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花朝会（二） ...
-
春色浓厚的三月，雪樱成团，柳枝娇俏，成片的忘谷花含苞低垂，不怒放却也自带几分妍华。
碧泉城时常有雨，但这几日好似配合着人们的心情，出奇的晴朗。
宋狸不解，问禅音。
禅音一语道破，“水魔再大胆，也不敢坏众魔兴致，何况他更是个心思剔透的人，吃力不讨好的事，轮着谁也不会是他。”
“平时看你说得极少，原来看得很清楚啊。”宋狸有点吃惊。
禅音低眉含笑，“不说，并不代表不知晓。”
宋狸似懂非懂地点头，心里犯嘀咕，既然知道为何不说，闷在心里多难受，但想到禅音本性就是如此，也不好多言，索性就抛开不再去想。
去往碧泉城的路，说远不远，若以步行，再怎么也得需要一个多时辰，宋狸游玩心切，拽着禅音的手，恨不得马上就飞过去。
可无论宋狸怎么拖，禅音也如闲庭散步，步伐不急不缓，时而遥赏山水，时而拂手弄花，心情看起来似乎很不错。
实在被宋狸扯得无奈，止不住笑道，“难得出来郊游，走这么快做什么。”
“荒山野岭有什么看头，碧泉城的集市才好玩呢，从小到大，我还没去逛过呢。”
“山水之间，一草一木自有一番美态，小狸就权当陪我可好？”禅音微微一笑，像个孩子般清纯无邪。
这笑容...也太暖心了吧！！要咱怎么拒绝好呢，在温情攻势下，宋狸很没原则地点头，“禅音尽管走慢吧，我都陪着你。”
一言既出，即使家父诈尸归来，也是不可动摇的。
山道蜿蜒，溪水长流在路旁，仿佛天地之间唯有他们二人，并肩缓行，不理风月，不论红尘，只看尽山水逍遥。
宋狸被春光所感，当仰头看向他的时候，禅音就对她微微一笑。
那一身淡青色的长衫，洁净得不沾一缕尘气，面庞清隽，如春上花开，明光照人，越发衬得风神秀丽。
这一刻，宋狸扬起满足的微笑，禅音，如果这世上，只有我和你，那该有多好。
路再长，携着你的手，哪怕就这么一直走下去，又有什么关系呢。
以前去花谷时，宋狸路过碧泉城两次，但都是匆匆而过，无瑕驻足欣赏，留在记忆的印象，也渐渐有些模糊不清。
当真正进了碧泉城门，一眼望去，白石街道上已经满是行人，坐落在路旁的秦楼楚馆，酒肆茶楼更是比比皆是，虽然现在还是白天，但在各自的店门前都挂了好些花灯，琳琅满目各式各样的都有，待走近看了上面全是提有谜面的字谜。
宋狸欣喜不已，挣开禅音的手，就往人群里跑，禅音无奈只得紧紧跟上。
忽然，一位装扮精致的女人笑拦住禅音，指着一旁的楼馆。
“公子，进来看一下吧，猜中了今晚有大礼。”女人神秘地笑，眼神直勾勾的在他身上打转，“这可是花朝会独有的节目！”
大礼？宋狸走在前方，也听见了，欢快的折回来，一脸兴奋道，“什么大礼，快说说。”
女人一愣，脸色闪过一丝媚色，“自然是与这位公子有关，姑娘你就别掺和了。”
宋狸眨巴眨巴眼，表示不太明白，正要再问。
禅音脸色不太对，轻咳一声，伸手握住宋狸的手，歉然道，“姑娘好意，在下心领，只是身边已经有人，抱歉。”
女人尴尬不已，很快便明白过来，失望地转身离去。
宋狸好奇的看他，“大礼到底是什么？”
禅音含笑，俯身在她耳边，“真想知道？”
宋狸使劲点头。
“回去再告诉你。”禅音挺直身子，微微挑起嘴角。
玩神秘是吧？宋狸撇嘴，瞟了他一眼，“你不告诉我，其实我也知道。”
“你知道？”禅音好笑。
宋狸勾勾手指，“过来。”
禅音疑惑，往下靠过去，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宋狸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嘴角一吻，带着少女独有的清香，漫延着两人中间。
