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逝矣佳人 ...
-
转眼几春秋,清扬再来,住在展崎家里,见得到马蓦,马蓦见不到她,每次来的时候总是千方百计逃过阿爹和弥督的监视,每次要回去的时候,一转身还是就看见弥督,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
清扬躺在展崎家的屋檐上,展崎躺在自己床上,落雪去了厨房忙着。清扬笑道“我看你妹妹家丹过得并不怎么好。”展崎笑道“怎么说,我看时很好的,马大哥待她好,何况她家君山都两岁了。”清扬笑道“那倒是真的,不过我看她未必现在安心。”
展崎起身道“我还真有话问你,你还记不记得你初来的时候说的家丹很怕,落雪很怕,婶婶很怕的话?”清扬道“记得,怎么了?”
展崎叹口气道“我就是问问,你说的怕,他们到底怕什么?”清扬从梁上跃下,坐在站起身边道“家丹怕的是要离开你,她觉得自己要离开你了,从而深深害怕,落雪怕的是自己动了情,一发不可收拾你能控制自己,婶婶怕家丹难过,怕你出点什么事,将来自己孤苦无依!”
展崎笑道“你是会读心之术?那你说说现在她们怕什么?”清扬得意道“现在家丹怕的是落雪走了,你难过;马蓦怕的是我会去找他害怕家丹难过;落雪怕的是你不理解她,婶婶怕的是家丹和马蓦过不好!”
展崎笑道“别的我且不理,你说落雪怕我不理解她,怎么讲?”
清扬笑道“你与她这么久就不知道对她来说,理解比爱更重要?落雪心里你是爱她的,就一定会爱她到底,只是他怕你像别人一样,爱而不解。落雪心里最大的恐惧莫过于你关心她,却关心错了地方!”
“这又是为什么!”
清扬笑道“这为什么叫落雪听见,她定然要恼的,因为她是个孤独的很的人,她可以没有爱,不能没有理解。”
展崎愣了半晌,清扬冷笑道“她能来开两年再来找你,说明爱与她已是看开的,她看不开的是相知!”
展崎点点头,道“你如何得知的,我这次倒是真的折服与你了!”
清扬笑道“这有什么,我之所以看得清,是因为这些我都不怕!”展崎道“嫩多年过去,这世上,还是没有什么值得你害怕的东西么?”
清扬叹道“我怕弥督!”
展崎道“怕弥督?”
清扬笑道“这怕犹如马蓦怕我去找他一样,只是更怕些罢了,我真是害怕看见弥督含了满脸笑意跟我说‘清扬,我们回去吧’,真怕。”
展崎墨然间。落雪进来道“吃饭了,你们这促膝长谈,连饭都可以不吃了?”
清扬笑嘻嘻下来道“你家这个人笨得很,我在开启他的智慧呢。”
清扬住不两日,来辞别道“我要回乌孙了,我知道弥督在这里,我要去找他了!”
清扬冲进弥督的房里道“回不回?”弥督笑道“你若想回我便与你回去,若是想留两天,就留两天。”
清扬从怀中掏出帕子,丢进弥督手里的水盆里,道“回,从此不来此地。”
弥督道“不必如此,想来就来,这里没什么不好,比黛女山一带繁华热闹。”
清扬笑着点点头,道“回吧,弥督,我们回去。”
一晃十年,又一秋至。落木萧萧。
马蓦尚在营中,弥督便找了上来,马蓦与他并不熟识,只待弥督说出清扬两个字来,他才反应过来,弥督道“清扬生不长久,但求马蓦去乌孙去一次,见一次清扬。”
马蓦尚在沉思,弥督跪地道“清扬生生世世只念将军一人,在着生命最后见她一面权当是对她聊以慰藉,为何不可。”
马蓦道“我是有家室的人,乌孙路途遥远,只怕多有不便。”弥督垂泪道“我请人照顾你的妻儿,实在不行,我代为照料,还恳请将军去一趟乌孙,见一次清扬。”
马蓦叹口气,才要说话,家丹送饭来,她并不认得弥督,但见他神色凄伤,开口道“有什么事让一让不可以,偏偏弄成这个样子!”
