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期》烟云十六

5、【伍 交锋】

　　【伍交锋】
　　三天后的天空依旧云淡风轻，太阳不刺眼。
　　她的紧张是因为今天是原定项容去送货的日子，夏然不知道项容会怎么样应对这一切。
　　夏然的目光淡然，缓缓扫过沐浴在浅浅阳光下的花坛，忽然间瞳孔放大，原本没有焦距的眼神，被惊慌的神情溢满。她的手下意识的握紧，然后松开，指甲将掌心印出了不深不浅的印记赫然入目。
　　原本不过还是花苞的山茶已经开出了花朵，那醒目的纯白是像是黑暗之中唯一的暖光，却在今日给她完全不同的感觉，那是如同暴风雨前的平静。
　　这几日因为项容带来的慌忙与挣扎让她险些忘记了这一切。
　　这一天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到来了。
　　她等了太久了。
　　久到她近乎忘记。
　　然而今日偏偏和项容送货的日子碰在一起，像是命运精心的设计安排，又像是一场无意之中的巧合。在三年前选择了这一切的时候，她已经没了退路。只能在冥冥之中顺着那条狭小的道路走下去，或许下一步就是悬崖。
　　她没再犹豫。
　　拿出机器，点开已经看过千遍万遍的地图，再做一次确认。把记号一点一点标上去，精密的测量，这时候失之毫厘便是谬以千里。她已经不知道上一次做这个工作已经是多久以前了，可是繁琐的步骤却如同烙印一般，毫不含糊的在她的记忆中展开。一步步按照自己的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直到倒数第二步，密码的破译。女性往往极度不擅长这种工作，在黑屏之上闪烁着的银色字迹，让她头晕眼花，然而这也是一步极度困难的操作，需要花大量的时间与精力，此时的她完全沉浸到了解密的世界中去，密密的汗从额头中渗出，她在键盘上运指如飞，不断更新的数据库让她不得不在每一次登录都必须重新破解，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尝试。
　　看着屏幕上的百分比进度条慢慢的移动，一步步向着满格迈进。
　　在显示到100％的那一刻，心中的大石轰然落地，她一下子摊在座位上。然后又提醒自己不能放松，接着将记录一步一步消除。
　　门外的脚步声将近，她已经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快些，再快些。
　　门被推开了，灰尘扬起，阳光射入，来人的身影在冷光中投下一块阴影。来人并不高，她从影子中判断出来人是曾瑶时不禁松了一口气。
　　曾瑶喘着气，道：“夏，我一直在找你！不好了，那批货……”
　　“什么？”夏然立刻起身：“怎么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打了起来，死了好多人……”曾瑶已经紧张的说不清楚话。
　　夏然尽力平缓自己的呼吸，让她看起来不那么咄咄逼人：“谁和谁打？”
　　“那个雇佣兵，杀了好多人……他来了！快躲起来！”
　　恍然之间，浓浓的血腥味散在空气之中，门再次被打开，而这次是被人踹开的，粗暴而让人惊恐。在黄昏的冷光之中，那个站在门口的人浑身尽是浓稠的血，满目尽是触目惊心的红和血液已经干涸凝固在衣服上的黑色，夹杂这泥土和金属的味道，叫人作呕。
　　项容。
　　看着他闯进来，夏然紧张的无力动弹。
　　“跟我走！”他的声音不给她一点反抗的权利。
　　夏然被他拉起来，即使他眼底如寒冰，皮肤还是将他的体温传入她的手心，他手上因拿枪磨出的厚厚的茧让这种触感更加真实。那种感觉让她无法拒绝，下意识想要放弃抵抗。
　　此时此刻，她在梦中无数次梦到的男人浑身是血的穿过荆棘来救她。
　　握住她的手。
　　真实的温暖让她犹豫。
　　她满足了，上天还是留了一丝温情给她，让她在这条黑暗崎岖的路上，在走向死亡的黑洞里闻到了最后一丝光的暖意。
　　一个习惯了在孤独绝望中生活的人，已经习惯在黑暗中暗暗舔伤口，她甚至开始害怕关心，害怕阳光。若是这时有一个人向她伸出手，与她分享温暖，承担痛苦，便可在一瞬间将她击得溃不成军。
　　而现实却让她冷静下来，那感觉如同再次坠入无底的冰窟之中，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哭腔：“不！”她还有事情没做完，不能走。
　　“你到底要干什么？！为这群人做事，你到底有没有道德观念，别继续下去了，回头吧！跟我回去！”
　　“不行！已经晚了……”她的嘴唇抿成一条线，最后还是将那句话字字清晰地吐露出来：“你不懂……”
　　你不懂。
　　三个字。一语成谶。
　　不着痕迹的划开了距离，让原本的沟壑更加难以逾矩。
　　世界之上，有多少相爱的人因为这三个字不得不放开彼此的手。爱情那么相似，原来我们也逃不过世俗的咒语。明明站在你身边，却无法执起你的手。
　　绝望在静默的空气中无声的叫嚣。空气中只剩下冰冷的呼吸。
　　项容没再说什么，忽然间一步上前，将夏然一步扛起，如扛木头一般搁在肩上，转身就走。
　　在愣了几秒钟之后，夏然猛然反应过来，用手猛力的捶打他的手：“你……放我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懂……你凭什么？”她的声音已经急的快哭了出来：“凭什么？！五年前那场家破人亡，你为什么不来救我，我爸妈都死了，你为什么不来！现在来有什么用……”
　　满腔的悲伤和委屈一下子找到了出口，破开一个小洞之后再也抵不住铺天盖地的压力，顷刻之间倾泻而出。她的泪水从脸庞滑落，温热的划过他的脖颈，滑到他暴露的伤口，泪水中承载的绝望是盐分，蛰得他一阵发麻，然后与他的血液相融。
　　项容的动作顿了下来。
　　一时间沉默无言，五年的时光跨度让他们的重逢变得面目全非，痛苦不堪。五年后的他无法得知这几年来她的生活经历了如何翻天覆地的变化、那场家破人亡给她带来如何刻骨铭心的剧痛，他错过了与她一起承担的机会，这一切让他如何再能毫无顾忌、心中坦然的执起她的手？
　　然而这使她走上贩毒的不归路……
　　“我……”
　　项容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猛然看见身后忽然出现的黑衣男子让他瞳孔骤然放大。欧阳斟黑洞洞的枪口已经举起，扳机按下的一刻，仿佛死神挥下了镰刀。
　　子弹生硬地将空气划出伤口，以无以抵挡的速度染着肃杀而来。项容把她推倒在地，双手扣紧她的腰身，借着山地的坡度顺势滚了下去。
　　两人多次无可避免的被锋利的植物扎伤，他看见怀中的她皱着眉，一声不吭的承受刺痛。这本来应该是他一个人承受，可是他的固执，生生将她牵扯进来。一起面对这一场生与死的挣扎。
　　硬生生的撞在土坡的石头之上，逼迫他们停下。忍着难耐的疼痛，项容立马拉起夏然，凭着来时的记忆跑向森林的深处，可是没用了，对方早有准备。他们被是多余人包围，包围圈在不断缩小，死神狰狞的笑不断放大。最为悲剧的是，项容的枪竟不在了，然后，他拔出最后的一把匕首。
　　冷光大放。
　　他忽然笑了。
　　他能作为军人死在战场上，为了任务，为了爱的人，这是他的宿命和荣耀！
　　他最后握住夏然的手，力度加深，不断收紧。
　　“夏然，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