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必也正名 ...
-
祈福的仪式订在次年的十二月二十九日，我两岁生日的那天，在那之后后我会拥有一个正式的名字。
语言是思想的载体，对于一个能用语言表达自己思想感情的人来说，名字不只是一个符号、一个称谓，同时也是对一个人成为一个拥有灵魂的、独立存在的个体的认同。“一旦学会说话就有资格获得名字”，对源家这条看似古怪的家规，我表示十分赞同。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对那本厚重得能当武器使用的《源氏家规》产生了一丝好感。据我观察——虽然我还不识字——这本书上列举的规则绝对超过一千条，大至婚丧嫁娶和即位的仪式，小至走路的姿势和每步迈出的距离都有详尽的阐述。
为什么我会知道这种事？理由很简单，这本书的一大功能就是作为源家小孩儿的启蒙教材使用的。想到那位父亲大人幼年也受过如此荼毒，我不禁对他掬了把同情的眼泪。而对能把家规倒背如流的春日，我就不只是敬佩而是上升到敬畏了。
“没有规矩，无处安身。”是春日常挂在嘴边上的话，在负责教导我的日子里被她重复了无数遍。这让我很容易联想到中国的一句老话：“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但是和后者相比，春日的座右铭明显多了些个人经验主义的色彩，带着些许沧桑和无奈。春日在来到源家之前，也经历过什么吧。
“起名字也需要规则吗？春日的名字是按照什么规则取的呢？”经过一段时间的勤奋练习，我和春日的语言交流已经完全没有障碍，反倒是春日还不太习惯我的多言。
“启禀大小姐，大小姐是身份高贵的人，所以名字必须经过仔细地考虑才能决定，关于这一点，家规中也有规定。”春日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如何用简单的措辞把这件事解释明白，“一般说来，贵族的名字必须文雅。”
“什么是文雅？”我问。
“这个么……文雅指的是一种美好、平和、安静的感觉。比如春天的落花、夏天的虫鸣、秋天的枫叶和冬天的白雪，这些和四季变化相关的景物都具有文雅的特质。”春日这样答道，“至于臣的名字，是因为降生之日恰好是立春的节气，所以取名‘春日’。”
我想了想，觉得春日似乎混淆了“风雅”和“文雅”的涵义，但是我并没有说出来，因为这不是一个两岁的孩子能注意到的问题。不过，因为生在立春就叫“春日”，这名字取得还真是毫不费力啊。
“父亲大人，父亲大人！”我撒开两条小短腿一路跑进父亲住的松阳院，飞扑进某人怀里。“父亲大人！哎哟！”
“哎呀，小心一点！”某个被女儿一声“父亲大人”彻底降服的男人不幸开始滑向过度溺爱的极端，“你这孩子怎么这么顽皮呢，不好好走路才会摔倒，有没有哪里痛？”
“嘻嘻，不要啦，好痒~”我躲过男人的“魔抓”，从身后抱住他的脖子，趁机“啪叽”亲了他的脸颊一口。果然不出所料，父亲大人脸红了。唉，都快二百岁的人了，还这么纯情为哪般？是母亲大人管教得太好了吗？
“下来，成何体统！”某父佯怒。不过他忘了他的对手是个综合了三十岁成人的智商和两岁小孩的无赖的奇葩。这朵奇葩赖在父亲大人的背上笑眯眯地说：“不要嘛，我最喜欢父亲大人了。母亲大人也喜欢父亲大人吧，兰丸说他也喜欢父亲大人呢，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父亲大人啊？”
“真的么？”源义霞抚摩着面颊苦笑一声，想起亡妻，又不禁长叹。不敢想，不能像，每次回忆都是痛彻心扉，但不知什么时候女儿的娇憨笑容让他重新鼓起了生的勇气，那声欢快的“花”似乎还在耳边回荡，是女儿的爱救赎了他绝望的灵魂。
“父亲大人会给我起什么名字呢？”看出他突然低落的情绪，我果断转换话题。
“这个嘛……我想应该是个像花儿一样美丽的名字。”
神啊，千万不要叫“如花”，我会死的……
“那父亲大人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呢？”
“啊，那个啊，你的祖母名字里有个霞字，所以我继承了这个名字。”
……这样也行，真没意思。
“春日，母亲大人的名字为什么叫香姬呢？”从松阳院回来，正好遇到春日和一之濑，于是继续我的问题。
“应为夫人在稚龄之时就展现出非凡的美貌，即使不用香薰身体也会自然发出清新的香气，所以取名‘香姬’。”春日说。
一之濑一脸向往的神情说：“香姬夫人是瀞灵庭的传奇。我只见过一面，盛装的夫人美丽得让人不敢直视。我当时以为自己在做梦呢！”
绝世美貌、身怀异香——不就是传说中的香香公主吗？美得让人不敢直视，这么说也太夸张了吧，我严重怀疑一之濑两辈子见过的美女还没有我前世在时尚杂志上看见得多。这里人起名字似乎很重视出生时候的天气呢，比如春日，比如我的母亲大人。想到这里我小心翼翼地问春日：“那么，我出生的时候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了吗？”
