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男人 ...
-
打开院子的门，我看到女人端着一个簸箕在给鸭子喂食。她看到我以后用母亲式的和蔼笑容看我，说：“阿布，你回来啦。”
我没有应声，在院子里的水井边将自己的手和脸洗干净。手上的血丝也一并除去，只是上的地方仍有些疼。
“我刚炸了一盘果子，放在堂屋里，你去吃吧。”女人继续温柔道。农村的堂屋，也就是指客厅。
我抬头看她，脸上还有没擦干的水珠。我随便用袖子揩了一下。女人的眼角已经有皱纹了。她终于老了，这个女人我不知道我那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父亲真么会在我母亲死后不到三个月就把她娶回家的。
我不鸟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门拴上。
书包的底部快要烂了，英语书的一角尖尖的，已经戳出了一个洞。我将英语书拿出来，厚厚的一本，却崭新地像新书一般，虽然已经过了大半个学期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们坐在有些暗的灯光下吃晚饭。房子还是七十年代健的泥土墙房子，灯泡还是四十瓦的梨形灯泡。在自来水厂当维修工的父亲坐在主位，女人坐在那边，我坐这边。
“淑芬，你多吃一点。”一向木讷的父亲笑眯眯地给女人夹菜。淑芬，多么恶心恶俗的名字。
吃饭的时候父亲一直在给女人夹菜，快要恶心地我吃不下饭。父亲知道我讨厌女人，平时不怎么在我面前表现亲热，这会儿却想要让我把隔夜的饭都吐出来。我迅速地扒完饭，“啪——”地将碗筷往桌子上一摞，说：“我吃完了。”说着起身回房。
“阿布，你等一下。”父亲说。
我虽然很恨他，但是从小的惯性使然让我对他一直很尊敬。我乖乖地坐在那儿，但是脸上满是不服气：“怎么，有事？”说着横眼看那个女人，鼻子一阵冷哼。
他看着我，叹了口气，说：“阿姨她怀孕了，所以以后家里的活你多干一点，别让她累着了。等一下你洗碗吧。”
我没有说话，起身走进自己的房子，甩上门。
怀孕了，有小孩了？难怪你一直喂她吃东西，合着她肚子里已经有种了吧？我说她这个后妈一直当得慈眉善目的，现在终于有露出狐狸尾巴了。现在才多久，肚子都没显出来就让我洗碗了？
门用木栓栓着，外面父亲在一边拍门一边喊我：“阿布，阿布。”
后来我挺大女人的声音：“别叫了，她今天听了不高兴久让着她吧。”
我躺在床上，开始想象家里添了另一口的样子，那时他们肯定会围着它团团转，而我，这个前妻留下的女儿，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抛弃在一边了。
隐约我觉得那是一个男孩，因为是男孩子，所以他们会有正当的重男轻女的理由——这在我们村是很正常的事情。而我，就可以彻彻底底地成为一个野孩子了。
我自以为我很早熟。我也的确很早熟，因为他们，因为我。
“樊布瑜，你来读一下这篇课文。”老师在上面说。我正睡的香呢，猛的被同桌用力推了一下脑袋
“叫你读课文呢！”他哗啦啦地翻开我的书，那笔毫不客气地在我书上画了大大的一个勾。
老师的面色已经很难看。她现在后悔了，叫我起来简直是浪费大家的宝贵的初三生的时间。
“the ……holiday is coming，david……”我站得笔直，脑袋还是迷迷糊糊的，眼睛根本看不清楚英语书上的字，所以，我在磕磕巴巴地背前几天被老师逼着背的英语作文。
“给我坐下！”老师火了，她的声音在教室里造成了不容小觑的震撼力，然后，她换上了一副语重心长的恩师面孔：“樊布瑜，你已经是初三的学生了，不要再一副无所谓地样子。要是像你这样，考不上高中又准备干什么去？你是女孩子呀……”
“所以我不能浪费时间，要好好学习……老师，这段话我都能背下来了，所以你不用再浪费你宝贵的时间。”我说。
老师的脸色一下子青了，同桌更是公然吹起了口哨，说：“老师，你的课讲完了吗？讲完了就下课啊，不要老是拖堂来显示你的责任心！”
