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过年(长篇家庭伦理小说)》风清扬卧槽

17、酒与手机(2)

　　佟秀敏没有说话，直冲冲地就往屋里走去。
　　知母莫若女，乔静猜出她是想看看自家闺女从未见过的“家”是怎么样的，就很自觉地做起了导游：“这是东南向的三居。客丁是朝东，致远说阳光是买不来的，朝阳射进阳台和客厅，会特别美。致远一直说想把阳台收拾出来，买两棵树，挂盆藤蔓，再摆两把藤椅，放一个小圆桌。周末的时候，可以在阳台上看看书，晒晒太阳。”
　　佟秀敏眯起了眼睛。阳台很宽敞，可惜堆满纸箱子。
　　“三间卧室，主卧和次卧都是朝南。阳光也很充足。而且，夏天南风徐徐，晚上很清凉。致远说，应该多吹吹自然见，少用空调。”
　　北京风沙多，才擦过的地板，又落满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第三间卧室改成了书房。都是书架，还是两张工作台。致远的意思，想再在地板上铺上榻榻米。这样，夏天可以更清凉，四季可以更自然……”
　　又是丁致远说。佟秀敏有些恼火。这书房杂乱无章，还有很多报纸。哪有四季清凉的样子？不过，她不得不承认，这个了不起眼的小子，很有蛊惑人心的力量，居然能在这么“杂乱”的地方描绘出一个这么美好的场景……让佟秀敏不闭上眼睛，都能想象得心旗摇漾。何况乔静这样单纯又爱幻想的姑娘!
　　是的，一言一行，一字一词，佟秀敏都能感受得到，自家闺女身上流动着一种顾盼生辉的光晕-----那种光晕叫做“幸福”!
　　所以，一寸一步，步步生莲。虽然不发一言，但是，佟秀敏每走一步，心就柔软下来。整个房间还没走完，她的心就已经柔化成了无限慈爱的母亲心：“这个房子买得不错!”
　　乔静悬在嗓子里的石头终于掉了下来。佟秀敏这一句话，等于宣告了母女战争的全面和解。
　　与此同时，丁致远陪老乔在客厅却坐立不安，丝毫没有主场作战的优势。想给老乔泡杯茶水，老乔却自己拿纸杯接了杯白水；递给老乔一支红塔山，老乔却摇手示意不在屋内抽烟；闲聊两句“您最近工作忙吗？”“有没有出去？”就找不到别的话说了；苹果、香蕉、桔子……一溜烟地摆成一排，老乔也没拿正眼看一下；丁致远把瓜子、无花果、腰果……都拿到桌面上，老乔却说他不太喜好吃零嘴---乔静明明说过她老爸比较喜欢嗑香瓜子的!在自己家陪老丈人，原来也是这么难的啊!
　　好在乔静陪佟秀敏家里一圈游的时间并不长。当两朵姐妹花从内屋出来后，老乔和丁致远都松了口气。丁致远站起来，拍拍手说：“乔静，你陪乔叔和佟姨坐会儿，我去切香呱！”
　　佟秀敏电子扫描了一眼茶几上的瓜果零食，略微皱了皱眉：“小丁，不用切了。水果已经够多的了。”言语里虽然有几份责备，但是，这主动招呼还是让丁致远感觉到了意外。他快速地看了一下乔静。她微微点了点头，眼角漾起些笑意。
　　“妈，来，坐这儿!”和解的序幕一拉开，乔静就“自然”而然地又恢复成了家里的小格格作派，虽然，还有点生硬：“你不是嫌家里的沙发硬嘛!致远在买沙发时，就专门挑这种布沙发!”
　　这话一出，其他三个人的脸色都很精彩。佟秀敏鼻子冷哼了一声，不过有意识地抑住了，只不过像蚊子叮了一下。老乔心中又是不屑---布沙发？丁致远会考虑得这么细才怪。若是他决定买布沙发，只可能是因为皮的贵。丁致远却是一脸黑线---家里所有的布艺、装饰还有家俱的风格，其实都是乔静决定的。
　　于是，出现短暂的冷场。没人接荏。
　　僵了两三秒钟，老乔咳了一下，打破停滞：“姑娘，看我给你买了什么好东西!佟秀敏，赶紧拿出来给闺女看!”