“你...”话声戛然而止，禅音耳朵泛出粉红，怔了一下，又不自在的朝四周看了看。
“怎样，你说的，有些事不说，但不表明不知道。刚才那女人是看上你了吧，想和你在一起，可我不许，你是我的，只有我能对你这样。”宋狸仰起脸，一本正经地说。
禅音宠笑摇头，笑里有丝无奈，脸上却越发显出一种青涩的潮红，牵着她往前，“走吧，我知前方有处面馆不错，我带你去。”
禅音似乎很熟悉这里，带着她穿过人群，又经过几条街，往云川河畔走去，沿着岸边有一家小面馆，木栏作墙，竹席为地，几张木质的桌案，朴素至极。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他见着禅音，咧嘴一笑，“哟，原来是公子来了，这许久不见你，还以为你离开碧泉城了。”
禅音寻了位置坐下，笑言，“老黑的素面，手艺一绝，我怎么舍得，还是老样子，先来两碗面吧，其中一碗多加一些雪菜。”
老板这才看到禅音身旁的宋狸，豪爽的笑了起来，扯着大嗓门就调侃，“我家的面好香啊，居然引得许仙来寻白娘子！”
禅音忍不住笑摇头，半晌后只好朗声应道，“是啊，我回来寻娘子来了。”
什么许仙和白娘子？宋狸扑闪着眼睛，听不明白。
待老板走后，禅音才道，“这个老黑在妖界待了三百年，当地有个传说，白娘子本是蛇妖，为了报恩所以到人间寻找恩人许仙，成就了一段姻缘。”
“那许仙白娘子和我们又什么关系？”
禅音目光停在她身上，含着笑，“许仙爱穿青衫，白娘子爱着白裙，你看看我们，是不是很应景？”
宋狸呀了一声，恍然大悟，本来今天为了和禅音配对，特意穿了件白裙，哪料他却选了青衫，如此一来更是误打误撞了。
宋狸很少羞涩，却也有些不好意思，紧追着问，“后来呢，他们过上幸福的日子了吧。”
禅音顿了一下，正要回答，就见老黑端着两碗汤面走过来，“二位快尝尝，泡糊了就不劲道了。”
浓郁的面香，再加上雪菜的味道，实在好闻极了，宋狸吞吞口水，接过禅音递来的筷子，眼巴巴的望着。
禅音把雪菜多的那碗推到她跟前，“大病初愈，就该多吃些素食，这雪菜不错，是老黑从朝山采来的，与别处不同。”
赶了山路，肚子本来就饿，闻言更是胃口大开，不消一会儿，碗里只剩几根面条浮在汤里。
宋狸正要放下筷子，禅音忽道，“不吃了？”
“我吃饱了，也吃完了。”
禅音不说什么，端过她的碗，把剩余的面和汤倒进自己碗里。宋狸惊到了，“你做什么，好脏的。”
哪怕吃着残汤，禅音的吃相也是极为优雅的，“饿过方知粮食的可贵，别人我管不了，但你的我尽力而为吧。”
宋狸惭愧，“我...禅音以前吃过很多苦吧。”
禅音闻言微笑，片刻抬起头来，有种了悟的自在，“不历苦，不知救世的苦心，不尝孤独，怎知修心迷悟的关键，我所受的还不够。”
宋狸覆上他的手，坚定地点头，“有我呢，你怎么会孤独，以后一定不会。”
吃完面，与老黑告别，他倒是个风趣之人，明明一张老实的黑脸，被他笑着挤眉弄眼，“什么时候成亲，我来给二位做喜面吃。”
禅音也很轻松，笑道，“这是自然，忘了谁也不能忘了老黑。”
道过谢后，宋狸拉着禅音又奔向集市，吸着鼻子，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禅音好笑，“还没吃饱？”
“禅音，你欠我一样东西。”
“哦？是什么？”
“在流光池那里，你答应我的。”
禅音努力的回想，不知想到了什么，手心有微汗，皱着眉欲言又止。
宋狸看他如此纠结，拍他肩膀道，“鱼啊，你说过要请我吃烤鱼的，可是却拿酸果子塘塞我。”
禅音似乎松了一口气，“是我失言了。”
