，也是可以乞讨，但是来往经过的人比较少，所以钱不会太多，也因为人少，若要偷窃比较不好下手，但是倒是很适合在得手后逃到此处。”

　　他转过头对着艾塔说：“偷窃也是我们乞丐重要的谋生方法，你要记好这些街道，以便逃跑。”

　　艾塔边走边看着这些弯弯绕绕的巷弄，她觉得这些屋子看起来都一模一样，也没办法分辨街道有什么不同，黄土地上积着一摊摊积水，每条街都差不多，又脏又臭。

　　“小心脏水！”

　　艾塔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伊利亚一把拉开，他抬头朝楼上泼出脏水的妇人破口大骂。

　　脏水混着污浊的粪便散发出难闻的气味，伊利亚咒骂几声，他推着艾塔赶紧离开“你以后反应要快些，那些见鬼的白痴根本只是喊好听的，你自己要随时注意。”

　　他粗鲁地一路拉着艾塔离开那恶臭的散发范围，来到工匠街，打铁铺、裁缝铺、木工铺，工匠们在一楼的零售店面上向着大街叫卖，还有抱着商品来往于城镇间的行商。

　　市民们已经出门了，来来往往地挤在工匠街上，伊利亚说：“这条街和商业街的条件差不多，不过商业街的人一般比较会有多余的剩钱，但整体来说相差不大。”

　　走过工匠街，伊利亚带着艾塔来到一处雄伟的中央广场，广场上摆着一排排的长摊贩，多是看起来贫穷的农民，摊上摆放着零星几样的水果蔬菜或肉类。在这里买卖的市民比起商业街多了好几倍，摩肩擦踵地挤在摊贩前。

　　伊利亚拉了艾塔挤进去，他挤到一处蔬菜摊子前，那卖蔬菜的农夫一看见伊利亚便愁眉苦脸地说：“伊利亚，又来买蔬菜啊……”语气里有浓浓的苦闷，好像一点也不欢迎他似的。

　　相反地，伊利亚亮出他一口白牙，笑得森森地，摆明要来宰人，他欢快地向农夫大叔喊：“老韩森，把最新鲜的蔬菜拿出来。”

　　老韩森眉毛皱成八字形，无奈地说：“都在摊子上，你来晚了，我没有什么存货了，你看看吧。”

　　伊利亚瞇起眼，笑着说：“老韩森，你别骗我了，我可是来买过好几次，你会把一些特别好的留下来骗你夫人说卖不出去吧，我下次可是要跟韩森夫人说啰。”

　　老韩森吓了一跳，整张脸皱了起来，苦着脸说：“怕了你了，可怕的小豺狼。”他弯腰从摊子下拿出几个一看就特别新鲜水嫩的蔬菜说：“我最好的货都在这里了，再多就没有了。”

　　伊利亚低下头，仔细地翻翻捡捡，然后他拿着个卷心菜皱着眉头说：“老韩森，你这菜叶有些黄了啊。”

　　艾塔凑过去一看，只不过是一片叶子边缘有些破损罢了。老韩森一看脸都红了，他鼓着腮帮说：“你可别想胡弄我，我这些真是最好的货。”

　　伊利亚再拿起胡萝卜和洋葱，东挑西拣批得一无是处，末了把东西一放，对着老韩森说：“老韩森，我也不绕着弯子说话了，你这些算不上最好啊，你怎么说也该算我便宜些吧。”

　　老韩森气得要拿洋葱砸他，“见鬼的，老韩森要是拿次等货胡弄你，便要我给家里那婆娘管一辈子！”

　　伊利亚嘻嘻一笑说：“你现在离这境界还远吗？这样吧，我来你这买这么多次了，以后还来，而且还在韩森夫人前给你说好话怎么样。”

　　老韩森嗫嚅着，最后受不了伊利亚的白牙闪光攻击，只好以市价一半的价钱卖给他，一拿到东西，伊利亚马上绽放出最最可爱的笑容，“我就知道韩森大叔对我最好了。”

　　他本来就生得极好，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金发，泛着粉的细腻白皙肌肤，让他整个人好像小天使一般。

　　艾塔在一旁看伊利亚变脸，很少对新事物感到兴趣或惊讶的她也有点佩服了。

　　一个高个子站到伊利亚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说：“伊利亚，又用你那张天使面孔骗人了？”

　　伊利亚马上转过头骂道：“艾佛丝！你哪只眼睛看到了？马上把它挖出来塞你屁/眼去！”

　　艾佛丝是一个卷发圆脸，脸上有着雀斑的壮实女孩，她好脾气地笑笑，“你嘴巴还是那么坏。”

　　伊利亚一把把她推开，“你知道我嘴巴坏不坏？你跟我很熟吗？”

　　她有些难堪地对伊利亚说：“伊利亚，我们都认识那么久了……”

　　伊利亚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他鄙夷地看着艾佛丝，好像她是路上一堆档到大家路的狗屎，“认识？那是你自己缠上来的，我有说过我认识你吗？别自作多情了。”

