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壤之花》文*

1、离开村庄

　　“艾塔，你这个可恶的懒鬼！你去砍柴了没？家里的柴火早就不够用了，我真是倒了霉才会养你这个没用的废物！”贝丽夫人刻薄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在每时每刻使唤艾塔。

　　此時艾塔正在院子里处理抓到的野兔，野兔无助的眼睛转动着，贝丽夫人走过来时正看到她一手抓住野兔的脖子用力一拉，鲜血溅上她的脸颊。

　　贝丽夫人感觉一阵恶心，这个从山林里捡回来的野孩子一直让她感觉像只小野兽，就像现在她可以用双手肢解兔子连眼睛也不眨一下！贝丽夫人不由自主升起厌恶之意，口气更加恶劣地说：“你耳朵聋啦？今天不砍柴回来你今晚就不用吃饭了！”

　　闻言她高声应了一声以示响应，虽然贝丽夫人早就忘了她今天交代给艾塔的一连串事情让她根本来不及去砍柴，但艾塔不会多嘴辩解什么，因为她早就习惯了。

　　她的身后，是白雪皑皑的巴德雷山脉──那是一个法亚克王国最贫瘠的地方，农民都说这里的土壤极难耕种，只有生命力旺盛的杂草才能生存，山上干冷的空气让此地的生存条件更为艰辛，整个巴德雷山脉空旷的土地竟没有一个贵族愿意在此建立领土，但是，巴德雷山脉还是有那最最穷困的人们在此地生存，那就是此地唯一的村落──塔斯维克村。

　　塔斯维克村的人民世世代代在这里居住，虽然没有领主的保护，但她们相信就是最凶残的盗贼也不会千里迢迢来劫掠这贫穷的村庄，这里的村民安心地居住在这里，除了她们要比其他农民劳动上两倍的农活以外，她们与法亚克王国可怜的农奴没什么不同，甚至更穷。

　　她从小生长于这个村子，艾塔是个孤儿，被“善良的、充满爱心的”的贝丽夫人收养，为此，贝丽夫人不遗余力地压榨艾塔的劳力，相比于农民饲养的家畜，她做得更多，用贝丽夫人的话说就是“那小杂种理所当然要回报我这个善良好心的夫人，要是没有我，她早就饿死了。”

　　匆匆清理完兔子后，艾塔就提着柴刀准备走上几里路去搜集到足够的柴火，她一离开迎面就遇上薇尔丹──贝丽夫人的女儿。

　　薇尔丹一看到她马上皱着眉倒退几步说：“艾塔，你身上好臭。”

　　虽然同样长于农家，但因为艾塔一人包办了大部分农活，使得薇尔丹竟然被养成一个娇惯的女孩，她注意自己的头发多于每期的收成，但可惜的是，就算她一天梳她的头发几百次，还是改变不了头发毛躁无光泽的事实。

　　她沉默地看着薇尔丹，与其花时间在薇尔丹身上，她宁愿尽早砍完柴好让自己能早点睡觉，艾塔不喜欢做无用的事情，她知道不管花多少时间也无法让薇尔丹明白她的干净衣服是艾塔的终年肮脏换来的。

　　她的眼神让薇尔丹一阵害怕，那雙灰蓝眼睛里看不到一点人类的情感，她注视着自己，就好像注视着她手下待宰的兔子。薇尔丹虚张声势地咒骂几声就逃回屋子里，喔，向上帝发誓，她永远不会喜欢那个可怕的野孩子！

　　艾塔赶在日落前砍好柴，正要走回塔斯维克村时，她竟看到陌生人──一队提着刀，拿着弓的陌生人，要知道这对偏远的巴德雷山脉来说是非常稀奇的事情！

　　她躲到树后，听到那群人的领队在商量“杀光”、“抢劫”的字眼，她很快就明白这队人的身分，她们是强盗！

　　她依着自己对村庄的熟悉，赶超小路跑回村庄，但因为背了大量的木柴，还是不够快，她到的时候堪堪赶上强盗进村，有眼尖的村民大呼小叫地叫大家快跑。艾塔跑回贝丽夫人的小屋，那是用茅草盖成的房子，显然防御力不足，但她真的不知道该躲哪里。

