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桃花宴》迷离黑

3、狂饮酒肆

　　德仙镇的尽头，有一座巨大的石桥横跨在河流之上，青石桥面，高高耸于云间，不知几千丈，桥头处立着一块古老石碑，上书——云波桥。
　　可是这桥很奇怪，上面行人的姿势各有不同，有人翩翩而过，有人却走得极缓慢，甚至还有人在桥上慢慢爬行，还有一个更有趣的，才一脚踩上去就直接摔了下来，跌得满头青包，差点魂飞魄散。
　　刚才心痛的感觉太刻骨铭心，宋狸有些犹豫，很小心的站在桥边，最终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才踏出第一步。
　　紧张得闭眼，等了很久竟然一点感觉也没有，这才放心的走上去，欢快的一跑而过。
　　过了桥，一直沿着河流往下走，心情顿时轻松不少，仔细看发现河边开满了墨紫色的小花，沿着河边一直蔓延开来。
　　流水倒映着温和的暖阳，此刻正波光粼粼，河的对岸，三三两两站着俊朗的少年和女子，不似人间却胜似人间，入眼之景美不胜收。
　　河岸边上有一处茶棚，写着“忘情汤”的旗帜飘扬，轻柔的吆喝声隐隐传来。
　　宋狸好奇，踮脚望去，茶棚里的那人，黑发高绾，一身素色衣裙，温婉的微笑，亲和的在为人盛着汤药。
　　“那就是孟婆啊，怎么比凡间的女人还漂亮。”
　　“是啊，我一直以为孟婆是七老八十的老太婆呢，原来是个美人，啧啧，人间的画师眼睛都瞎了吧。”
　　女子笑道，“孟婆在鬼界，我是她妹妹孟小婆，轮回时的孟婆汤非喝不可，而魔界的忘情汤则全靠自愿，能帮助诸位忘记情中痛苦，故称忘情汤，是初入魔界必喝之妙品。”
　　“孟小婆娘娘，请多给我一些忘情汤吧，只求马上把那男人忘得干干净净。”一个少妇模样的妖女上前哭诉。
　　孟小婆展眉一笑，熟稔的盛汤入碗，恰恰只有半碗，“汤不在多少，每人都是一样，若是心中放下执念，不喝这忘情汤又有何妨。”
　　凡是喝过忘情汤的人，两眼瞬间呈现茫然状态，茫然过后又慢慢变得清明，就如脱胎换骨了一番，全然是如释重负的眼神。
　　宋狸暗暗惊叹，好神奇的汤药，居然能够不费吹灰之力摄取人的记忆片段，茶婆都如此厉害，魔界还真是卧虎藏龙了。
　　围观者不少，皆是以初入界的新人居多，却只有为数不多在向孟小婆讨要汤喝，想必也不是人人都想忘掉属于自己的记忆的。
　　忽然之间，天色猛地暗了下来，沿着河流而开的墨紫小花，瞬间绽放奇异的光彩，徐徐摇曳中引来了星星点点的荧光飞舞。
　　孟小婆收起笑意，换上严谨的神色，声音平静，“大家都退到路边，不许抬头张望，绝不能踩到忘谷花，切记。”
　　众人都急着退到路边，孟小婆则专注的盯着前方，宋狸也匆忙跟着大队伍退到路边，人又多，那些墨紫小花也多，又不许人踩，所以大家都站得诚惶诚恐，再加上不知究竟出了何事，所有人的脸上都是一副茫然。
　　风动，忘谷花成片摇曳，流萤飞往，明月露头。
　　沿着花路，有两小童提着灯笼破雾而来，轻薄的衣衫，粉雕玉琢的脸庞，明明走得极慢，却又像瞬间越过了万水千山。
　　在小童身后，隐隐有一辆马车跟随而来，精致禅香的窗纹，一袭珠帘玉碎恰好挡住了车内的风光，飞天蜿蜒的车檐，吊着一盏简易的桔黄宫灯，上书漂亮娴雅的“花”字。
　　众人似在屏住呼吸，除了马车嗒嗒声，几乎都听不到任何其它声音。
　　“哎呀！”不知谁惨叫一声，然后就是应声倒地的声音。
　　大家都循声望去，原来是个站在路边的小妖，在推攘之间不小心摔倒了，压碎了一片的忘谷花。
　　提着灯笼的小童停下脚步，冷漠的朝那边看去，孟小婆脸色顿时变了变，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我，只是压到了花而已，什么也没做！”摔在地上的是只小妖，慌张的爬起来，不小心又踩了几脚。
　　“大胆。”青衣小童厉声喝道，只觉字字入耳，直撞心神。
　　再看了看刚才踩到花的小妖，他已经虚弱的倒在地上，全身泛起了一丝透明。
