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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酒与手机(1) ...

  •   愣了几秒钟,老乔最先反应过来,一挥手:“没事。我们摔得起!”
      “又来了!”佟秀敏肉痛且心痛。小千把块就这样没了?老乔又是轻描淡写地一句“X得起”就交待过去了?忍不住想毒舌两句,不过看到围观过来的闲人,话溜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皇城根下,老少爷们儿,不就图个面子?何况,老乔这样惜字如金,却时时、处处、事事都说“我们X得起”的人:吃得起,买得起,住得起、摔得起,开得起……
      “啧啧,这酒得多贵啊。”刚从楼角处拐过来的看客甲咂咂嘴唇,想象那酒香滋味,一脸惋惜,拿眼睨着老乔:“来看领导吧?你得回城里再买一瓶了!拎酒成双不能单啊,送一瓶给领导算什么话啊!办不成事,还搞砸了。咱们这附近,可没有家乐福。那些小店里的白酒可千万别买,假的,都是回收的……”
      佟秀敏越听脸越沉。怎么事事儿都不顺心?一个脸枯得像树皮的瘦老老头,敢说她家老乔是来走后门的?!老乔这体量、这姿态、这气度,难道不像领导来视察社区工作---而且还是乡下新建成的小区?
      就连老乔那原本气定神闲的脸
      母老虎正要发彪而未发之间,那枯老头双眼已经眯成一条缝,两张两树皮已经攒成两朵花,围着那个罕见的鹰钩鼻绽放起来:“哦?乔家闺女,怎么又加班去了?这可不对噢。那小子你要多在家看着点!”
      这话说得,到底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还是他家闺女钓了个金龟婿---所以,得时时看着点!佟秀敏觉得那笑容要多委琐有多委琐。
      乔静却似早就听惯了枯老头反话正说的腔调,不以为异,嘴角反而泛起淡淡的笑意:“老秦叔啊,又出来转路了啊?我没那么金贵,要他周末还陪上班!他现在在家准备晚饭呢!这是我爸妈!”
      “哎呀呀,你爸妈啊!难得见啊!”老秦头赶紧热情地伸出手来握。老乔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那手,就像鹰爪似的;指甲还特长,里面还有黑垢!老乔虽然没啥洁癖,可也有点恶心,硬着头皮客气地轻触一下,一沾就想缩手。没想到老秦热情得过度:“哎,呀,呀,乔爸爸妈啊!可真见到你们了。你们闺女在小区可水灵,老头子老婆子们,都在想你们是啥样的,才能养得出这么水灵的姑娘来!你们那女婿也找得好,天天晚上黑灯瞎火的,还骑着个自行车,去地铁站接你家的闺女……”
      前半截佟秀敏还听得云气蒸腾,后半截就听得石沉土落。闺女好,人见人夸,那是打小就有的;凭什么说,这女婿找得好?!就凭闺女下班去接她?!废话,他把闺女拐到这路灯都没有几条道的偏僻地方,那么晚下班,他不去接还谁接!
      “老秦叔,我爸妈刚跑了那么远的路,你看---”乔静有些为难地一难手。
      “理解,理解。赶紧带你爸妈上去喝口水,休息一下!”老秦头大抱大揽:“没事,这堆碎瓶子你就不用管了。我一会儿你杜阿姨一簸箕全扫进垃圾桶里了!……你爸妈,坐了怕有一天的火车了吧?”
      老乔立刻落荒而逃。老秦头这最后一句话里的“优越感”,只有他这种常年伴在母老虎身边的人,才能咂摸得出来。这是皇城根儿里城里人看乡下人、郊区人看外省人才特有的口吻。没想到,终日打雁的,被雁啄了眼。
      进行电梯门,才喘了一口气。佟秀敏仍然忍不住了:“杜阿姨是谁?”这是第一句主动跟闺女说的话。所以,她没有看乔静,而是仰着脸,盯着电梯屏看,红灯一闪一闪的。
      “负责我们这幢楼的保洁员。”乔静却听出佟秀敏指桑骂槐的问话方式—“这都什么人啊”---显然,这老秦头留给她的印象不是一般的差:“她和老秦叔一样,都是这个村子里的回迁户。我们小区总共就六幢楼。其中3号、4号楼都是回迁楼。住的全是村子里的回迁户。有些人就地就业,像杜阿姨,就做了保洁员;有些人,就只领生活补助,老秦叔就是这样的……他们还保持着村子里面的生活习惯。像我们这最早一批在这儿买房的‘村外人’,他们都熟悉得很。装修时,我跟致远有时候忙不过,他们也都帮着看东西,甚至帮着抬抬。”
      “农民啊!”佟秀敏自动地忽略了最后一句,抽了抽鼻子,低咕一句:“难怪,没啥素质!”
      乔静正想辩解两句,电话却响了,是丁致远的:“马上就到了。正在电梯里呢!咳,在下面碰见老秦叔他们,聊了几句……”
      话音未落,还没按门铃,门就开了。丁致远早就等在门背后,就等着脚步声到门口,然后开门。他在屋里等得手心都出汗了。坐也不是,站在不是,不知道做啥好。早知道,还不如跟着乔静下去接----乔静却不让:“你在家,再检查一遍,看那个地方还没有收拾干净,就再擦一下。我妈最见不得袜子到处丢了。”
      不说十遍二十遍,这家里,拾掇七遍八遍肯定是有了。然后,越拾掇越不顺眼,越准备越心慌,在心中默念了十遍八遍,在开门的那一瞬间,仍然是张皇无措:“乔叔,佟姨,你们来了?”