　　她用力地敲着门大喊：“贝丽夫人，求求您，让我进去，我是艾塔。”她的声音因为久不开口而嘶哑。

　　门后传来贝丽夫人的声音，“艾塔，这个房间藏不了人了，你自己去找地方躲着吧。”

　　艾塔呼吸滞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过来，她早就料到贝丽夫人的无情，毕竟她向来把艾塔当做是家畜，没人会对家畜付出感情。她马上开始思考，她该躲到哪里？

　　她很快看到不远处伯莎夫人抱着自己的女儿倒在路边，鲜血已经流干，她马上当机立断，用柴刀砍了自己一刀，顺势在地上滚了一圈，伤口虽然狰狞却不深，她藏身于伯莎夫人身后，用她们的血染湿自己。

　　浓重的血腥气弥漫鼻尖，艾塔一动也不动，张着眼看着天上盘旋的秃鹰，天空是悲惨的青灰色，彷佛在哀悼这个小村。

　　面色狰狞的盗贼提着大刀闯进那个把艾塔赶出去的所谓的“家”，脆弱的木板门经不住盗贼的用力一踢，随后，艾塔就听到几声凄厉的惨叫。

　　“不要啊！求求妳们别杀我，我把所有财产都给你们。”是贝丽夫人。

　　“妈！妈！我不想死！”是薇尔丹。

　　哭号夹杂着盗贼们粗鲁的咆啸，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因为紧张，黏腻的冷汗流得艾塔满手都是，她的心脏砰砰直跳，大声得简直让艾塔以为会让盗贼听到，她屏住气息，小心翼翼地扮演最完美的死人。秃鹰停在她身边，歪头看了看她，艾塔知道秃鹰会啄食受伤的动物，所以艾塔早已做好了准备，但身上的肉被迫剥离身躯还是让艾塔痛彻心扉，为了活下去，她强忍着。

　　单方面的杀戮结束，盗贼们从屋子里鱼贯走了出来，看都没看艾塔一眼，没有人会去在意一个被秃鹰争食的尸体，闹哄哄地朝村子的另一个方向去了。小小的村落无力反抗，发出临死前的微弱吶喊，被杀害的村民脸上永远留着恐惧的表情，她们颓然倒在地上，再也无力爬起来捍卫她们的家园，任盗贼洗劫一切的财物。

　　艾塔耐心地用耳朵仔细聆听，一直到她觉得再也不会有任何人出现，甚至连死人都不会叹息时，她才爬起来。

　　木门板静静地躺在地上，艾塔踏过去，走进屋里，贝丽夫人从肚子被一刀划成两半，肠子和血淌了一地，有些肠子还被人踏烂了，薇尔丹的肚子上开了个大洞，血已经流干，眼泪和鼻涕黏腻地干涸在脸上。

　　艾塔没有因为贝丽夫人的死而感到庆幸或幸灾乐祸，就算她们把她给赶了出去。她也没有感到悲伤或是难过，就算从小扶养她长大的贝丽夫人尸首分离，和她一起长大的薇尔丹已没了呼吸。

　　她没有感觉到一点情绪，她只是接收到讯息，然后做出反应。贝丽夫人和薇尔丹死了，强盗走了，她很快决定要先处理伤口再搜刮屋子，看看还有没有剩下些什么。

　　她拿了旧布条仔细包扎了自己，还好伤口不深，血并没有流很多。

　　她在厨房里找到半条干透了的面包，这种粗食盗贼们是没兴趣的，然后，她在贝丽夫人惯常藏东西的被单缝隙中找到几枚金币，显然，盗贼们对检察每一张破烂棉被没耐心，最后，艾塔在薇尔丹的脖子上找到一条琉璃石项链，薇尔丹今天穿着高领的衣服，项链被严严实实地藏在衣服下。

