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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夜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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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带血的肮脏毛爪,忽然从悬崖边伸出,用力揪住边上的野草,使劲的往地上爬。
“何方妖物?”
有杀气,小脑袋猛地一缩,只能看见努力抓着草根的手不停的发抖。
“喵~”宋狸吓得连话都忘了,本能的叫道。
“还不快出来。”有人道。
顷刻,一只小脑袋从悬崖边冒了出来,全身的毛跟炸毛的母鸡没有区别,枯黄的皮毛肮脏不堪,唯有那双琥珀色的眼珠子一眨一眨透出些机敏来。
众人摇头不已,不过一只道行微薄的狸猫,胆子也太大了些。
纹舞衣更加鄙夷不屑,她本为高高在上的青丘狐族,而狸猫不过最低等的猫类生灵,与她自不可同日而语。
而宋狸这一看不得了,悬崖边坐着的人个个风神俊秀,不管男人还是女人,全活脱脱如同高高在上的谪仙一般。
特别那黑衣少年,静如沉花照水,端坐就是美人图,可惜碧色的眼睛,太过深沉,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比迦南的冰块脸还要多些威严。
花夜沉声,“风生兽?”
狸猫一头雾水,连忙摆头,咱可是狸猫。
纹舞衣笑道,“风生兽是何物?它不过是只狸猫,听闻魔界律法严苛,不知夜君如何处置。”
花夜毫不疑虑,“扔下去。”
什么,咱好不容易爬上来,又要把咱扔下去,宋狸惊恐的看着众人,不禁大喜,其中那个白衣人不正是琴魔大人么?
宋狸抽搭着鼻子,眼泪汪汪的望着琴魔,众人好笑,这小妖不乏灵性,似吃准了他悲天悯人的性子。
禅音本不好杀生,被狸猫看得不忍,心下一叹,出言,“夜君,狸猫喜好山林,或许并无擅闯之意,如今夜宴在即,不宜杀生,不如暂且由我养下,待宴后再送下山如何?”
既有禅音说情,众人知晓事情必有转机。
纹舞衣眉色一动,也笑着说,“禅音说得极是,不可为了区区小妖,坏了夜宴的兴致。”
此时远处飘来一位白衣侍者,俯身道,“主人,陛下到了,正在烟波殿中要见您。”
花夜起身,众人纷纷站立躬身告别。
正趁着转身之际道,花夜道,“律法不可坏,就由禅音带到清媞处领十记火刑,以儆效尤。”
禅音忧虑看着狸猫,点头应答,“谢夜君。”
花夜一走,气氛顿时轻快很多,水魔乐呵呵的笑道,“陛下也来了,这回可就热闹了。”说罢,歪头看纹舞衣一眼,“你可得留心,我们这位陛下对美人尤其厚待。”
纹舞衣脸一红,撇头不语。
花夜一走,她自然无趣,便向各位道,“容我先行告辞,明日夜宴中再与各位一叙。”说完,轻身一跃,便越行越远。
这边,禅音半蹲下去,嘴角不自觉更露了几分亲切,“上来吧。”
一双干净的手伸在了宋狸面前,狸猫僵直,那是从出生以来,她见过最漂亮的手,棱骨分明而纤长,如玉白皙,就连美人的手也不及他的好看。
“崖风大,再不上来,我不能保证你不会掉下去。”禅音眸中带笑,一缕黑发从耳鬓散出,风吹而动,一时间清亮无双。
仙人,好和蔼的仙人。
宋狸忽地红了脸,不过毛色太脏,不易察觉,只有爪子在草里不安的乱动。
忽然,一双手握住它的爪子,全身一轻,轻飘飘的就被拉了上来,那样的温暖气息足以让宋狸僵硬的身体为之一颤,仿佛那双手是所有光的来源,美妙的罩笼全身。
禅音好像丝毫不觉狸猫肮脏,抱它到怀里,“别高兴的太早,十记火刑可不轻。”
宋狸在半个时辰之后,终于知道禅音所说不假,一记火刑下去,它抖了一下,三记打下,屁股疼痛开了花,到了第五下的时候,猛然生出求死不能能错觉,然后很没骨气的晕死过去。
宋狸哀嚎,杀人狂花夜,谁说他是好人来着,阿瘦,你个不折不扣的小骗子。
麻木的疼痛中,宋狸似乎朦胧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里,有山花静放,或绛紫,或猕红,如仙境般美妙。
柳叶花中,两人对坐而棋,默默一坐便是许久,仿佛时间对于他们而言,不过是白驹过隙,不值一言。
不知是谁,先说了一句什么。
另外一人便笑道,“没什么大不了,本座从来不服命。”
那样的笑,绝世而傲,沉寂如水。
宋狸躲在花后的身子一颤,那人的目光尖刺一般地射来,瞬间,恐惧翻江倒海,填满了天地之间的空白。
宋狸忽地睁眼,发现这只不过是个奇怪的梦,她正卷缩在禅音的膝旁,全身疼痛难耐,似乎连动动爪子的力气也没有。
宋狸心有余悸的大呼口气,刚才那人是谁,竟有这样可怕的眼神?
