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身为人母》吟柔

6、以茶会友

　　夏日炎炎，院子里的藤花在架子上胜放，树梢传来阵阵蝉鸣，闷热的天气让人懒洋洋地不想动弹。我趴在回廊的阴凉里漫不经心地翻着书，听见走廊上响起轻细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凉之气。

　　“春日，你取冰来了？”我扔下书高兴地说，“太好了，我都热得受不了！”

　　“您的感觉还是惊人的敏锐。”春日吩咐侍女把高脚托盘的盖子打开，切割成一样大小的冰块表面撒着薄薄的一层蜜汁，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十分诱人。抓一块含在嘴里，又凉又甜，好像吃了人参果，全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这感觉真是飘飘欲仙。

　　“大小姐，您一次不要吃太多，小心会肚子痛。”春日颇为无奈地说道，“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您两岁的时候像个大人，现在长到六岁反而变成小孩子了。”

　　我翻了个白眼说：“我本来就是小孩子嘛，父亲大人说，就算我长再大也是他的小孩。”

　　春日扶额叹气：“怎么办，家主大人的恋女情节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正说着，一只黑色的蝴蝶翩翩飞入屋宇，回旋几圈停落在我的鼻尖上。

　　“地狱蝶？似乎是找您的呢。不知是谁来的信？”春日问。

　　“是白泽舅舅！”

　　“又是盛兰大人吗?最近大小姐似乎经常和盛兰大人通信呢。”

　　“因为白泽舅舅是我的钟子期，我对他一见如故嘛。”想象着说话人温柔中透着狡黠的眼睛，我的嘴角也不禁带上了笑意，却在听完短信后皱起了眉头：“春日，白泽舅舅说菊爱小姐新近得到一副名家的挂轴，邀请我去参加茶会，一同欣赏。要不要去呢？”

　　“大小姐，你不是总抱怨在家里独坐无聊吗？这可是结交朋友的好机会啊！”

　　白泽菊爱是白泽家的孙小姐，白泽舅舅的大哥白泽松直的女儿。如果客人只有我自己的话，聊些亲戚情话倒也无妨，只是……“出席的还有一个叫千叶岚的小姐，这个人我不认识啊。”我用银筷子拨弄着瓷碟里开始融化的冰块，说：“千叶，千叶……上贵族里没有这个姓氏……等等，难道是那个书道圣手千叶名人的府上？”

　　说起千叶这个姓，瀞灵庭里凡是对风雅艺术略知一二的就不会没有听过千叶名人的大名。这个下贵族出身的才子不仅书法造诣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对水墨花鸟也颇有造诣。父亲大人的书房里就挂着一幅千叶名人题诗的梅花图，据说价值千金。

　　他成名甚早，听说护庭十三队的不老松浮竹队长都和他平辈相称，在瀞灵庭的文艺圈子里，千叶名人是当之无愧的泰山北斗。有这一层关系，千叶岚和白泽菊爱超越等级的友谊也就不足为奇了。

　　翌日，正式的请柬就送来了。淡蓝色的纸张，四周印着紫藤花的藤蔓，带着淡淡的香气，雅致可爱。打开外封，工整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斗室松风寂，倚泉待客来。六月初六，聚乐院。殷勤盼至。”落款是“白泽菊爱”。

　　和请柬同时到来的，还有千叶岚的拜帖。

　　这是茶会礼仪的常识。正式茶会开始之前三天，受邀的次要客人要向首席客人呈上拜帖或者亲自登门拜见，说些“很荣幸受到邀请，到时候麻烦您照顾”的话，这叫做“前礼”。千叶岚和我素不相识，第一次见面应由白泽菊爱介绍，故而前礼只拜不见，这也是对茶会主人的尊重。

　　打开信笺，素雅的和纸上是一笔清逸绝伦的小楷，末尾还附了一首拜谒诗：“蝉鸣桑树枝，光阴倏忽迟，平生未见雪，知谁堪爱怜？”

　　“不愧是千叶名人的孙女，小小年纪书法颇有大家风范。”春日赞叹道，“这首和歌既有应时的季语‘蝉’‘桑’，又暗合了您的名字‘雪’，可谓构思巧妙。”

