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雪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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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流光池里，宋狸仰面望着天空，夜很静，没有繁星，独有月光。
与流波山的夜晚相比，这里毫无生机，静得让人发慌。宋狸忽然想起了美人，还有小白鹿...他们没有咱的打扰，应该会过得很好。
诶，小白鹿总归是要成仙的，仙妖有别，美人说的好，还是不要去扰人清静的好，宋狸甩甩头，把不该有的念想抛到九霄云外。
过了许久，禅音才从外面回来，手里多了一包用棉布包裹的野食，宋狸凑着脑袋看，希望一下子就掐灭了，“禅音，鱼呢？”
禅音不吭声，低头认真挑了一个怪模怪样的果子，放在一片盛满池水的叶子里，笑递给她，“能长在崖底的鱼，实属不易，小狸一向慈悲为怀，就放过他们吧，其实水煮果子也不错，要不要试试？”
宋狸怔了怔，有这春风化雨的笑，没了烤鱼又算得了什么，木讷的表情一下就笑开了，“那次我从扶摇山爬上来，也是禅音救了我，那时候也是这样的想的吧。”
禅音含笑，假意偏头思忖，“独自上扶摇山的狸猫，实在难得，说来也怪，每次见你，都是你最狼狈的时候，当时就在想，若我不救，你还能指望谁，就再也狠不下心了。”
宋狸忽然有些难过，扑到禅音身边，把脸埋在他膝头，“美人不要我，除了你我还能指望谁，禅音....”
禅音也不推她，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背脊背，“很久以前，我还是人的时候，母亲把我弃在坟场，那时我也很怕....那种孤独绝望非常人能够想象。”
“后来呢？”宋狸半露出一只眼，瞄着他问道。
禅音眸中带着浅笑，“就在我快绝望的时候，有一个....”话语突然一顿，他徐徐转头，平静的望向对面黑暗的方向，声音微冷，“谁，出来。”
有人吗？宋狸警觉的动了动耳朵，除了他们，就无任何的杂响，哪里来的其他人？
乌云拂过，明月露头。
碎石丛中，有个女子踏破黑夜而来，她蒙着面纱，身上携了月上的光辉，染在素白的衣裙上，分外娴雅。
而她手上抱着的，正是锁骨琴。
“多年不见，你又瘦了。”女子轻笑，停在了不远处。
“早不如当年了。”禅音表情微松，随即一笑，“雪姑娘，你怎么来了？”
雪姬把怀里的锁骨琴往空中一抛，它便开心的围绕着女子转圈，喜爱之意一点也不亚于他的主人禅音。
“昨日它来山中寻我，就知一定是你出了事。”雪姬眼珠一转，目光落到了宋狸身上，神色怪异，“这位是？”
禅音刚想介绍，宋狸却扬眉的开了口，掩不住的自豪，“我叫宋狸，流波山的狸猫，现在的主人是禅音，你又是谁？”
女子淡笑，“流波山，那可是个好地方...”
“那是当然！”宋狸也不客气。
禅音把狸猫抱开，刚想站起，就被两只爪子抓住，不让他起身，宋狸鼓着眼瞪他。
禅音好笑，低声在她耳边语，“等我一会儿。”
瞟瞟面纱美人，再仰头看禅音，宋狸在其中深深闻出了危险，很不情愿的哼哼几声，终是挪开了爪子。
禅音起身，理了理长衫才走过去，雪姬一直微笑的站在那里注视着他，如果能忽视旁边那只眼睛正熊熊燃烧的狸猫，此画面将十分美好和谐。
“你可知，现在六界都在传，琴魔已亡，我料定你没那么容易死。”
禅音眼角眉梢都在笑，嘴上却道，“永生崖危险，你不该来。”
雪姬扬眉，“谁让我们相识千年，未见你尸首，哪能睡得着。”
两人皆是清秀修长，风致相同，并肩走在一起，相谈甚欢，往别的方向走去，渐行渐远，在月光下，只能辨出两人模糊的身影。
狸猫趴在地上怂了，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个多出来的人，他们的世界太遥远，就算咱再努力，也无法企及。
咬口果子，宋狸如同嚼蜡，眉头一皱，实在太酸牙了。
宋狸睡得昏沉，身上突然一暖，如同一个温暖的避风港，她忍不住往里缩了缩，嘴里轻哼着，“美人~”
温暖的避风港一怔，很快又恢复平静。