　　“新入的鬼妖不知规矩，还望夜君网开一面。”孟小婆镇定的站出来，俯身行礼，却是对着马车的方向。
　　寂静，再寂静，没人敢再出声。
　　良久，才从马车内传来一声厚重的男声，“照规矩。”
　　孟小婆嘴角微动，垂下了眼眸，但神色还是一如往常的平静。
　　青衣小童不再迟疑，左手拈起手决，衣袖挥动，一道微红的光飞向那只小妖，触及的刹那，如同着火一般眨眼间化为灰烬。
　　马车缓缓开动，青衣小童又面无表情的提灯而去。
　　众人更是把头垂得更低，等待着马车过去。
　　宋狸用眼角偷偷瞟着越来越近的马车，一晃而过之中，似乎看到珠帘红纱内映衬着一张下巴微润的脸，还有一双透亮沉黑的眼睛，黑得耀眼，甚至比流波山星空中的紫微星还要深沉。
　　流波山中虽全是兽，但好歹也友爱和睦，最多也只是拌拌口角打发下无聊的时间，却从未听说过哪只因为踩了花花草草就杀了哪只。
　　家父曾说，六界皆有律条，除了各界的统治者能夺人生死之外，其它好像也没人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有这等能耐？而他居然能草芥人命，那他到底是谁？
　　还是家父说的对，世道真险恶！
　　马车走后，宋狸也沿河而下，当青石路变成了普通的山道，两旁的山依旧清秀。不知走了多久，就在又累又饿时，眼前突然出现一片雪樱林，林前有一条溪水，潺潺水流清澈见底。
　　在雪樱中有一处青竹搭成的酒肆，门匾上上书四个大字——狂饮酒肆。
　　酒肆里有阵阵欢笑声，其中好似好夹杂着一阵箫声，还有极好闻的饭香，宋狸高兴极了，赶忙跑进去，在门前却被一个圆脸小二打扮的人拦了下来，“诶，小姑娘，我家主人爱干净，请脱鞋再进。”
　　喝点东西吃个饭还要脱鞋？这是哪门子的规矩啊，洁癖吧？宋狸哦了一声，极不情愿的脱掉了鞋，赤着双足走在竹地板上，人似乎也清爽了些。
　　“小姑娘没穿足衣？”小二不可思议。
　　宋狸好奇，“什么是足衣？”
　　小二非常同情的看着她，不再说什么，引着穿过回廊，进了酒肆的大堂。
　　酒肆里坐的都是些正当年少的男子，三五做成一团喝着酒，放肆的大笑，此刻看到走进来一位模样可爱的小姑娘，纷纷投来打量的目光。
　　宋狸在一处敞空窗栏的地方坐下，外面有一株开得正艳的雪樱，还有一池不大的碧湖，景色真是绝佳。
　　而她的目光落在大堂中盘膝而坐的少年身上，他穿着一件灰色旧长衫，微闭着双眼，正专致的吹着一管箫，曲调悠扬，透着彻骨的孤凉。
　　刹那间，宋狸恍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个风光明秀的流波山，而美人仍旧抱着她微微浅笑。
　　宋狸拉住胖小二，指着吹箫的少年，“他是何人，怎么在这里吹箫。”
　　小二摆着手说，“不过就是流浪人罢了，吹箫讨些饭钱，小姑娘若是看他可怜，随手赏他一个铜板就是。”
　　糟糕，自己哪有什么钱，美人好像说，吃东西是要付钱的。宋狸心虚的偷看小二，还好他还没察觉她的异样。
　　正在想时，酒肆外忽然传来了一阵铁链的声响。不过眨眼间，原本喳闹的大堂，已鸦雀无声，随着铁链声逼近，众人的表情渐渐变得惊慌，只有堂中的少年还不明所以的仍旧吹着箫。
　　谁大呼一声，“兄弟们快走。”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狂风大作，雪樱花瓣乱飞入大堂内，迷了众人的眼，哪是一时半会儿想走走得了的。
　　有人嫌恶的咒骂起来，“吹什么吹，要把他们引来么？”
　　话顿，一支黑刀猛的向少年颈部飞去，宋狸微微皱眉，手心运起灵气一挡，生生的把小刀拦在了少年一尺之外。
　　少年这才慢悠悠睁开眼，放下竹箫侧脸看来，一双眼睛明亮而清冷，不带任何世俗的色彩。
　　他安然坐着一动不动，像是在倾听着什么，冷亮的视线却没盯在任何一人身上。
　　宋狸恍然大悟，少年坐着不动，原来竟是个瞎子，可他的眼睛却如此彻亮......