马蓦不知从何说起,弥督道“恳请夫人慈悲,劝将军随我走一趟,清扬命不久矣、、、、、、”
家丹道“清扬?原是之前到我们家里的那个姑娘?”说着从地上扶起弥督道“起来。”回头对马蓦道“相识一场相互帮扶原是应该的,何况是她得了病想见你!”马蓦只得道“明日起身罢了。”
弥督带着马蓦,两人日夜兼程,不几日便到渡河,才到渡河扎了筏子要过,只听一个女声道“弥督,怎的跑去找他了?!”弥督回头,清扬裹着披风骑在马上,风一拂,她的秀发就随风扬起来。马蓦见了不知如何答话,只呐呐道“清扬。”
清扬打马走到岸边,道“既然来到此处,不妨去带你到黛女山走走。”说着下了马走到弥督身边道“你怎的跑到他哪里去了?”
弥督笑着拍拍她头发道“你帮他扎筏子,我去歇歇。”清扬一愣,弥督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交到清扬手上道“既已如此,为何不去面对,为何要遗憾终生?”清扬接了帕子,同十年前一样的帕子,画着同一个人的像,清扬道“我不怕终生遗憾,我、、、、、、”弥督打断道“我怕,很怕。”
过了河,弥督骑马走在后面你,清扬打马跑在前面,马蓦跟在后面,清扬回头见弥督在后面慢慢驱马而行,一回头便到初见马蓦的山下,清扬纵马疾行,忽觉得胸内气息翻腾,来不及勒马一口鲜血喷出来,早已栽在马下。
马蓦三两步赶上来,弥督策马上来,犹豫一刻,便退后几步,不再上前。
马蓦从地上抱起清扬急道“清扬,醒醒!”清扬憋着一口气醒来,看见马蓦看不见弥督,知他是躲了起来,心下感伤着急,有一口鲜血涌上来,马蓦慌忙要抱她上马,奔有人出去,清扬摆手道“天绝于此,不必费劲了。只是、、、、、、”清扬挣扎而起,从怀中摸出一方素帕,道“天意如此,我也违不得,只是弥督、、、、、、”
马蓦接过素帕,依旧是初见模样,上面淡淡几笔勾勒出自己模样,眼底眉梢的爱恨情仇都在她笔下。
马蓦叹一声,见清扬没了反应,弥督才过来,这次他倒不是对着清扬满脸笑意,弥督接过清扬,抱起她,转身往黛女山走去,清扬睁开一线眼笑道“弥督,你在我跟前也有这般难过的时候,真是难得了!”
弥督长叹一声,“你死,我不独活!”清扬笑道“我知道黛女山后有个悬苦崖,你抱着我跳下去,倘若有来生,我加倍报唤你今世厚爱。”弥督笑道“倘若有来生,报不报我都是小事,只是你定要遇见比这好的人,过一辈子快乐生活。”
清扬笑笑“你慢慢爬山,我先睡了。”弥督点点头,不再说话。
弥督站在悬苦崖上,闭了眼,纵身一跃,清扬乖乖就在他怀里,没有语笑嫣然,也没有隐忍悲伤。
马蓦打马回去,只是变故太快,他还未做好准备。
展崎不过出去几天,与落雪也不算怄气。原本是件不相干的事,只是落雪犟着,展崎便也犟着。很多时候就是想看看结果,就是想看看,谁的在乎多一些,偏偏落雪是个毋宁死不受屈的。
落雪剪了头发往庵里疯跑的时候家丹只是听说,她赶到的时候,落雪已经落发为尼了,家丹脸色惨白,一下跌坐在地上。
落雪笑道“施主有事?”