次日，宋狸醒来，禅音已经不在，只有雪姬盘坐在一角，杏眼微闭，虽看不见五官，但那样的美如同最素洁的清潭，不染清秋色。
宋狸静静的注视着她，越看越觉得气馁，家父啊家父，难道咱真是你的失败作品？是不是啊，是不是？到最后，眉头都快皱成一条线了。
“看够了没有！”雪姬忽然睁眼。
宋狸毫无防备，被吓得赶忙扭头，假意在刨地上的土，“谁看你了，你有那么好看吗？要看也是看禅音。”
“离他远点。”雪姬轻笑，仿佛在说一件极其简单的事。
宋狸被呛到了，“凭什么！”
“你不配。”雪姬收了笑，短短三字，说的无比尖锐。
“要是我说不呢？”
雪姬闻言轻笑，就像冰风刮来的锋芒，直撞心底，“不可否认，在永生崖，他会永远对你好，可一旦出去，禅音就不再是你一个人的禅音，而是六界的琴魔，他爱的是众生，并不是你。”
宋狸失魂的低下头，仿佛呆了一般。
狸猫的表情尽收雪姬眼底，“再说，你能帮他什么？带他一同跌入永生崖？还是就此让他隐姓埋名，与你一同过平淡无奇的日子，小小狸猫妖，别太不知趣。”
雪姬端坐，笑意未减，明显在等着看狸猫无地自容的神色。
隐姓埋名有什么不好，平淡无奇又有什么不好，难道一定要有杀戮，要有牺牲，要看人流血才叫人生？
宋狸摇摇头，站起来，走到雪姬跟前，面色已经平静，“你胡说，禅音才不会在乎这些的。”
“是吗！”雪姬眉目一弯，不是疑问，是肯定。
宋狸也笑了，露着虎牙，“如果你配，千年前就在一起了，何曾轮得到我，雪姬姐姐，你说是不是？”
雪姬一愣，笑容不复，已起身向流光池走去，留下宋狸独自而立。
渐渐地，宋狸笑容散去，低头去看昨晚未吃完的果子，一时表情复杂。
禅音又去寻了一些果子，与昨天吃的又不相同，一颗颗青色小枣模样的果子，光是看着就挺酸。
禅音见她难得的安静，竟呆愣着不吃，遂笑着拣了颗大的递过去，“这种果子叫小青瓜，以前挨饿的时候吃过不少，只是没想到魔界居然还长得有，你尝尝，味道不错的。”
宋狸瞟着雪姬的方向笑道，“你也给雪姬姐姐挑一个吧，想必她也饿了。”
雪姬镇定自若，笑而不答。
倒是禅音先开了口，“雪姑娘不吃这个的。”
啥？都发展到连她吃什么，不吃什么都了若指掌的地步了。宋狸默，低头一个接一个的吃着青果，酸甜可口，的确是比昨天的果子好吃多了。
宋狸眯眼，如果...如果对面的女人能自动消失，那就更完美了。
就在化悲愤为食量的时候，雪姬笑看禅音，终于说话。
“是该出去的时候了。”
禅音迟疑，转向宋狸，“小狸内丹还未恢复...”
雪姬道，“看她这么能吃，身体已经能承受新的内丹，不如就定在今晚吧。”
今晚就吞下新的内丹？雪姬的心思，她明白，无非是想早日出去。
禅音担忧的看着她，似在询问，“小狸？”
雪姬扬笑，目光炯炯，在这两双眼神下，宋狸倍感压力的嗯了一声，“好。”
吸收内丹时的痛苦，宋狸仍旧历历在目，说不怕那是假话。禅音把她抱进流光池，紧紧握住手道，“流光池会压制些许疼痛，别怕，若是觉得痛了，就抓紧我，再难受，我也陪你一同感受。”
十指紧握，两只手紧紧交叉在一起，坚定不疑。
宋狸点头，取下脖上的内丹，仰头一口吞下，不消一会儿，肚子开始发热，热气源源不断的从丹田向四肢乱窜。
瞬间，筋骨崩裂，鲜血淋漓，把一池的清泉染成了红色。
宋狸倔强的咬着嘴唇，逼迫着自己不开口乱叫，因过于用力，牙齿划破唇皮，流出血来，小小的人看起来如同血人一般，可怖极了。
禅音手上沾着血，眼中的不忍越来浓重，另一只手忽然握住宋狸的下巴，厉声道，“张嘴，不想出声，就咬着我的手。”
宋狸闭着眼，恍若未闻，血红血红的一团，看不清什么表情。
禅音怒不可遏，“有我在，你要强做什么？宋狸！听见没有，快松嘴！”
任禅音如何巧言令色，或发狠发怒，宋狸只紧紧握紧他的手，除了疼痛到极致的挣扎，至始至终没再哼一声。
时间慢慢过去，池中的血水越染越多，当宋狸终于停止挣扎，疲惫的躺在池边的时候，天已露出黎明前的微白。
美人说过，不尝痛中痛，怎为人上人！宋狸一直记的，并且记得很清楚。
疼痛不过是对发肤而言，如果能活下去，再苦一点又能怎样。
禅音还活着，她就必须活着。
这是宋狸暗自的誓言，谁也不知道。
就这样，在血水里躺了很久很久，禅音额头上也布满了薄汗，他颓坐在水池边缘，像是松了一口气，展颜的笑了起来。
禅音道，“恭喜小狸，重获新生。”
宋狸踩在流光石上，巍巍然然的站起来，扑向他的怀抱，“谢谢禅...”