　　项链的链子和薇尔丹毛躁的头发缠在一起，艾塔有些生气，她用力得一拉，薇尔丹的脑袋以非常不自然的角度往前倾，这让她看起来有如做工失败的娃娃，艾塔没有耐心一点一点地把链子和头发的结解开，所以她一脚踩住薇尔丹，两只手齐齐地一扯，薇尔丹的头发被艾塔扯了一大半下来，此时的薇尔丹再也没有她往日夸耀的样子，垂头丧气地倒在地上，毛燥的乱发间露出一大半头皮。

　　她坐在椅子上，咬了一大口面包，配着存在厨房的带些黄沙的水，艾塔开始细心地把薇尔丹肮脏的头发从她的链子上拿下来，没错，她的链子，只要是自己的东西，艾塔一向很有耐心，血腥味让艾塔有些不舒服，但她觉得还没有不舒服到要让她出去的地步，总地来说，艾塔是很随遇而安的。

　　吃完面包后，她绞痛的胃才好了些，她坐在椅子上想她应该要离开，艾塔看了看死去的贝丽夫人和薇尔丹，她们才刚刚死去，尸体还很新鲜，甚至血液还是红色的，艾塔很快地做了个决定，她从厨房拿了把刀，处理她们的尸体，她把肉割了下来，切成肉条，并且处理了下做成腌肉，这些腌肉够她吃上十几天了。

　　巴德雷山脉一向贫瘠，就连今天的野兔也是艾塔跑了几个山丘才抓到的，离开这里的话不知道要走多远。艾塔一向习惯做好准备，在她眼里，贝丽夫人和薇尔丹死后就只是等于肉而已。她的思考方式有时比较近于野兽，为了活下去，她什么事都感做。

　　做好一切后，艾塔从贝丽夫人的屋子走了出去，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个她待了十四年的地方。

　　村子里还有好些房屋，她一间间仔细地检查，去掉一些带不走，过于笨重的东西，艾塔成功地搜刮了一些钱币和饰品，便于携带的硬面包数个。

　　她站在村落的出口，一时之间有些迷惑自己要不要离开，艾塔从没出过村庄，她不晓得村外有什么，她转回头看看村子，村民歪七扭八地躺在路上，屋旁，流出的鲜血混着黄沙让人感觉恶心，这个村子就像所有偏僻的村子一样，又穷又脏，只是现在，更穷更脏，她摇摇头，然后脚步不停地走出村落。

　　她站在岔路上，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她没有任何亲戚、朋友可以投靠。事实上她除了贝丽夫人和薇尔丹以外，她没有任何可以称得上熟悉的人。村里的人？艾塔并不觉得她们拿着扫帚和石头丢她是和她熟悉的方法。

　　没有父母和没有任何出身证明的小孩对这个单纯而愚昧的村落来说是个污点，艾塔被视为村子的不祥，所以她从小到大几乎没有接收过来自这个村庄的善意，因此她离开的脚步是坚决的。只是，要去哪？

　　她回想过去村民进城的道路，虽然艾塔并不明白城里有什么，但每次村民们回来总能换回一点钱币，所以她想城里的钱应该是比较多的吧，她决定进城，村民们过去是用马车走上几天，艾塔是用双脚，但没关系，她早已习惯了，从小开始，艾塔就必须一个人做上两个人的工，用于报答颐指气使的贝丽夫人和不事生产的薇尔丹，她准备好粮食和水，她想她应该能走上十几天。

　　贫乏的黄土路旁是一望无际的荒野，枯黄的草地满山遍野，开着紫色小花的欧石南点缀其中，有如弥漫的紫色薄雾，空气很纯净，彷佛除了草味就剩不了什么，艾塔一步步地走着，此时她感觉到久违的快乐，这种让脸上表情不由自主地放松地情绪她并不常感受到，但此时她觉得快乐，离那个村落越远她就越快乐，至少现在是她选择进城，她选择的这条路。

　　天空很高，路很长，放眼望过去没有一个人，艾塔指着路说：“我的路。”她握紧脖子上的项链说：“我的项链。”她拍拍身上的行囊说：“我的行李。”艾塔感到快乐，这是她这一辈子拥有的最多的财产，她向着城走，她相信她会拥有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