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邪》薄魉

2、02回忆

　　“志清少爷，您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我们家小少爷呢？老爷正到处找他呢。”老管家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嘴上喊着少爷，可口气和眼神里都透出一股经久不衰的瞧不起。

　　年少的李志清穿着灰败的袍子抱着书本刚走进家门，却被管家堵住了去路。他厌恶的撇撇嘴角，却不得不回答：“我刚刚从学堂回来，他定是出去玩去了，我没见着他。”

　　老管家有意刁难，逼近了一步：“我可是看见你俩一起出的门，可别跟我这撒谎了，小少爷就爱跟着你！是不是把我们家少爷弄丢了？！我看你天生就是个倒霉催的！你出去给我把小少爷找回来！不找回来看老爷怎么收拾你！”

　　李志清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转了个身子，却径直走向书房。

　　管家几步就追了上来，他不再假装恭敬，一把抓住了李志清的衣领，破口大骂：“你他娘的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要不是几年前老爷在路边收留了你个小乞丐，你现在早就不知道给哪只豺狼野狗吃了！当了几天少爷就给我摆架子？我到这个家的时间不比你长？！我告诉你，我叫你声少爷，那是看老爷面子，老爷供你吃喝读书那是看在你可怜的份上。你现在就给我去找小少爷！你不去我就告诉老爷太太，让他们好好收拾你！”

　　李志清知道这是管家又在无事生非把老爷派给自己的任务强推到自己身上来，那个小捣蛋鬼现在不定在哪个胡同巷口里恶作剧呢。他死死咬着嘴唇，就是一言不发。

　　“吵吵什么呢？”尖细的声音从西厢穿过来，穿戴华丽的女人一副出门的样子，却恰好撞见管家在教训人，还想让他教训下人躲远点，却发现那人是李志清。

　　二太太风华正茂，嫁进来已经有三年了，却没给老爷生出半个儿女，一直对过世的大太太留下的小少爷耿耿于怀，这回又多了个外人进来，更是有气憋闷在胸口。

　　这回看见李志清被那个蛮横的管家教训着，心下舒畅，走过去装作关心得问道：“这是做什么？好歹也算是主子，还不放手。”

　　管家指着李志清的鼻子唾沫横飞：“太太你不知道！这个兔崽子把小少爷带出去就自己回来了，定是弄丢了小少爷，你说要是老爷怪罪下来，我个下人怎么担待的起？！”

　　二太太轻蔑的看了这个有名无份的少爷一眼，丝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调笑，她转身走去，留下尖细愉悦的嗓音：“那还墨迹什么，直接带去见老爷不就好了。”

　　李志清跪在冰冷的地上已经三个时辰了，天色见晚，也没有人来给自己送晚饭，他松懈了一下，坐在自己的小腿上，目光冷然的瞪着眼前的“列祖列宗”。

　　门从后面打开，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只脚就踢上了他的背心，他瞪着管家，却不做声老实的重新跪好。

　　“敢瞪我？不好好受罚还偷懒，我这就去告诉老爷！”

　　李志清冷笑了一下，终究是年轻气盛，憋不住的一肚子委屈还是化成了三个不屑的字眼：“狗奴才。”

　　“什么？你给老子再说一遍！”管家爆喝，除了主子们还没人敢这么鄙视自己的，更何况是这比自己还要下贱的“少爷”。

　　“狗，奴，才。”

　　李志清依言又一字一字的咬出声来，刚说完脸上就受了一个猛劲的耳光，顿时眼前金光乱闪。

　　“娘的！狗杂种！不好好教训你一顿你是不知道老子的厉害了。”管家就像忘记自己的年龄一样，脸上充满戾气。抓起李志清就是一记老拳，还附带着踹出一脚。

　　李志清瘦，年纪小，力气不大却不是不会反抗，他抹了一把鼻血，刚提着拳头要冲上去，门外就扑进来一个人影。

　　比自己还要瘦小的人儿猛的扎进自己怀里，撞在了李志清刚挨了一脚的肚子上，他不由得抽了一口气，怀里的人抬

　　起了乌黑的脑袋，带着哭腔叫道：“哥……他们又欺负你了？！”

　　李志清伸手摸了摸那个柔软的脑袋，扯出一个笑容，摆摆手道：“你终于知道疯回来了？去见了父亲没有？”

　　小人儿点点头，反倒是想要安慰他一样：“我已经跟爹说了，这次真的不关你的事，他就叫我来找你，没事了，爹说不罚你了！”