　　艾佛丝脸上一红，她不服输地看着艾塔，有些咬牙切齿，“那她呢？她跟你认识又有多久，我听说她住进你家了，你还没出嫁，怎么能……”

　　伊利亚翻了个白眼，艾塔可以对天发誓那个白眼完全看不到一点瞳孔，他高声骂道：“那跟你有关系吗？你是我的谁？你再多问一句我的私事，我发誓我会把你见鬼的嘴巴撕烂，把你的肠子从□□抽出来，塞进你眼睛里！”

　　伊利亚怒气冲冲地一把拉起艾塔，带着她东钻西跑，一下就远离市集了。他拉着艾塔最后停在一个教堂前，这栋高耸的建筑物从艾塔一进萨库斯堡就注意到了，这是全城的中心，没想到靠近一看，更显伟岸，人类渺小的身影在这栋建筑物的面前小如尘埃。

　　伊利亚抬起头一看，不屑地一撇嘴，他低声说：“见鬼的跑到这里来。”

　　他看着艾塔还在盯着大教堂大门上的圆形巨大玫瑰窗，一把把她拉走，到远离教堂一些后才说：“那里跟我们没关系，你一辈子都踏不进去，别看了，以后也不准来。”

　　艾塔疑惑地问：“为什么？”

　　伊利亚把嘴角弯下来，斜眼看向教堂说：“我不信神。”

　　艾塔没有发话，伊利亚有些惊讶，他本来想着要是艾塔大惊小怪，他准要把艾塔赶出去的，没想到艾塔对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一点反应也没有。

　　艾塔的确没什么感觉，她家附近没有教堂，但是村民们会走下山去礼拜，当然艾塔永远是顾家的那一个，她曾经听起贝丽夫人谈神，她只是疑惑，那个天底下最法力无边的人怎么没有来带走自己呢？

　　伊利亚看艾塔没有反应，不禁嘴一张，一连串地都倒出来了，“教堂里的那些修女，只会满口仁义，事实上根本没来过我们贫民区，天主说要爱世人，我们根本不包括在那些世人里，盖大教堂死了好多人，大家天天给他们捐钱，都去哪里了？修女修士们比家养的猪还肥，而我连肥肉都没吃过！”

　　伊利亚喘口气，下结论说：“总之你别对那里抱有期待，通通都是狗屁。”

　　艾塔点点头，虽然她从来没期待过什么，很久以前她就知道，除了自己，没有人能够帮她，所以她并不会对任何人任何事物有所期待。

　　在大教堂的左方，是市政厅，比起大教堂少了点庄严气派，这里伊利亚也不太明白，市政厅的运作他从没接触过，也不可能有机会接触。

　　伊利亚要介绍的，是在市政厅前的一个石柱，石柱的上方放着一个铁制的十字架，十字架的上头，站着一只风向鸡，一边是像人的手掌一样的东西，另一边是一把剑。

　　伊利亚沉着脸说：“这里是萨库斯堡的行刑场。”

　　他指着另一边的行刑台，台上赫然挂着一具干枯的尸体，发出阵阵腐臭，铺天盖地的乌鸦争相抢食腐肉。

　　伊利亚指着那具尸体说：“曾经，他是我的邻居，现在，他吊在这里已经十多天了。”

　　伊利亚郑重地看着艾塔，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像我们这种贫民，特别你还是外地人，特别容易被抓去当作嫌疑犯，一但被抓去拷问，基本就是定罪了，就算你不招供，也会在拷问时被活活折磨致死。”

　　伊利亚脸上满是怨毒神色，他喃喃地说：“这些狗屁的官员，找不到犯人的无头公案就随便抓人顶替，就因为我们死不足惜……”

　　伊利亚抓着艾塔的手渐渐收紧，紧紧地陷入艾塔的手腕，“我们偷窃、乞讨，都很容易被有心人盯上，特别是偷窃，但我们不得不偷，乞讨到的钱根本无法维持生活，就算要找工作，也不会有人雇用我们，像我们这种贫民街出身的，除非学到一技之长，要不然就是靠乞讨或□□过活。”

　　“做苦力、做仆人也是贫穷，我曾经给一个骑士做过仆人，他竟然还穷到要我上街乞讨，服侍一位修女，她竟然对我……”

　　伊利亚转过头来看着艾塔，盯着她半晌，伊利亚的眼里有着小小的火焰，那是对生命不公的控诉，他看着艾塔，艾塔同他一样贫穷，甚至更穷，可是她的灰蓝眼睛依然如最平静的大海一样无风无浪。

　　艾塔缓缓开口了，这是她这几天来第一次想尝试讲话，“我想活下去，不管为什么，我就是想活下去。”

　　乍听之下好像很突然，但是伊利亚想了一下，是啊，他见鬼地忍受这狗屁生活不就是为了活下去吗？要是他憎恶如斯，那不如选择自我了断算了，一切都是为了生存，为了活下去。

　　伊利亚笑了，他对这个有些古怪的沉默女孩有了些许好感，“没错，见鬼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