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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章八 曲水觞 ...

  •   眼前光影迷蒙,眼底忽然涌起一股炽热,不知道是什么冰冷的东西滑过眼角,我的眼前依旧一片黑暗,耳边的蛙鸣声骤起,我抬起手,抚上有些生疼的眼睛,又做梦了,只是忘了梦里的是是非非。我撑着坐起来,挪动身子坐到在身后那棵开始有些郁郁的梧桐树盘虬卧龙的根上,倚着粗壮的树干,几声鹊鸣灵动,浅浅地吟道:“黄莺东南飞,寄言谢友生。”轻叹一口气,摸索了下身边的竹简,缓缓打开,指尖摩挲着竹简上的字,原本刚劲的刀划都被我磨平了,却丝毫不遮笔画间的豪迈。
      思绪回到幼时,我活泼得紧,少年心性,什么都是珍奇的玉石一般。有一回,我背着离玉溜进叔父的临风阁,阁中藏了不少典籍,我却看不见。为尝补心中的遗憾,我便蹑手蹑脚地便搭了张椅子,踮着脚尖去拿书架上的书,想感受一下纸和字地模样,谁知一个不留神,将一堆书都拉了出来。书籍掉落的声音铮铮然如破石声般砸在我心尖。尔后便是叔父的惊呼,吓得我赶紧从椅子上爬下来,一个不留神踩上了原本垫脚的七彩镂空兰草盒的边,向后仰着摔了去。后背传来火辣辣的痛感,我顿时懵了,只是本能地放声大哭,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
      那次之后,叔父虽发现我不雅的行径,却只是大笑了几下,并未责罚,但是他竟然跟那些名士友人们说,我还真宁愿他打我几下,实在是幸运中的不幸。现在我还觉得真是年少无知,悔不当初。
      在我十一岁生日那年,叔父在临风阁里忙活了半年,听离玉说,他带了一下巴胡渣子出来,眼窝深陷,声音也呕哑不堪。只命仆从出了一箱子的竹简,我那摸字读文的功夫,便也从这学成了。只是那箱竹简子里,有百家之言,历代诗骚赋艺,但玄觉和尚和顾先生闻讯前来看新鲜的时候,却发现《离骚》只半卷,《庄子》编不全。但看叔父以后躺在榻上睡了半个月的情形,我便不好再烦扰他,只是琢磨着其中玄机。
      三年前,徐览来了,替我刻全了《庄子》,看那半卷《离骚》时,却是摇头叹息。也是在这梧桐树下,我皱着眉仰头问他:“这半卷是什么意思呢?”他却沉默不语,微风划过梧叶的声音传来,平静地道:“先生心里,何只有山水,山山水水,哪一处不是江山,那一眼不是荆国。屈子之心正是先生之心。这半卷,是忍痛而不能宣的苦啊。”我却茫然地垂下头,听着树后的青石底小池里,泛着涟漪的碧水中,鱼儿吐出的泡泡乍破地脆响。
      我摸着那卷《逍遥游》,这一卷是徐览的手笔,他的字与叔父不同。叔父的字飘逸自然,笔画间风流婉转浑然天成,却无半点柔懦,倒是多出几分傲然于尘世之气。叔父的书法倒与当朝宰相王圻之的祖上的字有几分相像,只是我祖谢氏,退居避世久矣,便是承了老庄风气,有所不同,多了几分出世的沉静气息。徐览的字却是矫若游龙,静中有动,笔画刚劲柔韧,隐忍着一股豪迈之气,自成一格。
      我抚着字,脑海中便浮现出绵长的书卷,清晰的文字,情不自禁朗诵出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蓦然间听到树后银铃般的笑声如欢快的流水涌入耳际,细碎的脚步声,踩着沾了晚春露水的茂盛着的狗尾草,草身折弯的声音,伴着顾鹿鸣带笑的语调:“我说你这年纪也不过十六七,怎么就这般不活泛。”说着,她俯身拾起地上散落的竹简,轻轻推开,缓缓敲着简上的字眼,也学我一般一板一眼地念着:“‘达生之情者,不务生之所无以为;达命之情者,不务之所以无奈何。’瞧瞧,别的姑娘家哪有你这样念这些书的。”
      我听着鹿鸣的调侃声,却并不生气,只玩闹着抢回她手中那竹简,却也笑她道:“姐姐别笑我,倒是姐姐不也是整天嬉闹着么,也没见姐姐做过多少闺阁小姐的活计。”鹿鸣却莫名地不说话,我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便尴尬道:“姐姐,我要说错了什么,你别介怀。”鹿鸣却执着我的手,笑着道:“快走吧,大哥和先生要‘曲水流觞’,找我们去呢。
      我却算了算日子,又觉头顶上的太阳愈发大起来,春的缠绵将去,夏的炎热将来,阳光不似初春迷蒙,现下明朗而温暖。我便犹疑道:“上巳节早过了,这又是做什么?”鹿鸣兴奋的声音传来道:“大哥说了,重三那日没办,事儿多。今个邀了附近的名士来喝酒,顺便把这礼给办了。让我们坐在亭子外的小溪旁的林子里,看热闹。”带我们赶到东山寺旁的小溪边的云暮亭,叔父正和众人喝酒谈欢,顾先生喝的尤为豪爽,让我诧异的是当年让叔父“摔琴断义”的沈元璞居士,也在其中,他的声音我倒是不大陌生。