　　铁链声几乎近在咫尺，众人都顾不得瞎子少年，开始一哄而散的往门外逃命。
　　这魔界也太乱了吧，不仅有草芥人命在先，现在不知又来了个什么玩意，还让不让人过日子了？
　　宋狸也匆忙的往门外逃，在回头的时候不经意看到，少年坐在那里孤单的身影，心中却有几分微动。他一个瞎子，又如何逃得了，会不会在混乱中被误伤？
　　宋狸起身，在人群中，猛然抓住他的手，微微有些温凉，回头望着他有点诧异的神情，没来由的有些高兴。
　　“这是做什么。”少年不悦。
　　“不想死，就抓紧我，我带你出去？”不容他挣扎，宋狸紧紧的扣住他的手指，使劲往外拽。
　　“你怎知我会死？”少年闷声道。
　　真是有好心没好报，宋狸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才恍然想起他是瞎子，就算把眼珠子瞪出朵花来，他也是看不见的。
　　“尔等还要往哪逃，还快快不束手就擒，免得入火狱受焚烧之刑。”大风停下，从雪樱花中忽然走出两个俊朗男子，手中虽拿着粗大的铁链，但也让人觉得和谐美妙。
　　刚才逃出的那帮人被困在雪樱林中的空地上，大致看去有七八人，为首的男子哼道，“既然逃了出来，岂有再回去的道理，兄弟们，咱们和他们拼了，大不了同归于尽，也不回那暗无天日的地方，”
　　众人应声，甚是激愤，免不得又一场开打。
　　现在宋狸才总算明白了，来的这两个人并不是来杀人的，而是来抓逃跑的犯人，宋狸拉着少年又回到了酒肆，不过眼前的桌椅碗碟全部翻乱在地，跟一间破败许久的屋子没什么区别。
　　宋狸道，“我们先在这里歇一会儿，等他们打完了再出去。”转头去看少年，他脸颊苍白，从下巴的线条能感觉到他的紧绷，宋狸诧异，“你怎么了？”
　　“抓着在下很有意思？”少年嘴角一勾，露出淡淡的嘲讽。
　　宋狸顺着目光往下看，她的手还紧紧捏着他，立刻松手放开，才看清他的手已经被握到泛红，宋狸尴尬的清了清嗓子，“家父说，救人一命七级浮屠，我这是为你好。”
　　想了想又加问了句，“是不是很疼啊？”
　　少年侧脸不语。
　　“真小气，要不，我也让你握红好啦。”宋狸伸出爪子到他面前。
　　..............
　　外面打得翻天覆地，一片昏暗，宋狸趴在桌子上犯困，少年就坐栏杆边擦拭着竹箫，细细一看那并不是竹子，白白的一根，更像是一根骨头。
　　“它不会是人骨吧？”
　　“嗯。”
　　“你不怕？”
　　“怕什么？”
　　“那是死人骨头，你还吹它。”
　　“我也不比死人好多少，有什么好怕？”少年垂着眼睫，只能看到嘴角有轻微的自嘲。
　　宋狸观察着他的脸，俊逸的五官，灵隽的轮廓，眉间深锁的清冷有着拒人三尺的寒气。
　　宋狸不敢深看，索性把视线转到那管箫上，“我叫宋狸，你叫什么？”
　　少年并不看她，一言不发的继续擦拭。
　　“好歹我也救你....”话未说完，打斗声遏止，宋狸回神往窗外一看，果真天色渐明，除了一地的白花残瓣，哪还有半点打斗的身影，倒是看见远处跌跌撞撞，扑来一瘦一胖两人，穿着打扮分明就是酒肆的小二。
　　“啊啊啊啊~~小胖，完了完了，主人非把我们生吞活剥了不可。”
　　“阿瘦不要哭，我们就说是黑衙司砸的，主人要是生气，让他去帝都找他们好了。”说话的圆脸小子正是宋狸来时接待的那个小二，胖胖的脸，还真能担起小胖这么称呼。
　　“主人不会相信的，他会把我们送到枉死城去的。”阿瘦委屈的抽泣，眼泪啪啦啪啦掉。
　　小胖大大的眼睛骨碌碌的转，转着转着就盯在她身上，宋狸心里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转身就想拉少年逃走。
　　回身一看，愣了，人呢？刚刚还在擦箫的少年呢？他家父的，又撇下咱玩失踪，这年头的人怎么都不靠谱呢，好歹走时也给咱吱一声可好？
　　不管了，自己开溜才是真的，想罢，提腿直奔大门。
　　“不许走。”小胖狡黠的笑着，露出尖尖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