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失了玻璃球》雅畈

13、爱弥留

　　我无处可去，只有回家。只是家，还能完整吗？
　　“小婺，怎么现在才回来？马上就开饭了。”爸爸脸色很不好看。
　　我坐在饭桌前，面对一桌丰盛的晚餐，却一点食欲都没有，微微动了几下筷子，就再也没抬过手，只是扶着碗，低着头，拼命忍着眼泪。
　　“爸爸，你和妈妈的结婚纪念日快到了吧？”
　　“怎么了？”
　　我强迫自己咽下食物，胃里一阵翻涌。“爸爸，以后……不要和妈妈吵架好吗？送些礼物给她吧……玫瑰花、巧克力、漂亮的衣服，浪漫一些……”
　　爸爸狐疑地看了我一眼。
　　我勉强着挤出几缕笑容：“爸爸，送吧，老夫老妻也是需要浪漫的啊。”
　　“小孩子，别想太多！”爸爸低下头，继续吃饭，脸色明显阴沉许多。
　　“爸爸！妈妈她……”
　　“你妈妈出差才两三天而已，怎么？又想她啦。”
　　我艰难地摇摇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滴下来。
　　爱如同弥留之际的呼吸，无法挽救。
　　第二天下午，她回家了。我在他们的卧室看《天桥风云》，他躺在床上若有所思地抽着香烟。她推开房门的时候，我看了她一眼，又迅速把头转向电视屏幕。她一脸倦容，眼里藏着纵横交错的血丝，似乎昨晚一夜没睡。
　　她坐在床沿，背对着他。她说：“小婺，你先出去，妈妈有事要和你爸爸说。”
　　我不情愿的起身，求救般望了他一眼，走到房门口的时候，他说：“回来看吧！”
　　我其实并不十分想看电视，只是觉得我属于他们爱情的一部分，有权见证它的归属，于是我留下。我背对他们，眼睛盯着闪烁变幻的屏幕，心却全神贯注地留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后，她说：“我想好了，也下定决心了。”
　　“一点都不留恋吗？难道这个家真的——”他突然哽咽，说不下去。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她努力止住哭声，却丝毫不起作用。
　　“明天去办吧！”
　　“我去书房……”她没把话说完，就冲出了房门。
　　在片尾曲的掩盖下，他发出了沉恸压抑的悲嚎。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哭，哭声绞着我的心脏，使我的血管全部扭结在一起，痛得我清醒异常。结束了吗，一切都结束了吗？
　　我终于支持不住，把自己锁进了一片漆黑的房间，只有黑夜，可以让我毫无顾忌地放声大哭。
　　家在死气沉沉下度过了一夜。
　　我哭着睡过去，醒来后也只是躺在床上发呆，不想面对门外的现实。
　　十点，妈妈来敲门，说吴默翰来了。我和吴默翰约好今天下午去游泳馆游泳。
　　洗梳的时候，听见妈妈嘱咐吴默翰：“拿着吧，带小婺去吃点好吃的，让她开心一点。”
　　妈妈呀，你要我如何开心呢？

　　我沉默着坐在泳池边，吴默翰很不安地频频看我，我对他笑了一下，我没事。
　　他点点头，呼出长长一口气。今天，出什么事了？
　　我摇摇头，率性地跳进了泳池，周身溅起一个大大的水花，漾出一圈轮廓。
　　水不一会就淹没了我，我沉到水底，想清洗一下混乱的思想。她温柔地抚摩我，企图给我一些爱怜，在她的怀抱里我卸下很疲惫的伪装获得了暂时的宽慰。
　　吴默翰看着溅起的水花无辜地坠下去，傻傻地站了两分钟，忽然触电般想起来——李婺不会游泳。
　　从水底顺着梯子慢慢走上来，露出水面的时候我看到吴默翰不顾一切地跳进了泳池。
　　过了一会，他浮上来，背对着我深吸口气又沉下去。我并不想他为我着急，可就是不愿开口，不是想恶作剧，就只是单纯的不想说话。他第二次浮上来，看见我，眼眶红红的，脸上起初着急心痛的苦涩在看到我后瞬间换作了苍白的愠怒，我知道他无法不生气。
　　他的眼睛，深深的像要瞅到我心底，就在此刻这么定定地望着我。
　　他爬上岸，坐到我身边，轻轻地揽过我的头靠在他肩上。他说，你吓死我了……