“那该不该补偿我。”宋狸抓着不放。
禅音笑而不答，朝前走去，宋狸追上他，“喂，到底要不要补偿我啊？”
“小狸想吃鱼，在下遵命便是。”禅音停住，回首含笑。
一边走一边逛，不觉走了好久，有烤地瓜，有烤乳猪，唯独未见到卖烤鱼的。
正在宋狸灰心之时，前方踊跃的人群发出一阵喧哗，随之而来的声音爽朗异常。
“还有没有人上来一试，夺魁者赏魔币一百金，外加出自魔工之手的迦楼罗面具。”
寻声看去，在人群的左侧，一面锦旗垂挂，笔力苍劲流畅，上书”斗琴“二字。
二人挤进人群，才发现在锦旗旁边，高挂一枚鹰形面具，色彩绚烂，做工精致卓越，一看就知身价不菲。
的确是很漂亮，宋狸被吸引，盯着那枚面具看，很是不舍。
“这面迦楼罗面具我很喜欢，如若没有人上来，我就当是大家一番谦让了！”
台上的女子，声音如水激玉，语气并没有说辞那样谦虚礼让，甚至还带了几分傲然自得的味道。
从人群缝隙里看去，樱花树下的木台上，绿衣女子裙衣飘飘，眉目带了清傲，决计是个清丽出尘的美人，原来人家傲慢也是甚有资本的。
“魔工的东西一般不轻易出手，出手的比是佳品，小狸，想要吗？”
“嗯。”点头。
“我去赢回来。”禅音望着面具笑了一下，放开宋狸，从容地向台上走去。
宋狸着急提醒，“喂，禅音，你没带琴。”
“既然是送你的东西，怎能仗着锁骨琴的优势，再说，我也想去会会这位姑娘。”禅音回头安慰一笑。
青衫少年越众而出，从容拾阶而上，初阳照在他的脸上，像极了出水的莲花，清艳流光。
这一刻的美妙，让众人停下议论的杂声，场面顿时静若寒蝉，曲未开，人已静。
女子只怔了一下，便回神，“请问阁下如何称呼？”
“今日只论琴音，不道名，姑娘以为如何？”禅音笑了笑。
女子展颜点头，以为他是羞于报名，便道，“即是斗琴，自当以琴道为重，是否名家并不重要，公子请这边选琴。”
女子身后一众摆开十几把各式各样的古琴，宋狸不懂，自然看不出好坏。
禅音也不挑，上前随意取了一把，抱着走到木台的另一侧，做了一个谦让的动作。
“姑娘，请。”
女子不推辞，俯身坐下，开始调琴运气，片刻之后，手微动，已有醇迷之音出。
禅音盘坐，放琴于膝上，手指轻放于琴面，闭目冥想，并不拨弦。
低下围观的人，已不耐烦，纷纷低囔，“不会弹就下来，死坐着也不会开出花来。”
“是啊，别耽误人家姑娘的时间。”
宋狸渐渐也急了，斗琴，斗琴，讲的就是一个斗字，禅音你倒是动动手指啊，别落了下风才是。
忽然，一个脆音开头，琴声飘然而起，如松下清风，高远绵长。哪怕现在是艳阳高照，心也在顷刻间似静水深流。
台上的少年，姿态游离，已全然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隔着阳光轻撒，雪樱纷落，他独自一人，仿佛与众人相距千山万水，遥远得不似真人。
心中的所有悲哀，不快，绝望，随着流水般的琴音一去不回。
宋狸翘着嘴角，有一丝感动，即便禅音没有锁骨，他也是魔界独一无二的琴魔。
自豪吧，这样品性高洁的男子，是属于你的。
对坐的女子表情怔忪，琴声由高变低，最后竟被湮灭，再无迹可寻。
一曲毕，禅音缓缓睁眼，惺惺相惜地轻抚过古琴，才抬头看向女子，“姑娘，承让。”
女子敛了神色，整衣起身，竟对着禅音双膝跪下，端正地行了三个大礼，头触及地面，砰砰作响。
“先生琴艺六界难得，请收学善为徒。”
局面翻天一变，围观众人始料未及，你一言我一语沸腾起来，都在猜测青衣少年人真正的身份。
“魔界中，要论琴艺，谁能及琴魔禅音大人。”
“可他看着不像啊，琴魔只穿白衣。”
“嗯，在理，他如此年轻，应是后起之秀吧，这下琴魔的地位可就危险了。”
........
