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眉》落雪雁不归

14、归哉归哉

　　马蓦回到营中暗自叹口气，他是准备和清扬好好说一次话了，换言之，他是要赶清扬走了。
　　马蓦叹口气坐在桌边，倒壶茶来慢慢喝，却不料是新泡的热茶，马蓦心里一滞，随即对着房梁道“下来喝茶吧！”这次清扬倒不是掉下来的，而是纵身一跃就从梁上跳了下来，笑道“我要走了，回阿爹那里去！”马蓦见她说了自己要说的话，反而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半晌道“要不我送你一程。”清扬笑道“依我看家丹心里怕得很，你还是好好留着陪她，我呢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只是我若以后来看你们，你们要欢迎我！”马蓦笑着点头道“恩”
　　清扬放下手中杯盏，道“那我走了！”说罢起身就走。，马蓦起身原想叫他滞留一日，明日赶天明再走，话到嘴边自己咽了回去。如此未免薄情。
　　但世间的事说得清呢，人道多情转情薄，无情反被笑情痴，就此罢了谁知道就不好呢。
　　清扬走在黄昏的街头，举目四望接近陌生，不由自嘲般笑笑——原是如此，马蓦盼她走，盼到自己临走，他都不留自己过一夜，歇一时。
　　正自想着，忽听身后有人道“清扬，可是要回去了？”清扬心里疑惑。回眸却是弥督，清扬高兴地跳起来，搂着弥督的脖子道“好弥督，你怎么没在这里，怎么知道我要回去了？”弥督笑着把挂在脖子上的清扬摘下来，笑道“你是现在走还是明天走？”清扬笑道“我先问的，你怎么在这里？”弥督歪头道“你耍赖，明明是我先问的，我说，你是要回去么？”清扬笑着挽了弥督的胳膊道“是，那你回答我啊！”弥督摸摸清扬秀发，慈爱道“我当然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就跟了过来。”清扬撅嘴道“你一路跟着我，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一个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没有兄弟，孤孤单单，怎么没过得？”弥督笑道“我不怕孤单。我怕告诉了你，你必不能尽兴，所以我便这里等着，等你要回去的时候和你一起回去。”
　　清扬笑着点点头“是要回去了，不过，我是要明日走的，你今晚再等我一宿，明早我便来找你！”
　　弥督点点头道“自己小心点。”
　　夜里马蓦倒是回了自己的家住，辗转之间一时到睡不着，只得静静躺着，半晌忽觉脸上一湿，才要动手去擦，却听见房梁上一阵衣袂窸窣，马蓦只是清扬，想着要叫她下来，却又是脸上一滴水砸下来，马蓦心下一叹，以他多日多口水滋润的经验，他知道这次倒不是她的口水，那停在脸上尚自温热的，是哪个白衣女子的泪水。
　　马蓦静静躺着，约莫半盏茶功夫，清扬从梁上轻轻跃下，慢慢开了门，走了。
　　清扬溜出来，走在清冷的大街上，忽然觉得无处可去，她耸耸肩，擦干腮边泪水，想，要回去了，回去就不会无处可去了，乌孙边境的荒山上都有她夜寐的地方呢。
　　想着却见前方站着一个人，清扬走过去却是弥督，清扬笑道“怎么半夜跑出来！”弥督拍一下清扬脑袋“我出来走走。”清扬一撇嘴道“我才不信，半夜出来走走，撞鬼来了？”弥督看清扬泪眼犹新，此刻却依旧玩笑，心下难过，笑道“可不是撞见你这个小鬼了，现在就把你抓回乌孙去！”
　　清扬走了。
　　秋叶萧萧，展崎站在家里那点小院前，呆呆站着，家丹开了门，一眼便望见月夜里展崎的身影，自己摇摇头，回房去。
　　她不是第一次看见，久而久之，都不愿意去劝了。
　　普世依旧跪在佛堂，她入佛门做的做多的功课不是化缘普渡众生不是诵经念佛，而是思过，这一思过，转眼秋至，她一如年前只知其过，难以悔改。
　　仲秋时节，普世忽然生了逃走的念头，静安师傅病了，她现在走，她完全可以不知道，其实就算她知道也一样，她要走，便只有走和死这两条路，佛门净地，于是她便只有走这一条路。
　　她收拾行装，准备夜逃，出的影水庵的门，落木苏苏下，静安赤足坐在门外，她一惊，随即上去道“师傅，弟子终是要走的。”
　　静安为睁了眼道“我本事来送你的，你尘缘未满，留是留不住的，只是世事可悲，众生凄苦，你莫要存了执念。”普世点点头道“知道。”
　　静安笑道“我料定你会来，不如我小门，定入我大门，普世，你与佛门缘深，逃也是逃不脱的。”
　　普世点点头道“普世明白。”静安摇头道“不，落雪，施主。”落雪嫣然一笑，道“师傅，就此别过。”说罢踏着如霜月色下了山，她是要回去了。
　　辗转几个月都无所谓，总之要回去了。
　　回到尘世去，回到那只有两个字一个人一种情绪的尘世去。
　　落雪到家的时候已是初冬天气，下了薄薄的雪。
　　天黑时分，落雪到家门前，一眼望见正在里面说话的展崎马蓦，她轻步走过去，话说相思叫人瘦，他看见展崎削瘦的脸庞，由衷地感到高兴。
　　展崎马蓦听见背后有人声，同时转过身来，落雪低了头，道“展崎。”
　　她也听见展崎马蓦同时开了口，她还听见马蓦说“小师傅。”展崎说“落雪。”
　　马蓦听见落雪叫的不是“施主”而是“展崎”，心里还没来得及疑惑，便听见展崎叫的不是“小师傅”而是“落雪”。
　　落雪回来了。
　　展崎顾不得马蓦在场，只是痴痴把落雪拦在怀里。落雪涩然一笑，紧紧抱了展崎，她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穿的还是影水庵里的缁衣，更顾不得，是这样一个错误让他在佛堂思过思了恁久。
　　马蓦撇撇嘴，识相的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