不及多想,禅音笑着把一种蓝色的膏状液体,抹到她的身上,略带些清凉,竟比刚才好多了。
他笑道,“是不是舒服多了?”
宋狸顶着一头脏毛,亲昵地蹭蹭禅音的小腿,虚弱的叫了几声,显然已把刚才的梦远远地抛诸脑后。
禅音似被蹭痒了,笑得像青涩的少年,“这次多亏了清媞姑娘,手下饶了你几分,下次得见需好好谢谢人家。”
宋狸温顺的点头,又用略好了点的爪子去挠他的手,不依不饶的趁机吃豆腐。
此时,正好侍女端了点心进来,惊道,“这畜生怎么敢抓公子。”
畜生?宋狸也惊得回头,愤愤地瞪着侍女,咱是灵兽,知道什么叫灵兽不?
“大人您看,它还懂得瞪人了!”侍女撒娇气道。
禅音摇头无奈,“生灵虽小,却也不能轻贱视之,你对她不好,她心中自是不服,那又怎能以笑对你呢?”
侍女哑然,放下点心,红着脸就退下了。
琴魔大人就是好,不枉咱以前不顾小命救他,宋狸又腆着脸凑过去,蹭蹭。
禅音笑了几下,正色道,“你也不对,即便别人轻视你,又怎能起仇视之心,要懂得善对众人,心中平和,自是有福德,对你修行也甚是重要。”
宋狸连连点头,喵喵哼了几声。
禅音见它如此灵气,脸色不觉柔和,拿起一块点心问,“想吃吗?”
吃,怎么不吃,饿死咱了。
把头探过去,小心咬了一口,舌头扫过禅音的手指,温滑极了,比点心还要诱人,宋狸恬不知耻起来,每吃一口,舌尖必定要趁机添手指。
一块糕点吃完,满手湿嗒嗒的液体,禅音不清楚狸猫心思,还暗自诧异,这狸猫的口水真不是一般的多。
*
是夜,纹舞衣握着卷古老的竹卷,看了半晌,眉头不觉一挑,像是在认真思考什么问题一样。
不消一会儿,眼眸微展,复抬头笑道,“原来如此。”
*
第二日,禅音走得很早,宋狸清醒的时候,他已不再身边。
屋外有乐声传来,仙音浮动,打破了扶摇山中的宁静。
昨天太惊险,太美好,以致让她忘了此行的目的,这忽然而来的乐声,恰好把她惊醒。
宋狸动动爪子,好像比昨天舒服多了,不如趁现在人多,出去找到那人再说。打定主意,宋狸趴在地上,运起灵气,全身光芒一闪,一团狸猫变做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脏兮兮的俯在地上。
“呼!”终于变回来了,宋狸出了口气。
她站立起来,铜镜里也映照着一个身影,仔细一看,这不是自己么,怎么脏成这样啊,昨天对禅音又蹭又亲的,他居然还笑?
宋狸摸到旁边不远的小河里,快速的洗了澡,又返回到侍女的房间,挑了一套略小的衣服穿上,直到铜镜里现出白白嫩嫩的小女孩,才满意的笑了。
夜幕很快降临,宋狸趁夜出门。
今夜的扶摇山与昨日大有不同,满山的蓝色焰火欢腾的跳跃,为前来的人照亮路途。
山中不再寂寥,许多各样的魔一拨一拨的往山上走,前往山顶的烟波殿。
众人兴致颇高,警觉自然降低,宋狸从路旁冲出,不知不觉混进上山的人群里。
“早就听说青丘的纹舞衣是个美人,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去见一见。”
“算了吧,就你?”
“少看不起人,好歹我与府判也沾亲带故,门第也不算差。”
“你比陛下与夜君如何?”
那人语塞,“这?如何比的?”
另人大笑,“这不就是了,狐王为何让女儿来魔界,不就摆明二者选其一,你懂的?”
宋狸见机挨近二人,拿出木牌,“两位大哥,认不认识这个?”
两人看了一眼,摆手,“又不是魔文,我们如何知晓。”
宋狸苦脸。
“魔界中见多识广者,非夜君不可居,如果有缘一见的话,倒可以请教他。”
就那杀人狂?咱还要命不要了?宋狸道了声谢,就离开了,一路见人就问,可惜无人得知木牌上到底写的是什么玩意。
很快到了山顶,才发现烟波殿分为十六层,每层用白石栏杆围住,如同一座巨大的白塔,耸立在云端。
被邀请之人,按请柬上的等级,分次坐在十六层各处。自不用说,像魔君、夜君一样的人物自然是坐于顶层。
塔顶方寸之地,俯瞰整座扶摇山,灯火辉煌,百魔居于其下,王者之气突显而出。
宋狸抬头,咱晕死得了,十六层啊,那么多人,要咱怎么找,至少在每层上蹦下窜的就尤为显眼。
这分明是找死。
突然,有人拍了拍宋狸的肩膀。
宋狸回头,身后站着一个和自己一般大小的红衣女孩,小巧的脸蛋白玉微红,发端梳着双髻,白色的羽毛妆点在发侧,仙气十足。
她与所有人不同,额间有明显的一点印记,如同朱砂染色。
红衣女孩又惊又喜,“狸猫,不认识我了?”
