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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外冷内热的暖水瓶,其实心很软 ...

  •   我哥,常常把自己比喻成一只雄鸡,挺胸、扬脖,保护着任何一只可能收到欺凌的弱小的小鸡。
      他对女孩子的态度是绅士风度里隐藏着一点点的傲慢。他能礼貌地为女生开门、拉座位;但也会走在大街上目不斜视,特别是各路女性纷纷投向他的目光,他均视而不见。他还有一套奇怪的逻辑,如果,某个男人想要与他深交并成为哥们,一定要符合以下两个条件:
      第一,要孝敬父母;第二,要对自己老婆好。
      在他眼里,那些“很花”的人不叫本事,他就一个字:“脏!”他死瞧不上,有什么本事?“乱拉关系!”而后自我肯定地得瑟说:我就是那难得的千分之一啊! 真不内敛。
      如果他偶尔和我妈、我上街,绝不让我们的手里拎一点儿东西,所有的大包小包,包括葱、姜、蒜他都一手包揽。如果我们中有人被路人踩、撞了一下,他也会像发生了大事件一样地沉不住气瞪大眼睛……
      我们家的女性成员要是无辜地受到谁的欺负,他是会玩命的。我们都知道他的软肋,他最怕女人的眼泪。一见了眼泪就盔甲全丢,落荒而逃。
      当然,这个公式更适用于他的”兔子”。
      “兔子”,是他的女朋友的外号。
      俩人持久战般的谈恋爱,可谓跌宕起伏、惊天动地。
      俩人刚开始“火星撞地球”的时候,他还大大咧咧、牛气哄哄地穿着军用胶鞋去和人家谈理想讲人生,也不怕人家看见他双奇怪的鞋而跟他再见。
      我们都给他出过主意,不过他自己有他的理论:我要的是爱我的人。不是其他。
      所以,在他找到他爱的同时也爱他的”兔子”之后,某天颇为沮丧地挠头表示:我能管好一千个兵怎么就管不好一个小丫头呢?我们不约而同地质问他:你能用“管”字嘛,换个词换个词。
      金秋时节,他约”兔子”去郊外虎峪秋游。
      虎峪山高、石陡,野生的树丛密密匝匝,大概海拔都有一千多米,高度可是我们熟悉的八大处的三倍。那会就算是北京最具“野味”的自然景区了。
      这下可好,符合他的审美,却把人家”兔子”累得够呛。
      据说,还没爬到四分之一呢,就不得不返回。那哪是谈情说爱呀,简直是让人家在业余时间也要接受毅力与体力的训练。
      恰巧山下有公园新建的十二属相石头模型。
      “兔子”眼尖,好不容易打起了精神,因为看到了他的那个属相——一只昂首挺胸大公鸡,于是小心眼一翻,一窝腰从他身边飞跑了出去,想趁他不注意骑在大公鸡的背上。你说你既然发觉了人家的意图就假装无知呗,也让人家女孩子得意一把,还显得自己又浪漫又解风情的。他不,他在”兔子”飞跑出第二步还没来得及得意的时候,一个大跨步追在后面,故意保持一段小距离,偏偏在人家马上就要迈腿的时候,两只长胳膊一伸,大手拎起”兔子”的小肩膀,生生地把”兔子”从那只大公鸡身旁给拎到一只石头”兔子”模型的身上……
      原本,我哥是骄傲的。从小到大,没有主动追求过任何一个女孩子,而上心、伤心、费心、闹心的女孩也只有这“只”“兔子”。他一直不承认“恋爱”这俩字,但如果看不到她的脸、听不到她的声音或消息,自己那颗天天都在正常运转工作的心脏,就会不分时间地点和缘由的被突如其来的数十支针尖扎过,一点一点,循环反复,隐隐作痛。
      对“兔子”,不是他不能想,而是不敢想。与所有深陷在恋爱中的人一样,每天早晨醒来在镜子里看到的那张脸,是自己又不像自己。所以,他觉得有点委屈,似乎一下子没了自尊。爱上一个人的感觉,就是微笑着拥抱一颗击中自己心脏的子弹,并且对受伤后的所有生理反应完全视而不见……恋爱的化学反应在他身上表现得异常“惨烈”。
      我哥对爱情还没有完全地适应。在他的心目中,他的另一半绝对应该是他可爱的连队才对,什么时候被个黄毛丫头给占据了?简直是开玩笑嘛!