　　说完目光在他脸上巡视了一圈，刚刚还苦着的脸立刻变了颜色，他忽的转过身，指着管家厉声道：“怎么又是你？！”

　　管家对这个只有十四岁的小少爷态度恭敬，这才是他们承认的，吴家唯一的少东家！他唯唯诺诺的不敢出声，缩着身子站在门口想着怎么脱身，小少爷平时天真可爱，可一遇上李志清的事就变成了小大人一样，挺身保护。要是李志
　　清受了委屈他必定是第一个窜出来的，就像炸了毛的小猫一样杀伤力不可小觑。

　　小少爷知道平时这些下人一个比一个狗眼，都看不起这个爹当年从外面带进来的孤儿。可是突然多了一个哥哥，一个玩伴，一个教自己认字念书的老师，一个总是对自己笑，总是逗自己开心的人……这对年幼丧母的他来说是多么开心的一件事。他从记事起就认定了这个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是自己唯一的哥哥，有时候因为自己的顽皮，爹也会扬言丢了自己，不过他不怕，就算是被丢弃，自己的身边也一定会有哥哥的陪伴。

　　“小少爷……我……他骂奴才，骂我是狗，我是气不过才下手教训的。”管家刚才的气势烟消云散，就像另一个人，为自己辩解着。

　　不由分说一个耳光就清脆的落在了管家皮厚肉糙的脸上，他不敢去捂脸，仍旧是低着头。

　　甩甩自己的手，疼痛感就像是惩罚自己一样，小少爷撇撇嘴，清秀稚嫩的脸严肃起来也没什么威严可言，却透着一股狠劲。而说出口的话更是绝对的分量：“我最后再说一遍，今后你们这些狗奴才谁再敢动大少爷一根手指，我就叫你
　　们赔上一只手！敢不把他放在眼里，我就把你们眼珠子挖出来！听见了吗？！”

　　管家瑟缩了一下身体忙不迭的答应着：“听见了听见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小少爷不屑的哼了一声说道：“得罪了谁就给谁道歉，你跟我说干什么？”

　　管家厚着老脸，跪在李志清的面前。心里压抑着不敢也不能释放的火苗，看似诚恳的说道：“大少爷，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看着跪在地上的奴才，李志清心里并没有复仇的快意，唇边不自觉扯出一个若有似无的苦笑来。他转过头对上了小少爷得意的笑脸，他歪头看着李志清，此刻露出的讨要奖赏一般孩子气的表情，才符合他那双清澈无暇的眼睛。

　　回到饭厅，人早就走光了，剩下一桌残羹剩渣由下人们收拾着，看来连那个尚有一丝怜悯之心的父亲都好像忘记了
　　自己的存在一样。小少爷吩咐了下人重新做了饭菜送到了房里，一边看着哥哥吃饭，一边又望着他脸上的伤痕，心下一阵难过……每次自己的闯了祸就会害哥哥受苦，自己真是该死！

　　暗自责备着自己，一双小手环住哥哥的腰身，却引得李志清一阵瑟缩，他赶紧摞起衣服，看到了肚子上和背上的淤青，豆子般的眼泪止不住得往下掉。

　　“我明天就叫爹把那个老东西给辞退了！”

　　李志清心下滑过一丝温暖，却皱着眉头：“老张干了二十年了，是家里的老人儿了，你觉得父亲会为了这点小事辞退了他吗？你还是省点事吧，别添乱了。”

　　“这哪里是小事！他下手也太狠了！我就是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叫他们再也不敢乱了规矩！”
　　李志清习惯性地轻拍着眼前那张还满脸怒云的小脸蛋，笑道：“这次就算了吧，刚才小少爷都发话了，量他以后也不会了。”

　　“哼！最好不会！哥……”语调一转，又是担心和撒娇的口气：“很疼吗？都是我不好，害你被罚。”
　　李志清点点他小巧的鼻尖，嗔怪着：“你成天就知道玩，父亲叫我教你念书，你倒是念好了没有？要是真的怕连累我了，就分点心思到书本上。”

　　小少爷吐着舌头，轻手轻脚地钻进了李志清的怀里，一面给自己开脱：“都是瓜皮那小子怂恿我去玩耍的，明天我就好好用功，保证不再给你添乱了！”

　　李志清笑着抚摸着这个总爱粘着自己，在这个家里唯真心实意对待自己的弟弟的背脊，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那些短暂的所谓“尊重”，哪次不是这样得来的。

　　这次又会维持多久？什么时候能够真正叫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下人敬畏自己？李志清看着伏在自己腿上渐渐沉睡的人儿，心里生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