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桃花宴》迷离黑

5、湖中花酒

　　“呼~”一阵风吹过，满是好闻的香粉味，挂在不远处的灯笼忽的灭了两三盏。
　　宋狸只得警惕的一步步向前走去。
　　“小姑娘，小姑娘救我！”身后一声轻呼。
　　宋狸脚步一顿，离她不到十米的地方一个红衣女子张惶的站在街角，身影摇摇欲坠。
　　宋狸不敢走近，只拿眼去瞧她，她诚惶诚恐的望着天空，像是随时都会被巨大的黑暗笼罩吞下，女子嘴里咕噜着，“他来了，他来抓我了。”
　　难道又是黑衙司来抓犯人了？可细细倾听，除了渐渐刮大的风声，根本没有铁链声，看着女子惊惶不定的神色，倒有几分楚楚可怜，不像什么坏人，宋狸忍不住问，“在找什么？”
　　女子眼睛几乎没离开过空中，低声的重复，“他来抓我了，小姑娘，帮帮我。”
　　“我能做什么？”
　　女子痴痴的对她笑，“我们把衣服对换，你往西边跑，别回头，我就可以躲开坏人了。”
　　女子见她没动，开始抽泣，“小姑娘，不瞒你说今天我就成亲了，相公还在等我，没想到仇家忽然找来，求求你帮我引开他，即便他发现你我调换，也不会为难姑娘的。”
　　宋狸经不住她的哀求，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好，我帮你。”
　　就这么穿着大红喜袍，撑着一把油纸伞往西边急急走去，风好似越来越大，路旁的灯笼相互摇摆，灭了一盏又一盏。
　　“叮叮叮~”清脆的铃声时有时灭，响得宋狸心里发寒。
　　紧接着一阵狂风吹来，伞跟着一掀，宋狸瞟眼看见前方的屋顶赤脚站着一人，灰白衣衫迎风噗噗作响，墨黑的长发肆意风舞，他携了一柄长长的碧伞，腰间悬着一串小铃，风吹来，就是它在发出声响。
　　压低着伞快步前行，假装没有看见，风忽然变得更加猛烈，宋狸一下子措手不及，伞就从手里猛地被卷走，心神尚未安定，就见一双非常漂亮的脚从空中缓缓落下，轻轻站定在她的面前。
　　宋狸抬头，静静的凝视着他，不禁一愣。
　　灰白衣拂动包裹着他修长的身形，他有一张棱角漂亮的脸，嘴角没有半分多余的表情，他的眉目说不上绝美，但清冷孤高的目光仿佛穿透云端，带着山抹微云般的光彩，望向辽远的地方，让人不觉孤寒。
　　他目光并没落在宋狸身上，只是侧身皱眉，“怎么是你？”
　　虽然换了衣衫，但这样清冷的表情只能属于一个人，他不正是狂歌酒肆抛下自己开溜的吹箫少年吗？
　　一连被扔下两次，宋狸很生气，几步上去扯着少年的衣襟，“你去哪了？为什么要走也不告诉我？”
　　少年不悦，挥开她的手，“你我并不相识。”
　　宋狸再怎么不谙人情世故，也听出话里不屑的意味，也是了，自己与他不过萍水相逢，哪有什么谁不得抛下谁的理由，在流波山住惯了几乎已经养成见面便是朋友的错误观念。
　　平静下心神，方才感到吃惊，如今看来，他倒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少年，这般厉害的灵力，那他又是谁？
　　宋狸向后退了两步，拉开彼此距离，“我本是想去听禅音弹琴，却不想你一直跟着我，我倒想问问，你这是想做什么？”
　　少年仍旧面无表情，俊朗的面孔活像一张冷冽的面具，“别多管闲事，没有下次。”
　　说完，不再看她，轻踮脚尖，整个身子就如同鸿毛一般飞向空中，足尖轻点间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经过这么一闹，时间耽搁得也差不多，街上渐渐也有了行人，宋狸猜琴会肯定是散了，这时间也不早了，不如先回酒肆再说。
　　摸着来时的路返回了酒肆，一进门小胖就叫起来，“什么味道，你到哪里去了？”
　　“我，我在街上迷路了，呵呵，不夜城可真大啊。”
　　阿瘦也挨近嗅了起来，“你身上有股味。”
　　宋狸吃惊的举起衣袖东闻闻西闻闻，“什么味，我怎么没闻到。”
　　“死人味。”小胖捂着鼻子，“你去枉死城了？”
　　宋狸赶忙摇头，想起身上这件衣服并不是她的，呀了一声开始脱红衣外衫，“肯定是这衣服。”
