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事（上）》雨令

6、伤逝

　　再到夏天，小学就结束了。
　　托九年义务教育的福，孩子们就近入学。平常和许诺星辰仍在同一所学校。只不在同一个班了。
　　夏天还有一件大事，就是搬家。
　　这是妈妈单位的家属院，现在，单位盖了楼房，住在院子里的人都要搬进去。

　　要离开这棵大桑树，平常心里很难过。所有人都在忙碌搬家时，平常更久的坐在树下仰望茂密枝叶中的天空。书上陪在平常身边，两人很少说话，都保持同一个仰望凝视的姿势。
　　直到自己家的东西全都装进货车里，爸爸妈妈招呼平常上车走时，平常才大声哭起来。
　　平常从不哭，在很小的时候，明白许诺星辰刻意躲避自己时，许多大人说自己呆傻时，被其他孩子取笑欺负时，被爸妈责骂时，平常只是咬着嘴唇眼神呆滞的望着地面。平常都以为自己没有泪腺，很多时候平常也很难过，只是哭不出来，看着别的孩子肆意哭闹，平常只有羡慕。镜子里平常看着自己的眼睛，只是黑色的沉寂，从没有水波潋滟的痕迹。
　　平常这一哭，吓坏了所有的人，包括平常的爸妈，许诺和星辰全家。大家全都束手无策，从未见平常哭过因此也从不知如何哄平常。平常妈妈软语轻劝，平常爸爸大声呵斥，许诺做鬼脸扮小丑，星辰拿着手绢给平常擦眼泪。全都无济于事。
　　书上举着一根冰棍出现。平常的哭脸才有一丝松动的迹象。平常爸妈连忙把平常留给书上，逃也似的走了。星辰和许诺虽不情愿，也被勒令着走了。院子里空落落的，只有轮椅上的书上和流泪的平常。

　　平常和书上在桑树下坐了一夜。书上的妈妈送过两条毛毯，叹息着走了。
　　那夜，书上说了好多话。

　　书上说，小时候总是哭，因为别的孩子都在外面跑来跑去追逐玩耍，自己只能坐在轮椅上，羡慕地看。哭之后，妈妈就会给他讲故事，讲小天使的故事，妈妈告诉他他是从天堂里溜出来玩时忘记背上翅膀，才不小心摔断了腿。妈妈讲的多了，书上就不再哭了。其实书上知道自己不是天使，是天生的小儿麻痹。可是注定坐一辈子的轮椅又有什么办法呢？至少还可以看书，还可以努力让身边人快乐，也算有活着的意义。
　　书上说从来没有孩子和他玩，因为他不能跟着他们去东跑西逛。直到妈妈说后院有个小女孩也很寂寞，每天在树下静静地坐着从不说话。妈妈说，书上可以和她做朋友。书上很有点紧张，除了沉默的爸爸和蔼的妈妈，从没和别人接触过。可那天看到平常对着阳光捧起桑葚的模样，就喜欢上了平常。
　　书上说，我知道你很寂寞，只有极其寂寞的人才会用那么长的时间凝视着一棵树，用心灵与自己对话。平常啊，你要学会用语言和别人交流，不能只用眼睛，不是所有人都能读懂你眼睛里的话语。
　　书上说，平常，你不开心的时候就吃雪糕，凉凉的冰能让你冷静下来，冰在喉咙里融化流进肚子里，眼泪就跟着流回去。平常，眼泪很珍贵，流干眼泪的天使就再也回不到天上了。所以天使从来不哭。
　　书上说，平常，当你实在忍不住哭泣时，就把口琴放在嘴边，让哭出的声音化成音符，就没有人知道你在哭了。
　　书上说，平常，我们都会长大，长大的代价就是被迫离开我们依赖着的事物，你看，现在你就得离开这棵陪你长大的桑树。所以平常啊，以后再不要依赖什么，这样即使你悄悄长大，你也不会感受到长大的触痛。
　　书上说，平常，我们早晚都会离开你，没有谁可以陪谁一辈子，平常，如果哪天我离开你，就是我回到了天上。人死了以后都会回到天上，变作一颗星星，可我怕你找不到我，所以我会变成月亮。如果哪天你看到月亮变成了蓝色，就是我回去了。你不要哭，我可以在月亮上看着你，照顾你，听你吹口琴。
　　书上说，平常你还小，但是你要记得我的话。这些话我只说一遍，只对你说。

　　平常趴在书上腿上沉沉睡过去，书上的话就像梦一样虚幻，平常睡醒之后就全部忘记。平常只认为自己做了一个很真实的梦，梦里书上说她和他都是天使都会回到天上，那里是另外一个世界，可是书上会比平常早回去。

　　平常终于还是进入了新家。临走，平常摘了一片桑叶夹在日记本里。然后将日记本落锁，放在新书桌抽屉的最深处，再没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