      叔父见我和鹿鸣来了,便招了林子里的玩闹的平安和高家小妹过来,众人皆移步到溪旁,叔父便将酒觞放到溪中,羽觞随着蜿蜒的流水,沉沉浮浮,回旋着到了沈元璞面前,沈居士大笑着饮下杯中琼露,抚须吟道:“曲曲流觞水,幽幽杯中酒。问君兴何在,杳杳孤鸿邈。”沈元璞一语毕下,便有名士出来叫好,叔父却默然不语,只是呵呵笑着。羽觞再一次顺水而流,却到了醉醺醺的顾先生跟前,鹿鸣拉了拉我的袖子,我笑了笑道:“且看着吧,顾先生愈醉着真性情便愈出来。”果然,顾先生举着羽觞,张口就来一句:“吾乃真酒狂,刘公自当让!”众人一听,都哈哈大笑起来,我也忍不住笑起来,想着顾先生该不会也学刘伶,以天地为衣,做出“豪放”之事吧。顾先生继续高声吟道:“丹露朝为饮,琼浆暮作尝。唯苦白丁者,全做愁肠解。不识酒中味,飘仙其何难。”一语毕,众人皆拍手叫好,顾先生却“噗通”一声,倒在溪旁的软草上,依着旁边的青石,呼呼地睡着了。我笑着想,当年王羲之“曲水流觞”书兰亭,这会顾先生倒是得了一段虎头蛇尾的“酒狂佳话”。
      鹿鸣快步跑过去,平安也冲过来,俯身推着顾先生唤道:“师傅!”我拢了拢袖子,提着裙子踱过去,忍着笑俯下身探了探顾先生的脉,思索着旧日离玉教我的医术皮毛,瞧着脉象,倒是心气浮躁,忐忑不安之像,顾先生何以积忧积虑到这个地步啊?丝许疑惑浮上心头,我抿了抿嘴,站起对鹿鸣道:“只是醉了,不必担心。”还抚了抚平安的头,让他勿要忧心,离玉走后,他也变得稳重了,学会了珍惜,懂得了很多东西,失去了,就再也要不回来了。不知不觉间,这小子已长得这样高了,到了我腰间。
      父也走过来探看,步子却也是缓缓的,并不十分着急对旁边立着的小厮吩咐道:“送柏仁回吧。”平安护着顾先生到软轿上,扶着轿子,和叔父说道:“叔父,我先送师傅回去。”叔父点头,平安问我道:“姐姐也回吗?”我摇头,笑道:“我再逛一会儿。”平安唤了高家小妹一声:“阿芜。”鹿鸣拍拍我的手也跟着软轿回去了。我也无兴致再看着曲水流觞,便告别了叔父,溜到东山寺后面的林子闲逛。
      东山寺背靠一片密林,虽然幽静却少有人迹,我听着耳边鹊声了了,觉得心境很是平和。以前我虽然也常来,但是每次的心境不同,所感的便也就不一了。
      蓦然身后一阵低沉的吼鸣,伴着难以辨析的喘气声,我怔在原地,下意识想跑,耳后却是一阵疾蹄,我僵着身子,半寸动不得。只闻到有人大声喊道:“小心!”电光火石之间身子便被人猛然扯到一旁,额间渗出薄薄的汗,那人护着我,剑出鞘声起,一阵悲厉的长鸣直上云霄,扑面而来的是冰冷得刺骨的剑气和淡淡的血腥。我听过这密林常有野猪出没,但没想到自己这般差运气,真真遇上了。枉我还计划着要我遇到野猪怎么怎么办,真遇上时,脑子只剩下一片白光。我脑海里盘旋着刚才惊险的情景,没有缓过神来,愈发害怕,瑟缩着发抖。血腥味儿渐渐笼在我的周围,越发浓郁,记忆深处的什么被唤起,喉间却涌出一股热流,我迅速捂住嘴,头上低沉的笑声传来:“怎么,原来你也会害怕。”救我的是一名男子,只是声音怎么这般熟悉。
      待我反应过来,却发现我半个身子在他的怀里,脸腾地红起来,连忙跳着离开,做了个揖道:“谢阁下相救。”男子却走近我,手指划过我缚着的白绫,笑道:“还记得我吗?”我下意识摇摇头,却在这时悚然地发现,这不是三年前在桃林里那个登徒子,好像叫萧翊还是萧禹来着,那气味还是大漠黄沙的味道,声音还是那样的低沉却带着豪迈。我赶紧后退一步,笑道:“原是阁下,想不到阁下竟会救我,这缘分真是妙不可言啊。”是让人觉得不能言语才是。
      他却笑道:“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却摆手道:“萍水相逢,不必相记。告辞。”转身正想走,他却幽幽说道:“谢蕴,藏天地于丘壑之中,真是不错的名字。”我却诧异地回头,语气肃了几分道:“阁下如何得知?”他却笑道:“有心自然会知道。”他边说着,边走向我,俯身在我耳边道:“你可记得我的名字。”我挑了挑眉,有些不情愿地摇摇头,他轻笑,也肃起语气道:“萧翊,记住了,蕴蕴。”他说话间的人气烫在我耳垂上,我耳根便红了一大半,我些羞怒的推开他,甩袖而去。果然是登徒子一个,若不是他救了我,我便真想揍他一拳。他却吩咐身后的人道:“送姑娘回去。”他身后有男子冷声答道:“是,主子。”我转身,冷声道:“谢阁下,不必了。东山的路,我自己一个人,走得完。”语毕,我怒冲冲地离开了,身后传来他爽朗的笑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章八 曲水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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