　　“乔远山!”佟秀敏恼火地翻翻白眼。应该捂着盖着到最后才揭幕的好东西，现在就要提前要抖罗出来，极不满意：“你不就跑了个腿吗!至于，这么得瑟吗？”
　　“是，是，领导批评的是!”老乔也挺光棍，马上笑着举手投降：“这是你妈买的。我只是你妈的司级干部---专职司机!”
　　丁致远立在沙发旁，冷眼旁观----三个人似乎都没有注意他是立着而不是坐着，就连乔静的注意力，也被老乔有些夸耀又有些夸张的语调吸引过去了：是什么好东西？值得一向沉稳和低调的老乔这样献宝似的得瑟？---丁致远几乎立刻可以判断出，不管这东西是什么，决定买的肯定是老乔!
　　在丁致远的感觉里，如果佟秀敏是泼辣外向的，乔远山就是内敛蓄力的。他不多话，处在语言上伏低做小，哄着佟秀敏。佟秀敏嘴上嗤笑他这一套，但是偏偏就很吃这一套——比如，乔远山经常会说，咱家你是首席代表，你做主。他的语言是俏皮的，意味却是深沉的。其实他在大事上做主，佟秀敏是首席代表，但是乔远山才是“公司”主人。遇到不可调和的矛盾时，乔远山往往一句话斩钉截铁就定了乾坤。比如，生日时破冰之旅，送给丁致远的是水井坊，送给乔静的是……
　　“ＩＰＨＯＮＥ4！”
　　果然，乔静无限惊喜地尖叫一声，我要的“苹果”啊!
　　虽然已经过了三十了，但是，看见自己喜爱的东东，乔静仍然摆脱不了小女孩的习性；立刻三下五除二地拆了包装，非常快速地装好，开机，然后，大拇指如飞，玩弄键盘一如自己熟悉的手指，整个人一下子就沉浸到了苹果的世界中去了，一点儿也没意识到丁致远正满脑子黑线。
　　就算注意到了，丁致远的“黑线”也是乔静所不能了解和理解的----如果丁致远没有记错的话，这个ＩＰＨＯＮＥ4是乔静跟老乔“要”的---哪怕在婚后，乔静在给老乔打电话时，也总是会习惯性地跟自己爸爸说“想要啥，不想要啥”。像小时候一样，她想要什么，总会寄希望于无限宠爱和呵护自家小格格的老爸，似乎他就是是一个无所不能的超人形象，是全能爸爸。只有她想不到的愿望，没有他满足不了的愿望――却没想到这样合不合适，会不会给丁致远带来压力，以及，招致他本能的抵触和反感。
　　“你已经结婚了！”
　　“你还问你爸要东西，这什么意思？”
　　“你已经是我的媳妇！”
　　“我买不起你想要的东西，而你爸却能！……”
　　丁致远后退了半步，进了厨房，轻轻地把门带上。呆立了一会儿，然后，翻开案板，开始切菜，沉默无声，只有刀在板子上的切动声，顿锉有力。
　　乔远山和佟秀敏对视一眼，无限欣慰，又有些微默契----只有这个时候，佟家小格格才似又回到老乔和佟秀敏的视里。丁致远？他的反应早在计算之中。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仿佛过了半个世纪，乔静才“啊”地一声，跳了起来，忘形地忘记了爸妈在场：“老公，这个痪狂的小鸟好好玩噢!咦，人呢？”刷地冲向了厨房，推开门，压抑不住自己的喜悦：“致远，这个ＩＰＨＯＮＥ4功能好强大噢!”