　　阿瘦往衣衫上泼了一杯酒，顿时冒了一股黑烟，衣衫化为一滩脓水，“姐姐下次可得注意了，枉死城的人千万沾不得，这气味会引来大麻烦的。”
　　宋狸心有余悸地点头。

　　黎明时，有东西爬上了宋狸的床。
　　阿瘦往她怀里塞了一小包东西，拉开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用肉嘟嘟的嘴唇轻轻在她手背碰了碰，“姐姐好梦。”
　　宋狸躺在床上，打开油纸包，里面居然是三个包子！她拉着阿瘦的手，不依不饶的说，“阿瘦，还是你好。”连包子都舍得给我。
　　这是宋狸来魔界第二个夜，睡得非常舒坦，满脑子都是面粉香，还有阿瘦毫无保留的笑容。
　　*
　　水波翠潋倾照，映出池边红色彼岸。
　　碧波池中，水榭之上，金色帷幕轻摆微扬，华灯数盏立于榭旁，不过区区池上小亭，也极尽奢华。
　　清媞走近水榭，俯身拜倒，“属下参见夜君。”
　　“起来罢。”清润醇华的嗓音响起。
　　她谨慎起身，目光落到金色纱帘上，只能看见一抹黑影隐隐绰绰立在帘后，举止敛重，风华端凝。
　　即便如她这样跟随他多年，也每每在相见时，忍不住觉得气息凝滞。
　　“禀夜君，鬼帝已经押往阿鼻地狱，不过他灵力太大，一连挣断了三条阴阳链，属下已着人开始补修。”
　　“魔神之力不可小窥，需用云川源头之水浇注铁链，方可补救。”
　　“夜君英明。”
　　花夜略一沉吟，“琴魔现在何处？”
　　清媞答，“琴师前日便去了不夜城，大约五日后可归。”
　　“帝都可有消息。”
　　“还是同往常一样，陛下广招美婢，日日躲着仍不早朝，魔道六王、府君等很有不满。”
　　花夜侧身点头，黑衣挺俊，“禅音若回来，让他前往地狱为鬼帝弹琴，如此日积月累，或许尚能消解几分暴敛。“
　　“是。”
　　“去吧。”
　　“清媞告退。”
　　清媞退出水榭，走在岸边木栈上才缓缓呼出口气，低头看掌心，已经蓄了微汗。
　　*
　　“这，这，这......都要扫干净，还有那个酒坛洗出来，明天我要装水酒。”小胖拿着鸡毛掸子往四面八方指。
　　宋狸立刻有找条鱼噎死的错觉。
　　谁让，吃人家手软，睡人家全身软呢，咱...认命了。
　　醉小山青衫徐徐的从内院走来，袖袍生风，衣袍一步一扬，十分风雅。
　　小胖立马讨好，“公子，您这是去哪？”
　　醉小山挑眉，目光却凝视在宋狸脸上，笑得万分销魂，“喝花酒，去不去？”
　　手中拿的是扫帚，不远处是一张还算不错，但笑得有些淫（河蟹）荡的脸，宋狸毫不犹豫扔了扫帚扑上去拽着醉小山，学着小胖的狗腿样，“小狸要去，非常想去。”
　　小胖咬牙，眯眼，很危险。
　　“撒手。”醉小山嘴角一弯，一根根挑开她的爪子，“我的豆腐只有美人能吃，你这小不点，不够资格。”
　　宋狸跟在后面气鼓鼓的嘀咕，“少瞧不起人，谁稀罕你这菜叶子豆腐了......”
　　“说什么。”醉小山回头一笑，看起来比小胖还危险。
　　宋狸赶紧撒住腿，继续巴结，“小狸说晚上想吃菜叶子。”
　　“是么？”
　　“是。”
　　不夜城，荒山中的古城，魔界中排在前五位的繁华不夜城。
　　在流波山的时候，虽然也有不少兽族修炼成人身，但都无意于世俗生活，更别说眼前的花天酒地，所以当宋狸看着满街上勾搭的男男女女，红袖飘摇，实在有大开眼界的兴奋，兴奋过后又自顾摇头，感叹伦常败坏，画面旖旎不堪入眼。
　　再瞧瞧前面走得跟闲庭散步那位，完全的融入夜市的氛围，颇有目标地走街窜巷，想是已经轻车路熟了。
　　他们终于在一处湖前停下，湖风吹来，香风迎面，眼花缭乱的停着一片各式各样的画舫，柔媚的女子站在船头盈盈笑语，待她们望见了醉小山，不禁都开怀笑起来。
　　“公子怎地才来，月姐姐都等好几天了。”
　　“该打该打，都是在下的错，让姑娘们久等了。”醉小山笑道，上了湖边一条不起眼的小船。
　　醉小山见宋狸还呆滞的站在原地，“愣着做什么，这儿的姑娘可不等你。”
　　划船的是位十七八岁的女子，笑起来，“公子去看月姐姐，怎么还带着个小姑娘，委实不诚意。”
　　醉小山爽声朗笑，船头独立，青衫扬起，洒脱中凭白增添了几分狂气。
　　“如此说来，倒是负了思月的雅意。”他低头看宋狸，笑声上扬，“拖~油~瓶~，你说是不是？”