      一个人的一生,或多或少地分几个时间段,自己的心境、想法,所遭遇的人和事,不尽相同。就像一列匀速奔驰的火车,有起点,有终点,旅途或长或短,经过的每一站都有不同的风景。比如,在某一个时段,常常出现一些人,帮你解决各种各样的事情,大事小事,他(她)会影响你,而你的每一个选择也会影响他……
      对我哥来说,老兵刘就是这样一个人。
      新训结束后,我哥回九连连部,他的部下老兵刘则回到了九连在山里的哨所。
      从早到晚,九连的任务就是守候着一条国防隧道。除了有数的几列车偶而飞驰而过外,终日面对的,就是对面山上那些古怪嶙峋的山石。一个人上岗的时候,除了枯燥、钢硬的“隆隆”之声外,头上连一只鸟也很少飞过。寂寞,这里的名字叫“寂寞”。
      寂寞的时候可以数对面的荆棘丛,红了,黄了,枯了,败了……还可以数天上的星星,星星多美啊,只要不是阴天。于是,兵来了,兵,又走了……
      很多充满幻想的孩子,都会把“到北京当兵”,想成一件特别幸福和美好的事情,包括他所有的亲人。“北京”这两个字,足以给了他们能够支撑着一切不易的光荣和坚强。
      但是,从新训基地出来,被分到偏僻、贫脊、封闭的山区的那些新兵,刚刚到达驻地时,无论如何也需要一段时间,来接受并反应“北京”的具体概念。没有街道,没有繁华的闹市中心,没有摩登的高楼大厦,更看不到电视里的天安门……一个甚至比自己的家乡都寂寞、都萧条、都枯燥的地方,但,它又确实属于北京。最开始的时候,自尊心驱使新兵们绕过亲人们嘘寒问暖又羡慕的那些话题。
      很多时候,人能克制住自己的不良情绪,但却扛不住令人发狂的寂寞。
      人其实是需要适应环境的。
      不是妥协,是适应之后,按照自己的生命规律,逐渐地,把日子一天天再拉回到相对平衡的轨道上来。因为,人,需要一种有“希望”的生活。
      驻守寂寞的,正是老兵刘的三班。三班的吃水都成问题。这个地区的水硬,含矿物质多又杂,在这儿待时间长了,多半会落下“结石”的毛病。三班的营房就建在半山坡的一块平地上,如果,那也叫平地的话。
      我哥酝酿了一下,寒冷中呼出了一口热气:“到了。下车。”对三班他并不陌生。他几乎是隔几天就要来一次检查,每次颠簸往返4个小时,有段日子在这里蹲点的。
      司机老兵李稳稳地停下车,随后从车里拉出一小包邮件和两个小包裹,那是给三班带来的精神口粮。他顺手递给了跑出来迎接的班副老兵何。
      老兵何的脸冻得红红的,头上和嘴里都冒着热气,兴奋地接过带来的包裹,抱在怀里小心翼翼的。那些信和包裹里是亲人寄来的期望,甜蜜而又沉重。
      老兵刘跑了出来。
      他看见我哥下车,赶快跑到我哥面前,敬礼。我哥回了个礼。老兵刘咧开他已经干裂得有点脱皮的嘴唇,憨憨地笑着说:“副连长好。”
      我哥虎着的脸稍稍开了一点,关心地问:“三班长胃还疼不疼?”“不疼不疼了”,老兵刘边说边去抢我哥手里替新兵杨拎的行李。我哥不经意地把老兵刘的手扒拉开,自己拎着行李径直朝营房走。边走边说,给你俩人,给我带好了。老兵刘应着,边走边继续固执地把我哥手里的行李抢到手。
      新兵杨小心翼翼地跟在俩人的身后,有点不安。
      我哥不抽烟,老兵刘抽出一根烟递给老兵李并点上火。然后他从一个铁盆里很小心地倒出一杯水,递给我哥。而盆底则是一层白花花的、水被烧开以后沉淀下来的某种物质。以此,来达到或是尽量达到一般常规用水的标准,最起码,是视觉上的。
      事实上,我哥得胆结石之前,老兵刘就已经因为胆结石而住院了,当时疼得连绿色胆汁都能吐出来。不过,这会儿,他们还都以为那是自己的不太守规矩的胃在闹脾气。