　　老乔和佟秀敏满脸亦是黑线。这还是他们的女儿吗？
　　殊不知，本已是黑线密布的丁致远比他们更甚---这是我的媳妇儿吗？
　　“噢，是吗？”丁致远语气冷冷淡淡的。没有抬头，没有偏脸，没有预想中的抢着说“哎，给我玩玩”，他仍然埋着头，专心致志地切着菜。
　　乔静顿时受挫。这会儿，她才仿佛看出了丁致远冷着脸不说话是心里不爽，就把门关手，腾出一只手推了推他，娇嗔道：“哎呀，我爸妈给我买手机，你还吃醋啊？”
　　丁致远不知道她是真不明白还是故意歪曲理解，有些着恼：“你爸给你买的你自然喜欢，我买不了！”
　　这么一说，乔静还真觉得自己听出了他语气里的醋意，弯起了眼睛笑：“那是我爸妈呀，你是我最亲爱的，那是不一样的呀。”
　　丁致远无法理解她所说的，一脸不满。——我是你最亲爱的，那你为什么总去找你爸？
　　乔静环出身臂，从背后轻轻搂着他---丁致远的身体一僵，随即又是一软：“致远，你是我的丈夫，就是我最亲的人，我很多话都只和你说，我依赖你，我们才是要共度一生的。可是，爸妈也是我的亲人，至亲，给我买东西他们会觉得开心，我也觉得接受的理所当然，就像我们孝敬他们一样。”
　　这一番话，乔静隐去了一点：就是，她从来也不觉得，在金钱上父母对她的赠予“有什么”——我是你的妻子，但我也是爸妈的女儿啊！
　　丁致远不吭声。
　　乔静不知道这样的解释丁致远弄懂了没有。她轻轻地搬转丁致远的身子，拉过了丁致远的手，把他手中的菜卸掉，不顾湿鹿鹿的，缓缓地把自己的小手印上去，然后，十指相扣，倾听着彼此的心跳。
　　独生女儿，父母给什么不还是应当的？
　　丁致远无法言说，只能沉默，任她娇嗔地依在自己身上---当然，不能持久。毕竟，她爸妈还在客厅。小两口窝在里面像什么事儿？
　　“我出去陪爸妈了啊!”过了那么一秒即一生的几分钟，乔静恋恋不舍地退出了厨房：“晚上就辛苦你了哈!”边关厨房门，大拇指还边在ＩＰＨＯＮＥ4上敲打。丁致远毫不怀疑，如果给乔静一个二选一的机会的，她肯定会选择在ＩＰＨＯＮＥ4上玩疯狂的小鸟，而不是扣着他的手指听彼此的心跳。
　　“怎么？小丁对买ＩＰＨＯＮＥ4有意见？”乔静一出来，佟秀敏的语意就有些不善。没错，没送你生日礼物，那又怎样!
　　“不是。”乔静还在沉浸在小鸟的疯狂和兴奋之中，所以，并不是特别在意佟秀敏的语气：“致远，只是觉得这礼物太贵了。怎么老问你们要东西呢!”
　　老乔呵呵地笑了起来：“不就是一台ＩＰＨＯＮＥ4。当然要给你啦。别说是这一样东西了，我们的不都是你的？现在不给你，以后还不都是你的？”
　　说罢，还狡黠地一笑，别过脸对佟秀敏，提高声调，加了一句：“现在给她，哄她高兴；若是我们现在有钱但是不给她，不是把格格给开罪了？”

　　乔静也嘿嘿了起来。眼光不离愤怒的小鸟。看样子，不光没有贴补娘家的意图——父母生活无忧，哪里需要她补贴——反而有贴补自己小家的意思。
　　等到这一关玩死了，才想来补充一句：“我过得好点儿，你们不也看着开心？”乔静嘟起嘴冲着老乔撒娇道……
　　丁致远心中悠悠地一凉。这些话都听在耳朵里，仿佛是叶落水烟，泛不起波澜，却总有些说不清楚道不明的意味。相对于佟秀敏的霜刀风剑――风越刮越大，乔静保护得越紧，丁致远更忌惮的是老乔似的和暖旭日—不知不觉中，缴你枪缴你械。老爸越能满足女儿的各种潜意识的需求，就越显示出自己作为丈夫的无能。对于丁致远亦是如此。丁致远上门，老乔招待他的永远都是“软中华”；为丁致远庆生，老乔拎来的也是瓶水井坊，美其名曰“乡音乡酒”……
　　不知者，以为岳父把女婿看得极高；知道者，却能体会到，那无处不在的糖衣炮弹。明里说是不要让丁家轻慢了女儿，其实是看不起女婿。
　　他才不会像佟秀敏那样对丁致远骂骂嚷嚷，因为不吵架，才是真正的轻慢。——婆媳之间，丈母娘和女婿之间，永远是外人，所以才不会轻易发火。一旦发火了，说明他从心眼里才把你当做了自己的父母或者儿女
　　佟秀敏不明白，自以为使老乔偏向女儿，不跟她一条心。
　　乔静更不明白，自以为是爸爸宠着自己，就愈发地撒娇。
　　只有，丁致远一颗玲珑剔透心，对此，看得比所有人都明白。
　　所以，这才是真正的较量，是两个男人之间的较量――那才是比佟秀敏更有杀伤力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