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过年(长篇家庭伦理小说)》风清扬卧槽

25、母子、婆媳与夫妻(改)

　　姐弟间的通话到了尾声。丁致远的心里平了一些。
　　丁致秀问清楚了丁致远现在的状况――外面有乔静爸妈还有自家不待见她的小妹在吃饭，丁致远躲在房间里已经打了几十分钟的电话――就叮嘱说：“一会儿你给妈打个电话吧。然后，赶紧挂了电话，出去吧。注意点神色，不要让乔静怀疑。毕竟，今年是你生日，不要闹得大家都不高兴。记住：两口子过日子，最重要的，是你要体贴她的心情。这才是你真正该过的生活。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这话说得很直接，但也隐晦。丁致远没有听出来。丁致秀其实是在说她自己的感悟――父母兄弟再重要又怎样？跟你过日子的，其实是身边的这个人！这是她在跟丁致近斗争了十几年、跟老妈冷战数年、跟自家公公婆波和老公折腾了十多年，其间冷暖，自钦自知，慢慢得出了这人结论上：结了婚的人，最重要的，不是双方的父母，而是自己的身边人。
　　这种体悟，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能让丁致远明白呢？
　　挂了丁致秀的电话，丁致远想了想了，还是拔通了老妈的手机――这是他用旧的一个手机，在某一年回家时，带给妈妈用一。一直以来，老妈都不太会用，只会接，不会拔：“妈，我是老幺啊！”
　　“噢，稀客呐！今天碰到了哪个老神仙，指点你给老人家来个电话了？老话说得好，娶了媳妇忘了娘。我还以为，你把我这个老太婆忘得干干净净了呢。”崔金树连讥带讽，又是惯用的夹枪带棒：“你自家说说，有好久没给打电话了？十天半个月？还是一个月？你再忙吗，打个电话的时间总是有的嘛！耶，打两三分钟，就耽搁你挣大钱了唆。好多嘛？你说个数，老妈给你补起。老太婆没有钱，有人嘛。就像队上那些人说，你家这么有钱，咋还住烂草房子呢？我说，我老太婆咋没得钱？有人就有钱。我儿女五个，个个都是存折，老太婆想取好多就取好多。再说了，我儿孙个个健康，该吃吃该睡睡，这个比钱还金贵……”
　　丁致远一阵眩晕。若论雄辨，老妈几十年的功力，他们兄弟姐妹五个加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赶紧转移话题，不然没完没了：“您的身体现在还好吧？”
　　“好，好，咋不好。能吃，能喝，能睡，还能扯猪草！就是每过两天要吃半斤肥肉，不吃就浑身不得劲儿。天天要去幺店子阿苏肉铺赊五两肉。阿苏笑我，说，丁阿娘，你吃得完么？我说，你是笑我老太婆牙口不好，胃不好，吃不完呢？还是笑我老太婆吃不起？我们俩婆孙吃不完吗，还有狗嘛，我刚捡的那条癞皮狗把你肉铺的骨头包圆了都没问题。要是笑我吃不起嘛，我没钱我儿有钱吗，你赊给我，大不了收点利息嘛，等我老幺过年回来算总账嘛。你这点肉钱利息钱我老幺还是给得起的……”
　　丁致远一个脑袋两个大。这是啥意思？其实老太太这样说没啥意思：“吹牛嘛，哪个不会吹。老太婆吹起来，怕啥？队上人想看笑话，谁知道，到底是谁看谁的笑话？你哥打电话给你没？”这话转折得一点都没缓口气。
　　“打了。”丁致远犹豫了一下，还是简单地说了一下丁致近的大概意思。老太婆一听就火了：“别理他！一喝点马尿就打胡乱说。在家，他就跟火儿搅到一起，天天在茶铺子喝茶搓麻将。自己没啥钱，就说我弟儿有钱，随便拿个二三十万出来，就修一座房子！迟早，他不掉进女人的□□里，就会坏在他这张嘴上！”
　　丁致远苦笑。老太太这话虽然是训斥丁致近，但是，那种亲疏远近，还是一听就听得出来。什么时候，他和自家的妈妈距离这么遥远了？
　　“哎，老幺，给你商量个正事！”崔树金口气一下子一本正经起来。
　　丁致远很不习惯：“您说？老幺能做到，肯定去做！”