      然后,丁致远想出来接人,乔静想先进来递拖鞋,结果,两人面对面,堵在门口,僵持了那么两秒钟。还是乔静最先省悟过来,往门旁侧了侧身,让出个口子:“爸,你先进!”紧接着丁致远也反应过来,后退一步,弯下腰去拎拖鞋:“来,乔叔穿这双黄色的;佟姨穿这双粉色的。”
      两声都是“乔叔”、“佟姨”,入得耳来,令佟秀敏十分地不爽---你都把闺女拐进门了,还不肯叫声爸、妈!何况,那姨,立马让她联想起来做保洁的杜阿姨!再看老乔入门还得自己拎着酒,丁致远没有意思去接,就觉得自己没有看错---这小子没有眼里介,哪里配得上自己女儿的聪明伶俐---没错,老秦头固然令佟秀敏不舒服,可是,也从反面论证了小格格的人缘和狡黔:就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让人家心甘情愿地收拾那一堆碎瓶子!虽然只是小麻烦,可是真要自己去拾掇,堕了身份不是?所以,佟秀敏很满意自家闺女的顺水推舟。再一看,就尤觉丁致远的迟钝和笨拙……最后,一看丁致远递过了的“一次性”拖鞋,佟秀敏心中的火就腾腾腾地往上冒:一次性!什么意思?我佟秀敏虽然从来没有承认你是我家的姑爷,可是,我为你准备的,仍然是“永久牌”拖鞋!
      这火其实冒得有些莫名其妙。一次性拖鞋是乔静决定买的;叫乔叔、佟姨还是爸和妈,丁致远自己也是犯难,和乔静商议好久,决定还是温水煮青蛙慢慢慢,你乍一叫佟秀敏“妈”,她跟你发飙怎么办---说实在的,丁致远若真开门就叫妈,佟秀敏铁定要暴走。这人就是这么奇怪,叫她妈要发飙,不叫她妈要冒火---谁能知道这话的分寸?也不是丁致远没眼力。他早就看见了老乔手中的那瓶水井坊,并且立马猜出老乔的用意----不过,跟事实和真相有点点偏差---你小子上马,就给我拎了两瓶你们单位发的红酒。老子作为岳父上门,给你拎了一瓶自家买的水井坊,让你情何以堪!
      所以,丁致远自动忽略了老乔的手和老乔的酒,递完了拖鞋以后,就又后退了两步,准备转身往客厅让。然后,老乔却不放过他:“来,小丁!我给你买了瓶你家乡的好酒。今晚你生日我们好好喝一喝!接一下!”
      没奈何,丁致远只得伸手接了过来,在手中掂了掂,挤出一丝笑:“乔叔,您太客气了。按照我们家乡的习俗,是应该我拎两笼跟斗酒来看您的。哪有您买酒喝的!”
      这话说得很隐晦。在丁致远老家,女婿上门,要拎两笼跟斗酒---亦即用塑料酒桶打的纯粮食酿的散装酒,便宜、实惠,劲仗也大。你要拎瓶装酒,未来的岳丈大人还会认为你不识货,并且不会过日子---因为他们认为瓶装酒都是酒精勾兑,而且,还贵。丁致远的前姐夫梁钟山,当初就是每次用修车赚来的钱买两笼跟斗酒,喝服了丁致远的老爸丁金河,从而把丁致远的大姐丁致丽娶进了家门---这是丁金河一生中最后悔的一件事情,但是,他仍然爱喝的是跟斗酒。
      老乔确实听不懂丁致远话里的意思。不过,他倒是瞧出了丁致远想表达的态度。想想也挺有意思的。一瓶好酒的确不算什么,可是,你强作镇定又算怎么回事儿:“不就是一瓶水井坊吗?没什么,我们喝得起!”
      噢,没错。不就一瓶水井坊吗!丁致远自嘲地笑笑。跟岳父说他不懂的家乡典故有什么意思呢?跟斗酒和水井坊不都是酒吗?大姐的人生因为跟斗酒,改变了轨迹。他难道能因为水井坊,就要被压下高昂的头吗?没那回事:“嗯,乔叔说的是。水井坊就是水井坊。我喝过的酒里面,就数这酒喝醉了的反应最好。睡一觉起来,啥事都没有。不上头,也不恶心。今晚就借花献佛,我陪乔叔好好喝喝!”
      佟秀敏眉头又皱了起来。这话说得老气横秋。装什么装!这酒是你拿工资喝得起的吗!
      老乔也愣了一愣,忽然觉得无趣极了。丁致远的声音中有一种感慨,似乎看见水井坊就像看见老朋友一样。这种感慨让他有一种别样的从容,掩盖了因为岳父岳母带来的内心的局促与不安。
      “爸,妈,进门坐着说话吧!”乔静打圆场了。
      在场四个人里,或许只有她才知道老公的瞬时惆怅,老爸的忽然无趣,老妈的持续鄙夷……以及自己的些许不安,都是因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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