话还未说完，禅音眸色一颤，脸色由白转红，清俊的神色难以保持，一时愣在当场，“你...你怎么....”
半天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完整，宋狸好奇的瞧着他，索性往前再走了几步。
“我怎么了？”
禅音一怔，连连往后退，闭眼回转身去，“别过来..你已经是....”
宋狸也失血过多，再加上猛然起身，脑袋开始晕沉，“我就是要过....”
来字还没出口，咕咚一声，宋狸毫无形象可言的晕在了重生的流波池里。
*
温暖的气息飘来，带走身体的一切寒冷。
宋狸睁眼，不远处跳动着火红色的火焰，是升起的一丛篝火，目光慢慢移动，看见雪姬坐在很远的一个角落里，仿佛不太喜欢火光。
四下张望，却不见禅音的身影，难道又是去找食物了？
宋狸动动筋骨，有些酸疼，但还是在能够忍耐的范围之内。撑着地面坐起来，看向雪姬，“禅音呢？”
雪姬傲然一笑，“想都别想，狸猫，你最好打消这种肮脏的念头。禅音是谁，怎能让你一二再三的染指。”
染指？什么意思？美人没教过咱，宋狸边想边起身，她忽然发现，自己长高了，站在地上，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这是她从未感受过的。
视线往下一看，宋狸脸色一白，惊悚到了，胸！胸！！咱居然长胸了！！摸了摸，鼓鼓的，是胸是胸啊！！！
虽然现在看起来略显平坦，但再怎么平，也比小孩子的要有曲线！
宋狸激动的跑向流光池，池面上映着一张清瘦的脸，没有圆饼肥肉，而是略带天真，清清楚楚的是一张女人脸。
宋狸怔住了，呆愣愣的回头，“我长大了！”
雪姬嗤之以鼻，“狐狸，狸猫我都见多了，你是长得最平凡的一个，有什么好高兴的。”
怎么可能不高兴，家父一直是兽身，咱不仅当过小孩，还能长成成年人，依照流波山上的说法，那的有多大的福气啊！
宋狸不再理她，冲到黑暗里，急切的寻找白衣人的身影。在周围转了几圈，终于在流光池的彼岸看到一个人影。
他素衣已然洁白，身姿修长清瘦，静坐在池旁，脚旁安然躺着锁骨琴，无任何多余的修饰，仍然清俊从容。
宋狸欢喜的跑过去，在他身前转着圈，恨不得揪其所有，全部展现在他面前，“禅音，你看，我长大了，你喜不喜欢？”
白衣人抬头，目中折射着流光，轻吐出，“喜欢。”
宋狸想了想，蹲在他面前，与之平视，“那你是喜欢我多一点，还是雪姬多一点？”
禅音侧目，蹩眉，“为何如此问？”
“雪姬姐姐不让我喜欢你。”宋狸说着也盘腿坐了下来。
禅音笑着不答，目光从她脸上划过，落在流光池里，不知在想什么。
宋狸不依不饶，摇着他的手，“说话啊？”
禅音回神，笑着反问，“说什么？”
“我长大了！”宋狸加重语气。
“嗯？”禅音继续茫然，浅笑，“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宋狸的琥珀眼珠一亮，红着脸大喊，“我说，我长大了，你可以来喜欢我了。”
禅音敛了笑，正色凝视宋狸，反握住她的手，耳根在轻微的泛红，“像我这种人，真有人一辈子愿意跟着，那就是前辈子欠我的。”
一辈子...跟着...