　　再回到家，她已经收拾行李离开了。他一脸落寞的躺在床上，狠狠呷了一口手上的烟。蓝色的烟雾混合着潮冷的空气，逼得人愈发难受。
　　他看到我，有些慌乱地捻灭烟。我关上阳台的玻璃门，爸爸，你会感冒的。他木然的点点头。我用力撑大眼睛，害怕眼泪溢出来。爬上床，在他脸颊上留下亲昵的吻，把本来想说“我不要妈妈离开”的话换成了“爸爸，你还有我”。我实在不愿再给这个可怜的男人带去任何伤感了。
　　回到独有空间，我突然没了很想哭的念头。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们从我很小的时候就爱和我半真半假的开玩笑，问我如果他们离婚我会跟谁；为什么他们总在乎我心里把谁排第一位；为什么前段日子妈妈买了许多以前不会给我买的东西，尽力讨好我……也许，一开始，这段婚姻就缺乏安全感。
　　呆了很长一段时间以后，我才神经质地慌乱摁下她的手机号，那一刻我的心似乎要不负重荷般从喉咙里跳出来了，我屏着呼吸，脑子里缺氧得厉害。
　　电话通了，我因为闭了太久的呼吸，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她急急地喊，小婺你怎么了——
　　我条件反射般“啪”一下挂断电话，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我真的要赌吗，不怕输得一败涂地吗？事实上我怕得要死，所以我只能扣电话。
　　电话铃声持续响个没完，认命吧，不能让爸爸接电话，我狠狠心拿起了听筒。
　　彼此是无尽的沉默。我听见有吧嗒吧嗒的声音，那是她眼泪掉在电话上，发出的哀鸣。
　　她喊：“妈妈……过些日子就来接你。”
　　“妈妈你爱我吗？和那个人比，你更爱谁？”
　　“妈妈爱你。你和他都是妈妈的最爱。”
　　她说最爱，我欲哭无泪。“更爱谁？”
　　“没有办法比较，是不一样的爱啊。”
　　“那如果……妈妈离开，会永远失去我，妈妈你还是要走吗？”我本来想问在她心中，亲情和爱情哪个重要。但最后还是赌了最彻底的。
　　她全无往日的坚强，哭着喊：“小婺……”
　　扣下电话，我小声地自言自语，我知道了……
　　整个人处于虚脱状态，有万箭穿心的感觉。我输了，果然一败涂地。
　　半夜，他的卧室依旧亮着灯。我推门进去，躺进他怀里。有多久？我和他没这样亲密了。
　　“爸爸，我睡不着……你和妈妈真的……要永远分开了吗？”
　　“对不起，爸爸……留不住你妈妈。”
　　“那我呢？我该怎么办，我，我……妈妈她——”我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不要恨你妈妈，她没有错，知道吗？”
　　他竟然这样说，我不明白。“为什么？”
　　“爱情，没有对错！”他的语气渗透出许多无奈，沉郁而哀伤。
　　当时我并不完全理解这句话，在很久以后我才有恍然大悟的感觉。
　　那晚，从他那里得知了她和他们的故事。
　　她是同时爱上他们的，但那时并不知道他们俩在她心目中的地位究竟谁要重要一些。因为她的父母觉得高攀不上他，所以她嫁给了另一个他。
　　婚后，她是幸福的。虽然他们总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但因为相爱，一切都能够容忍。然而日子久了，他们的婚姻终究因为他大男子主义，她固执要强而越来越有了压迫感。
　　然后他的出现，他的浪漫，他的执着，他的痴情彻底改变了她的内心世界，她对他失去的爱情又回来了，她别无选择，只能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