春日想了想说：“大小姐出生的时候似乎没有什么异象发生。”
什么都没有发生很正常，要是发生什么才是不正常的吧？太好了，没有火山爆发地震海啸风雨雷电，没有神棍的预言……我松了口气，悬着的心总算落下来一点了。
“一之濑的名字为什么叫做‘桂’呢？”
春日出生于瀞灵庭，所以在这里有父母为她起名，一之濑原本是出生在现世的人，死后才来到尸魂界，“一之濑桂”是从现世带来的名字吧。
一之濑抓抓头发，困扰地说：“我不记得了……”
“咦？”
见我惊讶，一之濑为我解惑：“我是流魂街出身。魂魄从现世来到流魂街之后，只会在最初很短的一段时间内完全保留着生前的记忆，在流魂街生活的时间越长忘记的部分就越多，最后只记得最重要的东西，比如自己的名字。不过我也见过不少魂魄，最后连自己的名字也忘记了。”
“他们真可怜。”我感慨道。
“不，他们并不可怜。”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恍惚的神情，好像回忆起了什么，“几十年来现世连年战乱，流魂街上挤满了痛苦的灵魂，那是再好的灵疗术也不能治愈的伤痛，只有遗忘能给他们救赎。所以对他们来说，忘记才是最大的慈悲。呵呵，我真是……说这些干什么，大小姐会感到无趣吧。”
可即使是痛苦的记忆也是组成我人生的一部分，何况再痛苦的生活也会有快乐的回忆，这些不更是弥足珍贵的吗？但是我不能这么说，我目前扮演的角色是一个早熟的两岁小孩，我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所以我摇摇头，装作很感兴趣地说：“说起来，一之濑去过现世吗？现世的人是什么样子的。”
“现世么，几年前为了支援同伴去过一次。现世的人和我们的样子差不多，不过因为我们是魂魄所以他们看不到。”
“现世是个让人痛苦的地方吗？”我问。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一之濑说从现世来的魂魄都很痛苦。”
他有些惊讶我竟然理解了他的话，虽然只是断章取义的一部分。“因为现世的战争让很多人失去了父母家人，失去了很多重要的东西。但是现世并不是只有痛苦，也有美好的存在，比如和歌和茶道……”
“茶道？现世也有茶会吗，像上次在松阳院举行的那种？”
“现世的吴服漂亮吗？他们的贵族都吃什么？父亲说那里的女人牙齿都是黑色的，是真的吗？”
见我对现世如此感兴趣，他建议说：“十三番队的死神专门负责现世任务，大小姐可以询问他们。”
春日对这个提议嗤之以鼻，“现世有什么好的，空气里到处是污浊的灵子，那些互相残杀的低贱人类怎配大小姐关心。”看我皱着眉头一脸不乐意的样子，又补充说：“不过，如果大小姐对现世的什么东西感兴趣，让源家的侍卫负责弄来就是，何必劳烦十三番队呢。每个上贵族都拥有自己的穿界门，可以随时去往现世。””
“唉？真的可以吗？”我怎么没想到这一条呢，贵族特权！
“当然，不过我记得家规中有规定，源家的孩子不满十三岁不可以使用穿界门，所以大小姐想偷偷溜出去是不行的。”
擦，这是什么鬼规定！
那天的谈话之后，我开始留意打听源家以及其他上贵族的名字，发现许多很有趣的规律：比如在同一家族中，每一代的名字总有一个字是相关的。
拿源家来说吧，我父亲的名字是“义霞”，祖父的名字是“仁溪”，祖父有个亲哥哥名叫“仁海”，我的曾祖父名叫“智经”。如果这还不算明显的话，四大贵族之一的朽木家起名的规律就让人一目了然了。现任的家主是朽木银岭——又是一个“老熟人”——因为他任家主的时间相当长，所以我不得不拜托春日查阅一下卷帙浩繁的《瀞灵庭历史》——这本在源家的藏书阁里积满灰尘的大书。
原来银岭是朽木家第二十七代家主，之前的第二十六代名字是“青崖”，二十五代是“玄沼”，总之，纵观朽木家历代家主的名字，红橙黄绿青蓝紫用了一个遍，真是五颜六色五彩缤纷……而就在十几年前朽木银岭老来得子，取名“苍纯”。
经过系统分析和深入研究之后，我几乎可以确定自己的名字会和“仁义礼智信”、“娴静淑雅”或者类似的某个代表美好德行的字扯上关系。可是这样一来，本来还有三分期待，现在一分都没有了……
数日后，十二月二十九日。朔风呼啸，阴云密布，果然是个无比吉祥的日子。冗长的祈福仪式过后，我的名字被定为“雅雪”。对于这个意料之中的中规中矩，而又出人意料地恶俗的名字，我已经无话可说，也没什么想法了。
对了，顺便说一句，举行仪式那天晚上下了一夜的鹅毛大雪，勉强算是“天降异象”吧。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必也正名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