没有喜欢，更没有说爱，简单至极的一句话，却深深的烙在宋狸的心里。
再多海枯石烂的誓言，也不及它来的动听。
本来还想劝禅音留下的话，一下子卡在喉咙里，再也无法说出口。
出了永生崖会怎样，宋狸不知道，但再可怕的未知，有你相陪，即便地狱也不怕随你一同前往。
*
既然身体痊愈，就再无理由留在永生崖底，休息一日后，三人就开始攀着岩壁往上走。
不知是否内丹增加一颗的缘故，宋狸觉得全身轻松，竟比以往更加精神，甚至不用禅音相扶，也能跟在他们后面慢行。
禅音不放心，始终离她不远，每当宋狸愧疚，他都报以微笑，以示鼓励。
一颗悬着的心，就被他轻巧的安抚下去。
永生崖危名在外，当到达崖顶时，果真无一名妖族把守，这对他们逃出枉死城范围，非常有利。
禅音回头扶着宋狸，“坚持得住吗，要不我背你。”
雪姬一言不发走到前面，锁骨琴铮铮的响，像是在抗议，但又没勇气抛下主人，投向美女环抱，只得飞来绕去，很不安分。
宋狸撇嘴，美女有什么了不起，我家还有美人呢？真是一把色琴。
“你是公的吧？”
锁骨琴浑身一震，呆在空中。
寂静，寂静，相当寂静，风一吹，便冷上加冷。
宋狸拉着禅音的手，“走吧，总算是清静了。”
禅音摇头苦笑，投向锁骨琴一个安慰的眼神，被拉着离开。
走下悬崖不过数十步，一把利斧迎空飞来，直飞向宋狸，禅音挥袖一挡，斜插入石中。
“居然没死？”对面林中，蟒蛇身形毕露。
话起，群妖也跟着蟒蛇现身，黑乎乎的一层叠一层，竟比上次的还要多。
禅音皱眉，撩衣坐下，锁骨琴已飞回膝上，“来我身后。”
“禅音，我行的。”
“乖，别让我分心。”这句话出奇的温柔，宋狸招架不住，只能点头，听话的站到禅音身后。
雪姬一动不动，立于禅音左前方，风吹起她的衣裙，清冷得宛如仙界神女。
“雪妖，莫要多管闲事。”蟒蛇开口。
雪姬笑，“就凭你，也敢管我！”
“我乃奉妖皇之命行事，难道你也想叛离妖界？”蟒蛇怒道。
雪姬不屑，斥道，“自百里陛下逝世，妖界何来的妖皇？哼，一群欺世盗名之辈。”
再不多言，雪姬右脚一跺，地面结石为冰，雪花扬空而起，铺天盖地朝蟒蛇而去，速度之快，令宋狸乍舌。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之极。
禅音手指拨动，琴音起，使得雪花渐大，风声呼啸，仿佛魔界瞬间已成冬海。
“一并拿下，妖皇重重有赏！”
一声令下，人头耸动，步声震天，黑色的人影呼啸冲来，沾到地面的冰气瞬间化为冰块。
眨眼之间，已是冰石林立，颇为壮观。
后面的妖族，无视惧怕，居然踩着前面的冰石，连绵不断的向他们冲来，一拨连着一拨。
“妖太多，如此下去，会很危险。”禅音略显担忧道。
雪姬脸色比刚才还要白，眉毛结着雪霜，却仍旧在笑，“禅音要是下狠手，再危险，也就不危险了。”
禅音皱眉更深，始终没有再说话。
雪姬调笑道，“罢了罢了，你的性子我还不了解么，今天就算死在这里，有禅音在，也知足了。”
宋狸听着这话不是滋味，可她也不能说什么，毕竟能帮助他的人，并不是自己。
妖族的声势浩大，冰雪对他们而言，已经不再是阻碍，反而激发了他们潜在的血性，妖性猛涨，疯狂扑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宋狸几乎可以看到，跑在最前方的那妖族的脸，猩红可怖。
千钧一发之际。
叮叮叮——叮铃铃！风声中夹杂着清脆的铃响，破空而至，分外清晰。
漫天飞雪中，有一人自远方来，一身灰白，携着一柄长长的碧伞，长发飞舞在身后，云中的白鹤都不及他意态潇洒，悠绝轻扬。
枉死城方圆十里开外，妖气陡然剧增，纯烈的就像一坛酝酿多时的美酒。
足以让所有人惊恐的动容。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雪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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