家丹愣在那里,呆呆道“无事,无事。”落雪笑道“施主痴人也!”说罢自回内堂去了。
落雪静静呆在房里想,师傅到底是师傅,居然料到她逃不过这佛门。
不过若说痴人,到底师傅比她还痴,师傅终其一生就爱了众生,好歹自己除了众生还爱了单独的一个人,虽然结局不怎么好。只是未免可气可悲,原是师傅长叹的话“众生可悲。”
展崎回家的时候不见落雪,去家丹家,家丹正自对镜梳理秀发,展崎急道“家丹,落雪不见了。”
家丹淡然道“你往远处找寻,必然找得到。”
展崎夺门而出,家丹冷笑道“我不过救你一命,你莫要怪我才是!”说罢操起剪刀,一头秀发尽数落了地。
家丹的孩子交给公婆,自己独身出去,依旧奔着山上庵里走去。这红尘太乱,她理不清,即已护不得哥哥周全,余下所有,便已了无牵念——马蓦或者君山。
家丹跪在佛前,倒是落雪来给她剃度,倒是落雪成了她师叔,她不由笑笑。
落雪道“贫尼法号普世,你是晚一辈的弟子,赐号如苦。”家丹剃了渡,如所有新入庵的姑子一样,清扫大殿,早课晚课,只是不用跪佛堂思过,那是她师叔普世的事。
与落雪来讲,滚滚红尘依旧是两个字一个人,一种情绪,许久之前她思过之时想到了逃跑,而今跪在佛堂,他心里倒没有半点要逃的念头,那不便的尘世原还是那个人那两个字,那一种情绪,只是再也没有半点可以理由让她投奔。
许是生来不是为着爱,只是为了不孤独。
展崎在外面兜转半年重新回来,到自己家已是初春,淅淅沥沥的小雨寥寥落落的下着,自己家门冷清,自从嫁了家丹,洛母便去了马蓦那边,如今落雪不在,自己不在,到底没落了。展崎淋着雨找到马蓦门上,却是洛母在门口张望,展崎上去,道“婶婶。”
洛母伸手拉了他道“展崎回来了,你回来了,总算回来一个!”说着掉下泪来。
展崎道“马大哥呢?”“他一早去了军营了!”展崎扶回了婶婶再去军营,半途雨下得大些,展崎找不到避身之处,只得在雨里行者,忽想起胸中藏着的画来,打手往怀里一探,摸见画是湿的,不由着急,三步两步奔到一棵树下掏出来看,好在藏得好,虽湿了些,但不影响画容。展崎心下庆幸,不觉一阵风过,枝摇水落,两滴豆大的水珠砸下来,滴到画卷上,卷上的墨印染开来,从眉到目,片刻便是一片墨黑。
展崎看见心下一凉,只往城中奔去,才见到人,便急道“您知道哪里有尼姑庵?”路人笑道“后山上就有个,听说里面有个姑子还得相思病死了!哎,真是、、、、、、”这路人的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尚未说完,展崎撒腿便向后山跑去。
待展崎到是,雨已停了,清清爽爽的好天气,展崎拖着脚走过去便看见“仙水庵几个字”,展崎才要进,边有个谷子烂住到他道“施主留步,师叔今日圆寂了。”
展崎只顾往里走,随口道“我不找你师叔,我找、、、、、、”那姑子拦着他还是不让进,他不由怨恨地看向她,这一看吓得她不轻——那姑子赫然是家丹。
家丹笑道“贫尼救不了施主,只能请施主自救,贫尼法号如苦,是师叔赐的。”
展崎退后一步道“我是香客!”家丹笑着让开,展崎奔进去,不顾阻拦总算见到落雪,原是自杀而亡的、、、、、、
展崎退出净水庵,家丹上来道“施主节哀,师叔原是耐不过红尘,才寻了短见。”
展崎点点头,沿着山路回去。
自己家是荒败地回不成的,只得去马蓦家。马蓦家里收拾的倒是干净,见他来,马蓦恨道“你再溜半年回来,我都要保不住你的职了!”展崎点点头。
马蓦道“你脚上这么多泥,跑哪里去了?”
“净水庵。”
“净水庵?我听说那里今日早起一个姑子死了,都说是得相思病死的,还说那姑子远在影水庵待过,后来才逃出来,又进了净水庵的。”
“不是,自杀的。我看见了,是落雪、、、、、、”展崎冷笑道“这原是该预料的,她就是个宁为玉碎,不求瓦全的人。”
为什么不早点预料到呢,只是也许,了解一个人,懂一个人远比爱一个人要难,要难很多。
这句倒是展崎自己说给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