　　“老幺，这房子修不修？你给一句准话！”老太太口气一下子变得很霸道：“丁致火和邹艺朗都来过了，劝我趁着新农村，赶紧把老屋推了，修新屋；说周围团转乡里乡亲都看不下去了。邹艺朗还说，哪具副县长要到北京来，希望你能接待一下，我说不晓得你电话。他把把镇上邹副镇长三个人带来看了，说只要老幺你一句话，政府给你修！让老太婆给推了。老太婆这一辈子，靠天靠地没靠过组织，活得有肉有菜有油有饭，老来了还要向人家伸手？臊哪个的面，也不能臊老老幺你的面！话说回来了，隔壁印秀家，也把房子辗到新农村聚居点修了，天天在老太婆面前转，说东道四，，听得像苍蝇一样，烦都烦死了，赶又赶不走。我给你哥说了，这房子老太婆修定了。年底你们兄弟姐妹五个都给老太婆回来；我不管你们是坐天上飞上、铁道上跑的、两条腿的，滚也得给老太婆滚回来。他们几个婆婆孙孙的，也别想给我躲脱。一个都不能少，都要给老太婆签个合同，每个人交多少钱！没钱的，也得给老太婆准备几刀纸钱！不回来，老太婆一个个来地来化斋――讨口，你就得给两个吧？别以为你北京远，就欺老太婆找不过来――老太婆脚找不到吗，嘴巴问得到嘛！你爸和我，明年都七十了。七十不过，六十九做。不给我修房子，我就不过这生！过啥生，儿孙一箩筐，还住破葇屋？你爸都不愿意回来住！做啥子生噢？丢人显眼。丢丁家老祖宗的脸，臊你老老幺北京媳妇的面！……”
　　这一顿上纲上线，把丁致远头一下子就给烘晕了。晕乎乎之中，他居然还有闲心关心那些鸡毛蒜皮的信息：邹艺朗是谁？一件事情接着一件事情地来。这都是哪跟哪？老妈这决心下得不是一般地大。他应该如何回应最后通碟？把手机移离耳朵尺寸有余，丁致远向窗外望去，外面灯火辉煌，然后，他就看见玻璃上的影子：不知时候，门已经隙开了，乔静静静地站在那里。丁致远的脸一下子变得异常苍白。怎么能在这个关键时刻出现呢？“妈，这事儿，我们回头再说，好吗？”
　　十分诡异的是，老太太似乎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乔静就在丁致远的身边，立刻命令道：“我要跟乔静说两句话！”
　　大脑当机，鬼使神差，丁致远居然把电话递给了乔静：“我妈要跟你说两句话！”
　　乔静内心波涛汹涌，压了又压，努力荡漾起甜甜的小酒窝，才把嘴贴近手机：“妈，我是乔静……”
　　刻意亲热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啪就给老太太打断了：“乔静，老太婆不废话，就问你两句：明年老太婆老头子都六十九岁，农村人过九不过十，你批不批准我们老幺过年回来商量一下？家里老房子已经烂成这样了，你支不支持几万钱修一下？老太婆一辈子不愿意求人，就求你三件事：过年让老幺回家，给钱修房子，把他爸劝回家来……”
　　乔静怔住了，脸上红一道白一道的，电话被挂了半天之后都没有反应。老太太的声音很大，漏出来的音量，让丁致远听得一清二楚。于是，他立刻明白，北极冰山要崩溃了。当机立断，蹿过去把门牢牢关严，然后，返过身上，猛虎扑食，牢牢地抱住乔静不停哆嗦、几近发抖的身子。
　　果然，在片刻之后，小格格终于以史无前例的速度和音波爆发了活火山：“丁致远，你丫家什么意思！没孝敬父母，我们给你们家的钱还少了吗？不说逢年过节，成千成千地给你爸妈，每年没有几万也有万把块钱吧？就连你嫂子在县医院生丫丫的三千块钱还是我们给的呢！丫你家的是喂不饱的狼啊！”
　　丁致远目瞪口呆---这还是温良恭俭让的小格格吗？这事儿他还真忘了，不过，乔静一说，他还就想起来了――那年，陆嫂子都送进县医院了，老妈给他打电话，说哥没钱生孩子，老妈跟他“借”三千块钱！老妈打这电话时，乔静正像蜂蜜抹面包一样粘在他身上，所以，想瞒也瞒不住。最后商量后，还是用乔静的卡给颜敏打了三千块过去――因为，丁致远没有网银――托她带给老太太。县医院进出的整个事儿，也都是颜敏找人托关系来办的。名义上虽然是借，但是，这三千块钱，一如之前之后很多的钱，都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
　　丁致远只能佩服这一点：女人的记性，就是比男人的好！
　　“而且，你二姐都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要让你让我都开心。你妈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我怎么这么倒霉，嫁给你丫的这样的家啊！”
　　最后一句“怎么能这样”弱了下去，然后，又“丫”陡然高涨，似乎是承受不了这样起波澜壮阔的大旋转，乔静悲从心中涌，终于号啕大哭。
　　这时候，丁致远还能做什么？只有死死地抱住她，无论她怎样挣劲，就是不放手。
　　这个时候，他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来表达他自己的歉疚，不安，以及，某种难以言喻又不可渲泄的愤怒与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