      我哥向老兵刘简单地交代完之后,两个新兵被安排到各自的铺位。
      “完了?”老兵刘。
      “嗯。”我哥。
      老兵刘不解地压低嗓子:“咱这地方连里又不是不知道,多少应该派个强一点的来。孬一点的,他,他扛不住啊。那个被大家叫小影子的兵不错。我训的兵。”
      我哥没吭声。抬头望望灰色的天空,“欸?前段时间可还有麻雀呢?”然后,低头说,指导员的意思。老兵们之间的风言风语,最终会把消息拐着弯的传到该到的地方。老兵刘不问了。
      传说新来的邹指导员有句不着四六的名言:“养你们不如养一条狗。”操!什么鸟人!老兵刘愤愤地想。
      不久前在某次教育课上,邹剑龙对着两名不太服气并违反条例的老兵是这样说的:“你们这群蟑螂,千万别犯在我手上,否则我就会像踩蟑螂一样一脚踩死你们。让你们永不能翻身!”什么素质。
      老兵刘也知道,我哥心里压着多少火,这会儿,他决不能去当那个导火索,我哥想的是不能给下面的战士制造紧张气氛和压力……他们兄弟俩感情好。我哥在三班蹲点时,只要盘子里有改善的伙食,他总是推说自己不饿或者不爱吃,让他们和下岗回来的兵先吃。时间一长,老兵刘发现,怎么副连长老不饿,总是等到大家都吃差不多了才吃饭呢。结果,一次,老兵刘和那几个兵谁也不动筷子,都说“不爱吃”。这样,我哥才匆匆地拿起筷子,快卷了一顿算完事。
      我哥在三班走走转转,东摸西看,向老兵刘询问日常安排训练的情况。老兵何处理完大家的包裹和信件回来了。
      他光着头跑到我哥跟前:“副连长!”
      “给你俩人,跟着你班长给我带好了!老同志了,做个榜样。”我哥笑着对他说。
      “保证完成任务!”老兵何来了个很夸张的立正,紧接着身子一懈:“咋样?咱们再比试比试,上次比双杠副连长赢了。”
      “嘁,小子,敢跟我比,死定了。”我哥来了精神,俩人推门出去。
      营区简陋的双杠旁,老兵何不经意地说:“副连长,赢了你拿输了我拿。”旋即“啪”的一声,拍了一包“白沙”放在石板上。“兔崽子,明知道我不抽烟。成,搞个平均主义。”我哥从兜里掏出10元钱。老兵何看着“白沙”和10元钱,很灿烂地笑了。
      你还想赢我……我哥双手一摸杠,“腾”地一下上杠,“一、二、三、四”的数了起来。
      等到他胸有成竹地跳下双杠时,这才发现老兵何以及放石板上的“白沙”和10元钱已经不见了踪迹。
      你个熊玩意儿,出来。我哥喊了一声直奔三班宿舍。
      屋子里传出老兵们的笑声……
      新兵杨即将在三班开始兵的生活。老兵刘是他宽厚的班长,他在新兵连尿床时,他班长向他的被子里故意泼了一杯子水,算救了他;老兵何呢,是常常在新兵连抽他的茶花牌香烟的班副。
      一切都很安全。只是,新兵杨有些不服气,怎么他就被分配到这儿,而傻乎乎的张阿立就被分配到连部了呢。

      回到连部,已是傍晚时分。我哥向邹剑龙报告了新兵下班排的情况。然后他端着脸盆,肩膀上搭着毛巾,走进洗漱室想简单地洗漱一下。
      “哗啦哗啦”,水龙头大开着,下边放着两个脸盘,只见通讯员小王站在水池子边上,把手完全浸在池子里的一个脸盘里,用力地揉搓着一堆衣服。我哥细看了看,竟然还有非军装制式的其他颜色的衣服!
      他皱了皱眉头,一边拧开水龙头放水,一边朝盆里的衣服努了努嘴:“王微,怎么这么多?都是谁的?你父母来连了?”
      王微支吾着:“是,那个,指导员家里今天刚刚来人,我给洗一下……”
      没等王微说完,我哥就愤愤地把脸盆“砰”地一声拎起来又摔下去。溅起一片水花。
      “放在这!不许洗!妈的毛病!”