　　我点头表示赞同。家学渊源，蕙质兰心，千叶岚果然是真才女。我反复诵读这首诗，对三日后的茶会不禁有些期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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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瀞灵庭里的贵族女子出门要么步行，要么乘轿。和中国古代不同，这里的轿子因为人们跪坐的习惯所以设计得矮而宽，轿顶则是模仿了房屋的形象，像一个纵向的悬山顶。轿子两侧的窗户就是照搬日本房屋的拉门，坐在里面风吹不到雨淋不着，只有一点不好，就是坐得久了腿会麻，故不适合长途旅行。

　　活动着发麻的小腿，我拉开一侧的窗户问：“怎么还没到？”

　　“快到了，快到了，小雅再耐心等会儿。”白泽腰别纸扇，足蹬木屐，神态悠然如闲庭信步。

　　终于遥望见白泽家恢弘的屋宇，一进大门，两队整齐划一的侍卫集体问安，就差鸣二十四响礼炮。因为是初次拜访，先要见过家主，在管家的引导下进入内庭，被告知家主大人最近都不在本家，负责接见的人是白泽家的少主白泽松直。

　　侍女刚端上待客的茶点，就听走廊上有人用洪亮的大嗓门嚷道：“我的外甥女在哪里？”下一秒和室的门被拉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大步跨了进来。

　　此人身高八尺有余，眉毛斜飞入鬓，眉下一双丹凤眼炯炯有神，周身充满阳刚之气，好似日本浮世绘上的英雄好汉。这就是白泽舅舅的大哥白泽松直，要不是亲耳听说，真难以相信他和白泽盛兰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白泽大人。”我俯身行礼，随行的侍女趁机把春日准备好的见面礼送上。“初次见面，我是……”还未说完，头顶就被一只温热的大手用力揉搓，早上精心梳理的发型顷刻间毁于一旦。

　　“我知道，叫雅雪是吧，跟香姬长得很像！几岁了？”近距离听他说话，震得我耳朵发麻。

　　“六岁半……”

　　“那不是已经快七岁了么？！”白泽松直吃惊地说，“香姬已经去了这么久了吗？就像发生在昨天的事！源家那个男人能把你养这么大，真让人吃惊！他亲自照顾你？”

　　“……平时是春日照顾我的起居。”

　　“喔，吉良春日么，那个女人不错！有能力，也忠心，这个保姆选对了！”白泽松直连连点头，说，“我弟弟说你聪明，今日一见果然如此——那都是我们白泽家的遗传好！你以后也好好加油，知道了吗？”

　　“知、知道了。”我忍笑答道，心想这个舅舅的个性真是直爽得可爱。

　　“父亲大人，我的茶会都要开始了还不见客人来，原来在您这里啊。”正说着，就见一位二八年华的少女婷婷袅袅地走了进来。她身材娇小，嗓音柔媚，身穿一件鹅黄色紫藤花图案的振袖，笑起来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好像一朵开在夏风中的雏菊花。

　　松直大人不好意思道：“啊呀，我一见小雅就觉得特别亲切，情不自禁嘛！”

　　“那我把小雅带走了哦，父亲大人不许来打扰啊。”白泽菊爱拉着我的手，自来熟地叫着我的名字说，“小雅是第一次来吧？不用紧张，大家都很和善的。”

　　她身上用了一种特别的熏香，甜甜的好像蜂蜜的味道。

　　“茶会就在聚乐院举行，春夏秋冬每个季节都有聚会，大家聚在一起喝茶谈心，吟诗下棋，真的非常开心。看，到了，就是这个。”

　　外面看只是个普通的大门，进入大门后不能直接看到庭院，而是必须要经过一段幽暗的走廊。一个转弯之后，眼前豁然开朗，精美的亭台花木让人眼前一亮。

　　好个曲径通幽处，别有桃花源，这样欲扬先抑的手法真是匠心独具。

　　白泽菊爱用自豪的口吻说：“这个庭院可是雪舟先生的得意之作呢。”

　　“雪舟先生是谁？”我问。

　　白泽菊爱愣了一下，表情有些尴尬，但很快换上热情的笑容说：“没什么，对了，小雅喜欢什么点心，要不要品尝一下我家自制的水晶糕？在普通糯米糕里面加上芝麻酱和桂花，香香甜甜很受欢迎的哦！”