宋狸愕然,她是谁?居然一眼就知自己是狸猫。
女孩忽想起什么,拍这额头笑,“对了,你还没见过我这样呢?是要上去吗,要不要我带你。”
宋狸本听得一头雾水,见她要帮自己,不由高兴的点点头,“可是,我没有请柬。”
“没关系,跟着我,没人敢拦你。”
宋狸又乍舌,这小孩好大的口气,不过看样子人却很好。
“我叫炎光。”红衣女孩灿然一笑,拉起宋狸的手就往烟波殿走去,宋狸痴痴呆呆的跟随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自心中而出,就像多年的老友,亲切得不需要理由。
“我叫宋狸。”
炎光回头看她,眉头皱起,“是涅赤取的吗?还真难听。”
“涅赤?”宋狸摇头,“不,是美人。”
炎光微一叹气,“他多半是看着流波那棵桃树取的,真是缺乏美感的家伙。”
宋狸吃惊,“你认识美人?” “自然认识啊。”
“美人还好吗?我好想他。”
炎光笑道,“狸猫不要担心,他自是很好的,怎麽样,礼物送出去了?”
宋狸不好意思的摇头,“问了很多人,都不知道木牌上写的是谁。”
“拿我看看,或许能帮上你。”
宋狸大喜过望,忙递出木牌,喜上眉梢的看着她。
炎光接过一看,“咦,怎么还是上古神文。”
“你认识?”
炎光无奈摇头,“上古神文乃是禁忌,也是六界所有文字中最复杂多变的,一般人没有机会习得,即便有缘得人相授,也不一定能掌握通透。”
宋狸垂下脑袋,失望了。
炎光又道,“不过我可以先把它们抄下来,等回去了,再帮你问问,一有结果我便通知你,如何?”
什么叫做知己,看,这就是了!!!
宋狸感动得一塌糊涂,笑着连连点头。
一路走走笑笑,不觉已快到烟波殿最顶端,站在阶下的白衣侍者接过炎光的请柬,下意识愣了半晌,才高声唱和。
“仙界太华宫使者炎光到。”
至少在五十丈内全场寂静,连同顶殿的那些人也朝这边看来,好奇的打量着她们。
炎光落落大方接受着四面八方的目光,从容地牵着宋狸的手,一步步走上去。
宋狸没她那样镇定,脸色泛微红,手心开始出汗了。
炎光低声在她耳边说,“别怕,我牵着你呢。”
顶殿,大约有三十席酒桌。
正上方并列两席,左边的桌前空无一人,右边则端坐着黑衣少年,举止敛重,不失威严。
其余依次排于两侧,除了昨日所见的心魔水魔,纹舞衣,禅音都安坐席间,绝大多数都是陌生人,宋狸视线扫过,居然还有花魔木艾,他此刻正笑望着自己。
宋狸手脚发凉,低头只顾看脚尖,和炎光相比,咱真的是差得太多。
花夜碧色的凤目,深远悠长,久久凝视着炎光,飘着酒香的玉杯里,倒映着夜幕中远古的星空。
“炎光拜见碧泉夜君。”在这样的注视下,一个小孩居然能够坦然自若,在座众人微感欣赏。
花夜并未叫她免礼,而是问道,“涅赤可好?”
“有劳夜君挂念,帝座很好。”
“熏池呢?”
众人对视一眼,感到莫名其妙,木艾玩着酒杯独自发笑。
炎光猛地抬眼,惊得不轻,“熏...熏池上神闭居敖岸山,自也很好。”
花夜点头,“魔君偶有不适,今夜会晚些出席,我们且先开席不用等他,太华使者也请入座吧。”
炎光躬身,拉着宋狸坐到了空位上。
不久便有使者敲响大钟,瞬间整个扶摇山变成忘谷花的海洋,烟波殿外连绵不绝的墨紫花蕊,齐齐怒放,连成一片紫光闪耀的花海,美得炫目,开得璀璨。
百魔起身,端起酒杯,面朝殿顶,遥遥祝喊。
“愿陛下,愿夜君福寿与六界同齐,万岁万岁万万岁。”
喊声震天,与忘谷花遥相呼应,此起彼伏。
花夜走至阶前,黑衣迎风扬起,少年深邃霸气的眼神,眉宇间的魅惑,形成一道无形的气场,激扬着脚下万物,促使万众欢腾沦为一片孤寂。
他说,“魔界子民将与吾同在。”
众魔激昂。
“愿与夜君同在。”
“夜君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花夜迎风不动,黑袍簌簌作响,如同久远的神祗般屹立,只有碧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火,目空一切,睥睨众生,他理所应当的接受着子民的敬仰。
吼声一浪盖过一浪,就连宋狸也听得出,那是怎样的发自肺腑,如何的真心追随。
宋狸一动不动的盯着他,心中不再有一切,唯剩那双碧色的凤眼,直望进心灵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