      王微眨巴眨巴两下眼睛,无奈地说:“别,副连长。还是让我收拾吧。”
      我哥敷衍地搓了两把脸,端起脸盘就走,路过邹剑龙门口时,故意轻轻地一脚顶开了门,站在门口:“指导员,听说你家来人探亲了。”
      邹剑龙看着我哥黑着的那张脸以及脸上那来不及擦干的水,“嗯啊”着,一时感到莫名其妙,又似乎觉得对方有着明显的敌意。
      数秒种的无语。
      数秒种的对眼神。
      终于,在邹剑龙先收回眼神的一刹那,我哥转身走了。
      很多时候,不用语言,完全通过眼神的各种明暗变化,让对方察觉到你的感受。友好的,愤怒的,此时,我哥的眼神尤为凌厉。

      这天夜里2点,是这新兵张的哨儿。
      我哥值班查哨。查完哨刚钻进热被窝就被领班员叫醒。说新兵张是6号哨位,走到3号就不往前走了,非要在3号站岗,结果领班员一气之下强行把他推到6号,并反锁在岗楼里……
      我哥一听就火了,说领班员你什么素质!怎么能把这么干!赶快掀开被子翻身下床,披了大衣,就往6号岗楼跑,拿钥匙把门打开。
      只见新兵张在小岗楼里站得笔挺,两眼炯炯有神。
      我哥连忙问:“怎么样?张阿立,能在6号哨坚持吗?”
      新兵张:“请副连长放心,我能坚持!”
      我哥把大衣脱下,堆在角落里:“冷,就用大衣把腿裹上。”
      新兵张:“不用,副连长,我不怕冷!”
      我哥笑了笑:“嗯,这多好!大衣还是留你这。张阿立,以后上哨也要这样,自己解决问题,不要动不动让领班员把我叫来……”
      新兵张很认真地眨巴着眼睛说:“报告副连长!不是我叫你来的,是我班长叫你来的!”
      我哥几乎当场“昏厥”。
      新兵张自从和他的小老乡新兵杨分别后,被当作宝贝似的留在炊事班,正赶上九连平整伙房、菜地,谁也没想到他会开大拖拉机,结果,新兵张连轴干了五、六天,开机器又快又稳,一点也不惜力。且绝对服从,没怨言……总之,新兵张瞬间成了各班的香饽饽。
      不过,时间一长,问题就出来了,这兵样样都很好,只有一点不太好,或许是因为家在非常偏僻的地方,他怕见人,特别是生人。有一段连里安排他到后山坡去放羊。他忒高兴,每天拿着小鞭子在山坡上“咳呦咳呦”。
      有一天晚饭都开过了,他才失魂落魄地回来,而且,连里53只羊,只剩下一只……
      大家都急了,问:遇到狼了(不可能啊,大平原小丘陵)?
      遇到强盗了(也不可能啊,这小子能搏击,别说一个就是5个也不是他对手,再说,也不可能来10个强盗抢52只羊)?
      新兵张一直沉默着,低着头不说话,可把我哥他们给急坏了,终于在大家轮番询问半个小时后,“哇”地一声哭了。原来,这群羊自行走上了一座小桥,桥的那一端是当地居民点,行人不少。他因为怕人,尤其是怕老百姓,所以,不敢跟着羊过桥往回赶,结果眼睁睁地看着羊越跑越远,越跑越远……
      我哥这叫一个郁闷。想处分他,又怕他想不开,只能慢慢做工作、谈心开导他,说咱别放羊了,咱站自卫哨吧。
      新兵张站自卫哨的第二天,连部电话响。通讯员拿起电话,只听电话那端朗声叫道:请副连长听电话!
      通讯员一听很像团部首长的口气,连忙跑出去叫我哥。
      我哥一听立马双手握拳一路小跑,到电话机前还来了个“立定”。
      抄起话筒。
      只听到:“报告副连长,我是张阿立!我想请假外出!”
      郁闷!哪来的首长,这明明就是那个丢羊的新兵嘛。于是压着烦躁问:“你有什么事?”
      新兵张:“我如果没什么事就是病了……”
      我哥这叫一个气呀,什么叫没什么事就是病了。这家伙刚把羊给丢了,还得自己给营部写检查,于是坚定地说:“病了上卫生队,外出不准!”
      过了一会儿,“铃……”,通讯员接电话:“请副连长听电话!”
      通讯员把电话直接递给我哥。
      “报告连长!我想请假!”还是新兵张。
      “不准!”我哥“啪”扔了电话。
      不一会儿,“铃……”
      我哥不耐烦地直接从通讯员手里抢过话筒大叫:“兔崽子,你给我滚到连部来!”
      电话终于消停了。
      大概5分钟后,只见教导员黑着脸陪着团里的王副政委进了连部。
      看着我哥,教导员以零下5度的语气说:“你口气不小啊,我们滚来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外冷内热的暖水瓶,其实心很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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