　　丫的，被小看了，我郁闷地想。雪舟，这人很有名吗？

　　在石盆中净手后进入茶室。茶室面积不大，但显然经过精心布置：四坪半的榻榻米一尘不染，墙上悬挂着名家山水，床前摆放着应时的鲜花，连插花用的瓷瓶看上去也独具匠心，可见主人品位不俗以及对此次茶会的特别重视。

　　坐中除了白泽盛兰，还有一位面生的少女。少女肤色白皙，乌发如墨，坐在那里端庄而柔媚地启唇轻笑，好像茶室中所有的光芒都汇集到她的身上。

　　白泽菊爱介绍说：“这位就是千叶岚小姐。”

　　“初次见面，小女千叶岚。早已听闻源小姐大名，今日得见，幸甚至哉。”完美的语调，完美的微笑，完美的礼仪。千叶岚的每个动作都无可挑剔，像是千万条家规训练出来的最完美的贵族。

　　时值盛夏，树荫中传来阵阵蝉鸣，从水池上吹来的凉风挑动着竹叶沙沙作响，更显得茶室内寂静清幽。

　　净手，煮水，焚香，取茶。白泽舅舅的动作有板有眼，优雅地像是在表演一段舞蹈，但看着他全神贯注地抹茶的样子，心就不知不觉地静了下来。

　　先是浓茶，一人一碗，接着是淡茶，也是一人一碗。碗是名物，茶是好茶，坐中诸人除了我也都是茶道的行家。品茶之后，众人开始海阔天空地聊了起来，当然，按照惯例是从赞美主人家的茶具开始。作为首席客人，我只好硬着头皮第一个开口：

　　“咳，这个圆形的茶合……看上去挺别致的。”

　　白泽一拍大腿，兴奋地说：“小雅好眼光，你手上拿的正是名物中的名物，九十九发茄子啊！这是兄长大人用三十万魂币从西街的冥古屋换来的！”

　　三十万？我咂舌，不明白这个盛茶末的小罐子如何值得这种天价。我在源家一年的花销加起来还不到一万魂币，三十万，够养我三十年的。平民如果拥有这笔钱，估计一辈子吃喝不愁了吧。

　　“不过，为什么叫‘九十九发茄子’呢？”

　　“我知道喔，让我来说吧！”菊爱抢先道：“九十九是‘百缺一’，表示‘白’的意思，‘九十九发’即‘白发’。因为茶合上有白色釉痕，看上去好似白发，所以叫这个名字。是这样没错吧？”

　　“嗯，确实是这样。”白泽赞许地点头，“小菊爱没有白白用功。”

　　千叶岚听了略皱眉头，语言又止。白泽看了立刻说：“千叶小姐，你觉得这九十九发茄子如何？”

　　“九十九发茄子自然是茶器中的名物。‘九十九发’也正如菊爱小姐说的那样是‘白发’之意。不过，它的命名还与一首和歌有关。”千叶岚微阖双目，低声吟道：“华发九十九尽白，差一即百年，恋君之心，矢志不改。”

　　“原来如此，白发原来是指恋情……不愧是千叶啊，唉，我又输了。”菊爱说着做了个鬼脸，看得大家忍俊不禁。

　　研究过茶合，话题又转向了白泽收藏的书画，这也正是这次茶会的重头戏。

　　白泽打开锦盒，捧出一卷画轴小心翼翼地展开。千叶岚只看了一眼，就面露惊讶之色。“这是……”

　　“千叶认得这幅画？”菊爱问。

　　千叶先是递给我一个饱含歉意地眼神，然后慎重地说：“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幅难道是雪舟大师的名作《泼墨山水图》吗？”

　　“呵呵，正是它没错。”白泽舅舅“啪”地合上手中的扇子，得意地说：“世人都认同《四季山水图》是雪舟的代表作，可我认为这幅《泼墨山水图》才堪称他的绝笔。你看，此处寥寥几笔就勾画出山水的神韵，空处未着一墨却让人感到满纸烟云弥漫，以无为之笔画无形之物，雪舟画技至此已臻化境！”

　　“大师为自己取名雪舟，因为雪是纯净的，不受灰尘的，舟泛水而游，又能静静地浮于水上，用这两个字来比喻自己的本心真是再贴切不过了。”千叶岚遇到知己，也变得健谈起来。

　　我默默地盯着面前的山水图，觉得山不像山，水不像水，山水只是纸上形状各异的斑点和墨迹。干脆转向窗外，欣赏池塘在阳光的照射下，倒映在纸门上的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