　　讨厌的绿菜叶！比流波山上那头狼还不知廉耻。宋狸哼了一声，偏着脑袋不理会他。
　　湖中央有座小岛，岛上除了花草，就只有一间画阁，粉色纱曼悠悠荡起，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发散。
　　小船靠岸，宋狸直接无视伸过来扶她的那只手，径直跳上岸边。
　　醉小山也不恼，笑着收回手往里走。
　　“这么久都不来看我，你还真是舍得。”人未见，画阁里就起了一声隐含笑怒的女声，悠扬绵长，十分悦耳。
　　醉小山低头含笑，“我认识的思月，可不是个爱计较的人。”
　　纱曼自动挑起，里面坐着一位女子，长发绾成斜髻，素色的衣衫衬起精致的面容，就像夜里的芙蓉花，妖娆却不耀眼，刚刚恰到好处。
　　霍思月越过醉小山的肩头，看到站在身后一副包子脸的宋狸，掩唇笑道，“这位妹妹是谁，公子可是来揶揄我的。”
　　宋狸被刚才那声拖油瓶叫得十分不爽快，也耍着小性子，”我叫宋狸。“指着醉小山，“我和他没关系。”
　　说完，一眼望见木案上放着几碟点心，红红绿绿的煞是好看，遂走过去拿起一盘小的，走向画阁外，又回头对醉小山说，“嫌我碍事对不对，那我在外面等你，走时我们再一同回去。”
　　小小的身影果真片刻不停走到了外边，在远处的水边坐下吃起了点心。
　　阁内两人相视一笑，醉小山连连摇头，哭笑不已。
　　宋狸一块接连一块的吃着糕点，口渴了就捧湖水喝，不消一会儿就把盘子里的点心全都下肚。
　　回头远远瞧着那两人，笑声正浓，一点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宋狸悄悄的走过去，站在门口，望着桌上的点心流口水，她好饿啊，小小的几块根本不够吃，现在才觉得美人对待咱那才是管饱，她不喊停下，美人就可以一直喂它。
　　多么富有爱心，而又执着的主人啊。宋狸眼圈红了，暗暗发誓明天开始用心找到那人，把锦囊交了才好回流波山，永远待在美人身边再也不来这奇怪的魔界了。
　　醉小山早就看见站在门边，可怜巴巴的小人儿了，眼神常常不经意一扫，可就是不先开口。
　　“妹妹进来吃吧。”还是霍思月率先对她一笑。
　　吃别人的，真是嘴短啊，宋狸开始不好意思起来，想了想，还是来到桌案前，红着脸端起两盘点心，“小狸到外面吃，不打扰姐姐。”
　　“还真能吃。”说话的自然是醉小山，他笑望着宋狸。
　　宋狸脸更红，偏头一哼，“我又没吃你的。”
　　“是吗？有本事永远别吃我的。”
　　宋狸语塞，屋檐底下不好做人，咱不与色菜叶斤斤计较，低头跑出去。
　　“这位妹妹真有趣。”霍思月笑道，神情有些发呆。
　　“一只道行浅显的狸猫，活得也比你我自在。”醉小山独自倒杯酒，一笑饮尽。
　　“你与她倒是有些缘分。”
　　醉小山眉头微扬，“思月算出了什么？”
　　霍千琴摇头，“如今我被困在这里，且不得什么灵气，空囊一般却又能算出什么，只觉得这位妹妹淳善，你可别欺负人家。”
　　“小小的孩子，我欺她作甚。”
　　霍千琴复又玩笑起来，“最近可去了什么好玩的地方，也讲与我听听，免得我烦躁起来，湖里的鱼儿又要遭殃了。”

　　天微亮，华灯快要褪去，醉小山从画阁出来，没走几步，就见岸边卷缩躺着一小小的身子，双手紧蜷眉头紧皱，想必湖风寒凉，睡着并不舒服。
　　她嘴角还挂着些许糕点沫，醉小山不禁发笑。
　　俯身，拍脸，“醒醒，回去了。”
　　宋狸痛苦张开眼，光亮刺目，全身难受极了，她捂着肚子起不来，“肚子好疼。”
　　醉小山不疑有其它，闷笑几声，“小饿死鬼，是该肚子疼长些记性。”
　　宋狸摇头，额头开始出汗，卷缩着身子想爬起来，但痛得厉害，啪啦一声摔了下去。
　　醉小山拉过她的手，按在脉上，皱眉，“居然喝了湖水？”
　　宋狸直冒汗，乖乖地点头，“口渴了。”
　　“大胆的狸猫，云川河的水你也敢喝，别人都说我狂得没边儿，如今看来你倒是傻得没边儿。”
　　醉小山打横抱起她，跃入湖中，几飞几点水面，眨眼便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