猜什么的都有，宋狸听得脑门子一头汗，显然应了那句老话，群众的想象力果然是无穷的。
禅音丝毫不见慌乱，不卑不坑地走过去，微抬手，“姑娘莫要为难我，快快请起。”
“先生不答应，我愿长跪在此。”
禅音一口回绝，“不行，我从不收徒，此生亦不会。”
“先生...”女子倔强道。
“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师者，强人所难也并非君子所为，话到此，希望姑娘能明白。”
不知为何，宋狸忽然很同情这位高傲的姑娘，叹气一声，怪只怪你运气不好。
谁让你的遇见的是琴魔。
任女子苦苦相求，禅音也不再回头，径直走向老板，取了迦楼罗面具，向宋狸走来。
“走罢。”禅音把面具反扣在宋狸头上，握住手，往外走去。
人群不约而同地让出一条路，任他们穿行，忽然身后有一人高呼，“我见过琴魔，他就是！”
声音不大，却一石激起千层浪，又有人应道，“呀，对了，除了外衣不同，身影和琴魔一模一样。”
众魔欢呼，开始向他们涌来，场面一时慌乱不堪。禅音不觉皱眉，实在想不到事情会转变成这个局面。
宋狸看看前后左右奔向他们的人，急道，“禅音，怎么办？”
禅音叹一口气，不复从容，“还能如何，跑啊！抓紧了。”
本来以为很遐逸的碧泉城一游，终于在奔跑中落下帷幕，宋狸不失望，反倒很激动，被禅音拉着跑，边跑边大声笑，清脆的如同云铃。
“禅音，真好玩....我跑不动了。”宋狸喘气。
禅音往后一看，人已经被丢得很远了，方道，“那走吧。”
“不要，我也走不动了。”宋狸蹲在地上摇头。
禅音无奈，只好半蹲在地，笑道，“上来，我背你。”
“真的？”
“难道还有假的？”
“禅音，你太好了，从小到大，连家父都未曾背过我。”宋狸高兴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才爬到背上。
禅音笑评，“色猫一只。”
宋狸把迦楼罗面具盖在脸上，别扭道，“是你先色我，我才胆大的。”
禅音一阵轻咳，憋红着脸，只顾埋头走路，方才的温润清雅，顿时荡然无存。
白日的碧泉城集市只算是序曲，待到夜幕降临，忘谷花开之时，夜君便在花谷设宴，款待众魔。
当然，能来花谷的众魔，肯定非一般平民，皆是四方有官职地位的魔臣，魔将。
因一路游玩，走得极慢，回到花谷已是傍晚时分，路旁的忘谷花含苞待放，随时与夜色相溶。
松风和水月等在门前，见他们回来，急道，“终于回来了，夜君遣人来了好几次，吩咐公子一到，就去碧泉殿，听说人已到得差不多了。”
宋狸调头回房，禅音侧身，拉住手腕，“去哪？”
“睡觉。”
“他们都带着家眷，你忍心让我独自一人赴宴？”禅音面含微笑，目光带着点期许。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花朝会（二）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