又是尴尬又是气愤。但是她的涵养明显已经被我们锻炼出来了，这样的情况下她只是咬牙说：“下课！”
我叫樊布瑜，一个很男生的名字。家里的人都叫我阿布，后来同学也叫我阿布。我以前很疑惑，为什么他们叫我阿布而不是阿瑜。后来终于明白了，我或许有吕布的鲁莽，但是却没有周瑜的智慧。
下课后，同桌问我：“你想不想上高中？”
我斜了他一眼，这个问题多么可笑，就凭我每次三百多分的成绩，上高中？荒诞！
我的同桌和我，五十步笑百步。他也就每次比我多考三十分，堪堪钓上四百分。不过，他家里有的是钱，全市的高中任他选。
我不理他，开始看坐在后面的大壮递给我的武侠小说。金庸的《笑傲江湖》。
大壮是我从小的好朋友，家里住的近，从小学到初中一直是同班同学。他现在已经快长到一米八了，又壮又高。他叫庄斐，大家叫他大庄。可是我和他一起就成了布庄，这让我很不爽。所以我叫他大壮，这样也完全符合他的体型。
当这天无聊的课程快结束的时候，我已经把《笑傲江湖》看了一半了。我看书看得很慢，但我有的是时间。下午回到家以后，我继续看，直到晚上十一点。看《笑傲江湖》以前，我不明白为什么武侠电视剧中那些正派都叫华山峨眉昆仑，并且正派都是一副道貌岸然实则令人作呕的嘴脸。现在似乎明白了，那是金庸他老人家开创的。
其实我们初三年级是有晚自习的，但要交补课费。我没有跟父亲说，也没交补课费，所以我成了班上唯二不上晚自习的人之一，另一个是我同桌。我不上自习，他们说我叛逆，我同桌不上，他们说个性。
我不喜欢我的同桌，他总是穿着一身名牌，然后像一个小痞子一样受着那些个长红眼的小崽子们的瞻仰。我暗骂，操，有钱去铭信拽，来这里摆什么谱？
我骂他草包，他愣了一下，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后来我不叫他“喂”了，改叫他草包。他很无所谓地称呼我，男人。
男人，你今天脸上为什么又破皮了？
男人，你猪投胎的吧，啃馒头跟绝食了三天的人似的。
男人，你的头发长菌了吧，那味道都抵得上一个垃圾桶了。
垃圾桶在一米远地地方，我的头发每天用冷水洗，翘得跟鸟窝似地。
我无所谓，头发只有四五厘米长，每天早上抓也不抓就来学校了。我个儿子很高，快到一米七了，而草包才一米六五。我的胸很平，草包也完全有称呼我男人的权利。
期中考试的试卷发下来了，我的分数加起来仍然害死三百多分。草包的401，不多不少。草包看到我五十多分的英语试卷很高兴，说：“男人，你不愧是男人中的典范。”
其实这个学校，考两百多分的大有人在。或许和他们一样，和很多曾经从这里毕业的人一样，毕业了就拎个包出去打工，或者，花钱混一个连文凭都没有任何价值的专科技校。不过，这条路对我来说行不通，他们没有钱让我读技校。现在，他们在等着一个婴儿的出生。那个女人快四十了，希望她不要难产才好。
星期六的下午没课。我和大壮他们一起去了溜冰场。我经常来这里，尤其是他们上晚自习的时候我便一个人在这里溜冰。我很熟练地再溜冰场上溜了一圈，当我停下来的时候看到了草包。他站在那儿直直地看着我，然后他说：“男人你溜得不错。”
我扯扯嘴角。或许我可以把这个当做是一种表扬，那可真是难得。草包随后搂着一个女孩子，教她溜冰去了，我继续一个人溜。那个女孩子我有点印象，好像是我们班的班花，不过我不记得她的名字。
大壮很快就跟一个人争吵起来，就是不小心撞到了对方一下而已，对方竟然不依不饶。我看了看对方像一只公鸡一般竖起鸡冠，以及身边小鸟依人的女孩子，一下子了然，又一个想在女朋友面前显摆自己的蠢蛋，不过也不想想自己几两重。
我在旁边看戏，像一个沧桑的老人一般看着小孩子之间的争斗，我忘了自己也才不到十五岁。
打起来的时候对方似乎不差，像是学过跆拳道的。不过他学的那点皮毛在大壮面前就像棉花。大壮看起来有点憨，可是那拳头可是真材实料，对方挣扎了几下就倒在了地上。最后草包把人拉走了，对大壮说：“对不住，这是我朋友。”
果然，草包的朋友还是草包。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